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错了。」

某个夜晚,马修低下头这么说。

立友手上捧着对方刚刚给他肉汤,一下子呆愣在那边。

布鲁诺默默上前,将立友的制服跟背包放在他的身旁。

「这是……?」

立友放下了那碗比平常还要好喝数倍的汤,疑惑的问道。

马修抬起头,脸上一贯的微笑被深深的歉意所取代。

他慢慢的说:

「弗兰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造成你很大的不满,但我希望你能够先不要太过于激动,让我们理性的商量这件事情,可以吗?」

立友瞥了一眼布鲁诺的秃头,然后平静的点了头,他应该没有说「不」的权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嗯。」

第一次被人迷昏、第一次被人扒光、第一次被人盖上烙印,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天。

「当时我刚从朋友的手上接下这群奴隶,他提醒我有一名奴隶在运送的过程中逃跑了,而那名奴隶的特征非常明显,一眼便能够认得出来了……之后在当天,我就在那座山上遇见了你。」

「难道说……」

立友难以置信的望着马修。

「没错,当时的我因为某些事情还有些混乱,只觉得自己很幸运,马上就逮到了逃亡中的奴隶,你的那身打扮跟奇妙的语言让我一下子就认定了你的身份,但其实真正在逃的奴隶是一名有着三条手臂的北境人。」

「……为什么现在才发觉?」

「之前在路上遇见的士兵告知了我在逃奴隶的外貌特征,由于与你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所以我在之后便特地检查奴隶的文件,然后明白确认到这整起无奈的误会。」

「这也太草率了吧……」

「抱歉,我无法否认当初的鲁莽判断导致后续对你的种种伤害。」

就凭着一时的直觉?难道说这个世界是看哪个人不顺眼就能够抓起来当奴隶的吗?

他应该生气。

「你究竟把人当成了什么?能够随意猎捕的野兽吗!」

立友此前刻意不去多想的质疑逐渐膨胀,在过去视为理所当然的人权似乎在这个世界被随意的践踏,从某方面而言,奴隶们似乎还过得不错的生活麻痹了他原本的世界观。

布鲁诺迈步向前,猛地瞪向还是激动起来的立友,而他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马修挥了挥手,布鲁诺退了回去。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经验,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给我补偿的机会,让我们化解这次无奈的误会。」

「那请让所有的奴隶都获得自由。」

对于这份要求,马修苦涩的笑了一下。

「不行,那是犯法的……包括我错抓你的这件事情。」

「什么?」

「他们大多都是罪犯跟战俘,而接下他们的我则有义务去管理他们,确保他们能够在领地里发挥自身的价值……至于我将你随意烙下奴隶印记这件事情,如果被其他人发现的话,我将会被带往审判所,受到应有的惩罚。」

「……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一般而言,我将被罚以巨款,如果付不出来的话就会被褫夺公民的地位,以奴隶的身份来偿还债务。」

立友摇头。

「这样子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会放你自由,并且希望你将这件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同时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之后的任何需求。」

「没有发生过吗……?」

立友看着手背上的奴隶印记,这些日子以后他的确受了不少的苦头,是过往他不曾想象过的羞辱,但是也仅仅如此罢了,除了烙印之外,对方并没有更进一步直接伤害他的身体。

他的沉默让奴隶商人更靠近了些。

马修以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继续劝说:

「我知道你受过某种程度的教育,你的导师或许没有教过你在这种情况下该做何选择,但是真正的聪明人即使没有讲明白也会有些共同的默契……我有不能够退让的理由,不过这充其量也只是掩饰我劣根性的漂亮话,所以……还请你不要让我必须动用到其他的手段。」

就像是为了扯断立友最后一丝的犹豫,布鲁诺稍稍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火焰的亮光在锐利的刀锋上闪烁。

立友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彷佛那把刀刃正抵在他的心口一般。

他并不是那种明知没有胜算却仍然坚持己见的强人,但是他现在的选择在害怕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我希望你能够雇用我在这个商队工作,并且帮助寻找我两名朋友的下落。」

