这白色的原野如此的纯洁,仿佛登临天界的长梯,无边无际看不到边界,与淡蓝色的天空接连在一处。如果这晶莹纯透的世界中有什么人的话,他必然能听到无数细微的风声、雪声,听这风雪像号角般在世界的边陲响着不为人而响起的长歌。

但这世界太过于美丽,美丽到无限接近死亡。没有人会到这种会将寒冷刻入骨髓的地方,除了某一次闯入的不速之客,他们现在也已经乘船离开,他们厚重的俄罗斯长靴踩出的鞋印被风雪抹去,再无任何痕迹。

格陵兰岛进入了干期,天空只有透彻的蓝色,碧绿的极光在天空中飘荡,肉眼几乎看不清楚。风中携带着雪末,那是从地面上卷起的浮雪,飘飘洒洒便又落到不知何处。

空无一人的雪地中走出一只恶魔。

它一步一步地从雪原的深处走出,赤裸的脚踝踏在雪面之上毫无痕迹。漆黑的眼睛中燃烧着太阳一般的光亮,环绕在它身旁的雪末被融化成飘荡的细雨,笔直落在雪面上消失不见。

“我醒过来了,幸临者。”

它用古奥的语言低吼着,这不是来自于人间的语调,恶魔在空无一人的世界中呼唤着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理所当然。

但恶魔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四面环顾着。恶魔只是刚刚醒过来,他揉着眼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在沉睡之中变得不够敏锐,它渴望在这雪白之中寻找到另一种颜色。

泼墨一般的黑色。

但它没有找到,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恶魔失望地跺着脚,它的脚踝在雪之上踏出无数声浪,细碎的雪和冰被激上空中,充满梦幻地飞舞着,如同宴会的开场。

但这宴会只有它一人了。

恶魔摇摇头。

它的幸临者曾经和它约定过,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来见它,告诉它最后的选择。无论是选择留下还是永远不再相见,恶魔都能接受,它在漫长的沉睡之中想过了无数种情景,每一种无论幸福还是不幸福的结局它都接受的来。

但它从没想过那个人没来。

于是恶魔愤怒地嚎叫着,它奋力地踏着地面,又在雪堆里打滚,飞上天空,又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她背叛了自己,将一切都忘了,她将誓言和自己都一并忘到了脑后,连背影都没有留下。

恶魔发泄倦了,累了,它高高抬起的脚踝最后还是缓缓地落在了地上。厚厚的积雪被他踏穿,露出干裂的棕色大地,恶魔坐在地面上,嚎啕大哭。

它好想把一切都忘在脑后,但它不能,全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做得到,没有什么记忆是用时间不能抹平的。

但它不可以,在这条几乎永恒成立的定则前它是唯一的破格者。

它是这世界中所有智慧和记忆的承载。

无数的记忆和时间在他的脑海之间交织回旋,有它自己的,也有其他的,更有那个背叛了它的女孩的记忆。

“为什么?”

恶魔问着,它的声音如同地壳中喷涌的烈火。

明明它给予了女孩自己能给予的一切,它改变了女孩的命运,将它从短暂的时间束缚中解放出来,又给了她五年的时间让她考虑。

恶魔哭了,它的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滴在干枯无物的大地上。

它从那把镰刀下几乎毙命,最后勉强逃得生路,又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了这里,只是因为那个约定在支撑着他而已。

恶魔能感受到它右肩上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那一刀径直劈在灵魂之上,将身躯几乎劈作两段。

它猛地向前伸着手,握住一团细雪,又看着它慢慢随着风缓缓散去。

“密涅瓦,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老鬼,你又搞什么名堂?”

“你知道吗,生命看似贵重,但生命本身是不值钱的。只要不犯下什么大的过错,灵魂总是能够重新轮回。真正宝贵的,我觉得是生命所承载的回忆和记忆。”

“你是不是闲的太无聊了,搞这么多无聊的哲理,像个酸文人。”

“但这不值钱的生命是归我所有的,宝贵的记忆则被你掌管。”

“不然咱们换换,海拉?我见过太多人的生离死别,它们的记忆中被铭刻上了无尽的灰暗和叹息。”

“不干。”

恶魔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的对话,那是它和海拉见过的最后一面。

而现在,这无尽的灰暗和叹息要把它埋葬了,要吞噬掉它的肉体,最终将它的灵魂撕成无数碎片。

就像它手中托着的这一片雪,看似很多,很满,但被风一吹便什么都剩不下。

恶魔盯着慢慢散去的雪,他感受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无数飞散的雪中留下了一条黑色的发丝。

恶魔睁大了眼睛,它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它疯了一般飞起一脚踢在雪原之上,视野中的雪尽皆被震起,飞飞扬扬遮蔽着视线,在冰雪之中,露出一具冰冷躯壳。

恶魔控制不住地大哭着,它的泪水连珠落在地面之上,如同泼落的骤雨。

“苏烟……”

“是我,斯凯尔,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