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美好的一天啊!蟬在芒果樹梢上輕吟著小曲,似雜亂無章,卻又餘音繞樑、花兒在豔陽下恣意的綻放著,為熱情的大地妝點著色彩、巷弄裡追逐的孩童,手裡拿著一支十元的棒棒冰,隨著天然的奏鳴曲翩翩起舞。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讓人不禁感嘆天地萬物的偉大。

只要今天的溫度不是天殺的攝氏四十度,我站了整整一個小時的地方不是又悶又熱又充滿老門衛汗臭的公寓一樓,一定會更加美好。

先是辛辛苦苦考上城外的一流高中,再千里迢迢前前後後坐了十多公里火車跑來找這個莫名其妙的老哥住,他居然放他那可愛的妹妹鴿子!老娘我白白的站在公寓前整整一個小時,什麼聽蟬鳴、看花開、天地萬物間的美好,都立即去世最好!

最後,老哥傳了句「自己上來,六樓,門沒鎖。」

這句話說白了就是:我忘記接你了。

雖然很多事我的預料之中,老哥可能會忘記帶我上去也是其中一件,但忘記是忘記,打了二十通電話半通沒接就不太合情合理了,是說他昨天還信誓旦旦的打電話告訴我:「放心啦!你哥什麼時候靠不住!」

今天,你就很靠不住。

到底那些輕小說的妹控或兄控是怎麼養成的啊?如果這是某島國的戀愛養成遊戲,我跟我老哥相處十年多,除了「衛生習慣糟糕透頂」、「死魯宅」之類的負面形象,今天更要多一個「把老妹丟在公寓一樓悶熟」的大幅降低好感度事件,很明顯老哥的後宮生活根本全無可能。

果然三次元的哥哥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尤其是他打工的內容--不是什麼正當行業。

不要誤會,他並不是路邊一千元一晚上那種毫無技術也不會主動對該職業有興趣的牛郎,他真正的職業反而善用了他的興趣。

對,就是宅。

完整職稱是「某大型企業底下一間戀愛遊戲出版商女主角設計人」道上宅男都稱他為「新月殘光」由來乃是因為他參與製作的(紳士)遊戲最後都大賣且聲色俱佳,眾宅宅只好在晚上月黑風高時偷偷看著電腦擼。坦白講,還蠻詩情畫意的啦!

當然家裡人不知道他再做這個。

總而言之。

「給我...開門呀!!!!!!!!」最後再確定一次老媽帶來的問候信與服裝儀容後,我用半哀求半狂怒的口氣,我用盡最後的力氣踹了一下那個蠢材的家門。

在迎面而來的冷氣與口乾舌燥帶來的瀕死感中,我最後的視野,是一大片的木製地板。

再次醒來,緩緩站起身,發現身旁有瓶礦泉水,應該是老哥給的,看來這怪人多少還有一些自知之明,還是會給老妹一點關心,於是我希哩呼嚕三秒半了結了它。

不過,水喝完了,老哥在搞啥神隱?

答案只能自己尋找,畢竟冷氣吹了、水也喝光了,也到了認識一下新環境的時間了,我低下頭,開始端詳腳下的木質地板。

多年未洗的飲料漬、螞蟻正努力搬動的洋芋片屑,還有不知道是剛才幾近休克產生的錯覺還是真實的情況,那裏是不是有一隻老鼠在吃蟑螂屍體?

我去,太金屬了,這種日本偵探劇一定會出現的殺人現場是怎麼回事?雖然我知道這是我哥哥的租屋處就是了,不過我剛剛是真的躺在種鬼地方嗎?跟死老鼠一起?

不過真要說這是命案現場,還確實挺像,地板上有死老鼠的血跡,不知道哪個蠢(我)蛋(哥)還踩了上去,沿路拖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置物架上全是瓶瓶罐罐,裝滿不知名的液體,定睛一看還可以看見罐子裡有黑色的物體漂浮著。

很遺憾,我對罐子裡的東西、木質地板的死老鼠或者是搬動洋芋片的螞蟻都不感興趣,應該說,我內心的所有情緒全都瞬間被掩蓋。

掩蓋我情緒的,是震驚。

我震驚了,不是那種看到事實、真相,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被矇在鼓裡,那種英國影劇的震驚;而是那種遭遇巨變,腦袋還來不及反應出動作或是想法,而處於一片空白的震驚。

講白一點,就是看到一台大卡車朝自己衝過來那種震驚。

如果不是老哥在這幾年突然變成什麼奇怪的宗教人士或領悟到「我佛慈悲」而設計了這麼一片「極樂淨土」或是突然改行入了生物學系,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我今年高一,老哥大二,而他是高一就離開家裡自己打工租屋的,就算我那個時候小五好了,我們兩個的年紀差了五歲,他離開家也離開了四、五年。

他在沒人管的情況下,墮落了五年?

這五年來,他每個月寫信回家,告訴家裡人他的課業狀況、打工(做绅遊)的薪水、租屋處的生活日常,其鉅細靡遺的程度,告訴我與家人們:他這一切完美的大學生活決非假象。

但是我面前的老鼠血跡、散落一的的零食屑屑、眾多裝著奇妙物體的玻璃罐,都逐漸將我心中對他的日常美滿生活拆解、粉碎。

這傢伙,是人間之屑吧。

而我所看到的這片土地,就是一個單身宅男五年來不眠不休,利用農民工眾多無產階級大智慧打造出來的普魯士帝國?

無法接受,那就叫吧。

我立刻從地板上跳起來並反射性的尖叫,無人深淵中理所當然無人應答,所謂「天助自助者」在這時真是形容的非常貼切,主要的啟示有:他娘的跑他一路,回頭打電話問清楚到底這是不是我住的地方。

那渾蛋如果說「是」就打電話回家哭訴外加告訴父母他這五年來的不檢點生活,或者以此當作威脅削他娘的一大筆錢。想到這裡,雖然在逃跑,嘴角卻不自覺泛出冷笑--果然三次元兄妹都很喜歡互相找麻煩呀~~

總算趕到大門了,回頭再望一次這個名副其實的地獄,很可惜的,即使相處時間很短,我依舊對這詭異又不明的租屋處沒有任何留戀。

老哥的租屋處嗎?不好意思,那種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地方,鬼才要去哩!

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會是什麼感覺?想當然爾,是充滿新生的希望,如同蟬隻在芒果樹梢上的低語;如同兒童在巷弄裡的嬉戲;又如同百花盛開萬紫千紅的場景。

「早安,Schweinekopf(註:德語的豬頭)如果你可以幫忙的話,幫我把這位比你早到十五分鐘的高中生蘿莉體型傭兵把半自動消音手槍移開我的腦門,好不?」

然後是碎念「真是的,這年頭勞動法都不被放在眼裡了嗎?還有話說妳這樣子到底是怎麼上高中的?」

可惜,我沒有看到盛夏該有的景象,該說,崩壞的夏天、崩壞的人生,由此開始。

因為老哥的下一句話。

「還有,老妹,妳剛才進去的那個房間,就是屬於妳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