他开出了他的条件,马修脸上的微笑顿时优雅了几分。

布鲁诺的威胁同时令立友明白了一件事情──马修不是坏人。

奴隶商人想要封口的话大可以直接将立友杀害,将尸体弃置在这片荒郊野外,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跟他细细谈心。

因此,他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既可以让他活下去,也能够在旅途中慢慢了解这个世界。

而之前的奴隶生活就当作是一场玩笑吧。

马修再一次低下头来。

「谢谢你,到了萨尔克洛城后我会带你到圣殿请认识的祭司将你的烙印除去……不好意思,刚刚说的那些你应该都有听懂吧?」

马修担忧的问,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立友在一个月前还跟哑巴没什么两样,对话到了一半就以正常的语速来交谈了。

「嗯,大致都听得懂了。」

「真快呢……」

马修敬佩的看着立友,蓝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既然这样的话……那读写的状况呢?」

「呃……那些就……」

立友尴尬的摇头,他甚至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文字。

马修宽容一笑。

「没关系,之后我会再教你,依你学习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够掌握了。」

「不能再让阿卡布他们继续教我吗?」

或许今后身份不同了,但是立友已经习惯他们了,同时他对于自己刚刚的决定感到有些对不起他们。

听到这句话,马修深深望了他一眼。

「我又开始好奇起你是从哪里来的人了……那些奴隶里大多都是住在边境的北境人跟南方的阿克维米亚人,他们或许会说通用语,但是大部份的人出于某种自尊,是不会学习我们葛兰特帝国的文字的。」

这种说法……也就是说,所谓的大陆通用语就是这个世界最强盛国家的语言?

立友不禁露出苦笑。

「嗯,我明白了,那就麻烦你吧。不过关于刚刚答应你的事情,其他人不也可能会……」

那些跟他相处那一段时间的奴隶跟护卫们理所当然的也知道立友之前的身份。

马修讶异的看了他一会儿,他柔声说:

「你一定是生长在温柔的环境吧……谢谢你替我担心,不过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责任了。」

「嗯。」

马修自信的神色让立友明白自己多管闲事了,他这个坏习惯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被惠美嫌弃。

不过……温柔的环境吗?

立友低头望向一旁,他用自己脏兮兮的指尖划过干净洁白的制服,突然有种说不来的违和感。

过去做为学生的感觉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了。

不过才一个月而已,人类的适应力真是惊人。

同时也很可怕。

学校老师与同学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渐渐变成模糊不清的残影,取而代之的是沿途乏味的景色及奴隶们蒙上尘埃的异国脸庞。

再度穿上制服的话就能找回学生的自己吗?

不可能。

也没有必要。

在这个世界里他不能再只是地球的学生或是一名失去自由的奴隶。

胜男跟惠美还在等着他。

「马修。」

立友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奴隶商人。

「请问你有多的衣服能够借给我吗?我这件衣服似乎太显眼了些。」

「也是呢,如果穿这件衣服进到城里的话……」

马修稍微考虑了一下后说道:

「我们身形差不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拿一套方便活动的衣服给你。」

……

隔天,奴隶们在牢笼里惊讶的看着一夜未回的立友。

身材高瘦的他正穿着贴身的淡绿皮甲,里头套了件袖口紧束的深蓝衣装,再加上他手上拿着的棍子,活像是凭空出现的另一名商团护卫。

「哈,小子,我们还以你被“处置”掉了呢,昨天还为了你哀悼了一整个晚上,结果他们现在竟然给你穿上衣服了?」

阿卡布的丑脸贴在牢笼边,瞪大眼睛看向立友。

「为什么?这不公平!我们每个人都比你还像个男子汉!」

为什么是男子汉?立友皱眉低声的说:

「事情有些缘由,我不太方便说,马修之后会跟你们解释的。」

「哦?那我们还是不是你的语言老师?」

立友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此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当然,你们都还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比较想要当你的老师。」

「不能两者都是吗?」

立友无奈说着的同时打开了牢笼,奴隶们鱼贯而出。

不是所有人都像阿卡布一样少根筯,大多数人瞧向他的眼神都多了一丝猜忌,但都还是会跟他稍微打个招呼,而其中最严重的就属那位红色长发的维克里恩,这名高大个儿在走出牢笼时甚至撞了立友一把。

立友摸着生疼的肩膀,突然有些后悔太急着摆脱奴隶的身份。不过获得一个晚上自由的他也已经不想要再被铐上枷锁,关进那个窄小的牢笼里了。

等待奴隶的过程中他随意的张望周遭,发现到索非亚正在不远处惊讶的望着他。

立友朝她笑了一下,刚要打声招呼时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只得尴尬的放下举到一半的手臂。

阿卡布最后一位出来,他用手上的镣铐故意地敲了敲立友刚刚被维克里恩撞到肩膀。

「喂!」

马上就被立友推开来的他笑了起来。

「在我们被卖个好价格前就麻烦你照顾啦!」

「嗯,没有问题。」

虽然以卖出去做为前提还是有些古怪,但是立友也只能顺着对方这句话回答。

「谢啦,不过在那之前嘛……」

阿卡布看似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周遭,大部份的人都已经坐在地上,等待足以温饱的早餐。

「我们之前的……」

黑人警戒的说着,不过后面的那段话却因为太小声了而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立友疑惑的靠了过去,直觉的想要听明白对方到底想要说什么,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立刻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哈!」

闷绝恶臭扑鼻而来,他愤怒的想要开骂,但是却发觉自己已经被臭气熏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这么嫩还想保护人家?没有女人会爱上只会说大话的男人啊,弗兰特。」

阿卡布嚣张的大笑离去,留下立友在身后干呕的悲惨身影。

……

早餐过后,奴隶商人的车队再度驶动。

立友与马修两人坐在最前头的带篷马车里,布鲁托则在他们的身前驾着车前的两匹马。

秃头晶亮的光泽经常就会换个角度,以险恶的眼神无声的恐吓立友。

对于保镖过份警戒的行为毫无阻止之意的马修慵懒的靠着一旁,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立友。

「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你跟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嘛……看不出来你们会是同一类人。」

「不,都是多亏了阿卡布才让我溶进他们的圈子,我很庆幸你让他来教我通用语。」

「是吗?不过我可没有特别挑选阿卡布,是他主动承担这个任务的,同时也没有太过份的要求,只需要给他原本为我准备的食物就行了。」

马修一提起这个立友就觉得不太爽快了。

「那个时候你应该提醒他分我一些食物的,他连一口都不肯留给我。」

「哈哈,下次还有机会的话。」

「下次请记得不要再选他来教别人通用语了,他只会欺负自己的学生,并且在学生的面前将你送给他的水果分给其他人,然后再逼那些人跟他说声谢谢。」

立友开玩笑的说。

「听起来他还真有一套呢,记得起初接手这批奴隶时,他们每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人偶,而现在……」

马修指了指后方男奴隶们的豪迈笑声。

「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弗兰特,你知道吗?」

立友轻松的点头,将阿卡布之前是如何扮丑,并且惹大家生气的情形告诉了马修。

「果然跟报告上说的一样呢……」

马修喃喃的说。

「弗兰特,我希望你能帮我多注意一下阿卡布。」

阿卡布?

「他是做了什么……」

马车在这时猛地停了下来打断了立友接下来的疑惑,刚想要问发生什么事情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发现到身旁的马修正紧紧的盯着前方,他顺着目光望去──

数十只浑身泛着淡薄黑雾的野兽分立在前方的森林道路上,几只身形壮实的野兽正低头围在一块儿,不知道在啃咬什么。

这是什么?动物?

虽然他依稀能够分辨出狼、鹿以及野猪的外貌,但是牠们的体形都比他印象中还要大上了一号,眼神也异常凶恶,甚至能够做为攻击手段的獠牙及鹿角都比正常的模样还要更具有杀伤力。

明明是不可能聚在一块儿的生物。

车队后方奴隶们的欢笑声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尖叫及毫无作用的谩骂。

「魔兽吗……弗兰特,你先待在车上。」

马修跟布鲁诺一同跳下马车,声音中带着一丝厌恶。

「不是说这群可怜的家伙还没有越过边界吗?」

布鲁诺迅速的从另一辆装着货物的马车上取出了一把长枪及一把带鞘细剑,他将刻着华美符文的细剑立刻交到马修的手上。

魔兽们在这时注意到了他们,这群怪物在警戒靠近的同时发出一阵阵低吼。

「少爷,看来是警备队的情报没有能流通起来的关系。」

在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两名血肉模糊的士兵时,秃头保镖脸上的疤痕在此时显得更加紧绷。

浓厚的血腥味随着微风涌上鼻头,立友强忍住那瞬间的不适,同时感谢阿卡布的恶习让他多少了有些抗性。

扭曲歪斜的新鲜尸体、暗红破碎的内脏、凝结在死前一刻的恐惧面容……

这一切残酷的景象都发生在立友的面前,但是却引不起他的任何情绪。

是因为过去生活在和平世界中的隔阂还是……

立友紧紧抓住胸口。

他应该要──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立友朝他们大声呼喊。

「闭嘴,然后给我乖乖待在那里!」

布鲁诺头也不回的大喊,当魔物出现的瞬间他似乎就开始主导一切。

「领主已经派骑士团前去贝达斯特村镇压了,它们只是漏网之鱼……也或者是说,这附近的土地也已经受到污染了。」

马修抽出了细剑,将剑鞘慎重地放回马车上。

「那就要随时戒备第二、三型魔物或者是魔族了。」

一名护卫在此时靠了过来。

那名护卫中年纪最大的中年人眼睛紧盯着不断徘徊在周遭的魔兽。

「后方也出现了八头魔兽,大多都是第一型的杂碎,只有一头黑熊的秽气接近于第二型。」

布鲁诺两手握住长枪,将枪尖指向其中一匹靠得最近的魔狼,这头魔兽立刻灵敏地跳了回去。

「好,那后方就交给你们了,应付得来吧?」

「当然可以,如果不需要顾虑背后的话。」

护卫来回看着布鲁诺及马修,似乎对他们不太信任。

「你别管这么多,快把车子拉过来,确保商品的安全,它们要来了!」

布鲁诺怒吼的同时,立友急忙从马车上探出头往后方看去──

一头至少超过二米的巨熊猛地撞向最后方男奴隶的马车。

金属与肉身的冲击发出了一声巨响,装着牢笼的马车应声倒下,其余的魔兽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扑了上去。

战斗在瞬间展开。

如果此时立友第一个被攻击的话,那他毫无疑问的便会是第一名牺牲者。

他的双手正僵硬无助的抓着马车的两侧,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前方。

布鲁诺挥舞长枪,将一涌而上的七匹魔兽吓退,并且成功伤害到了一头莽撞的壮硕山猪。

而马修则单手持剑,以防御般的保守姿态守在布鲁诺的身旁。

魔兽们似乎被这一击所压制,在发怒嘶吼的同时逐渐分散开来,包围两人,其冷静的态势一点也不像是护卫口中的杂碎。

牠们开始分别朝着布鲁诺及马修发动了攻势。

这一次牠们不再畏惧长枪的挥击,以着像是要埋进敌人怀中的速度冲向两人。

布鲁诺怒吼一声,枪尖如闪电般刺穿了两匹交错的魔狼,同时旋身避开了另外两头魔兽的攻击。

马修优雅地晃过了一头魔狼的冲撞,迎向另一只冲锋而来的魔鹿,手中的细剑在交错的瞬间精准地送进了对方的太阳穴。

立友看呆了,从来没有见过真实战斗的他紧紧盯着魔兽从伤口流出的紫色血液,一动也不动。

「弗兰特!」

马修着急的呼喊立友在这个世界中的名字。

回过神来的立友立刻发现到那头刚刚被长枪划伤的庞大山猪脱离了战圈,正朝着他猛烈地撞了上来。

手无寸铁的他顿时慌张起来,在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时就被甩下了马车。

面对气势汹汹的魔兽,马儿发出了阵阵恐惧的嘶鸣,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丝毫不顾乘客的安全。

立友仰倒在地,脸色苍白的看着魔猪逼近的高耸獠牙──

「吚────!」

魔猪转眼间在面前消失,立友呆了呆,直觉的往另一边看去,发现到魔猪的侧肚上插着一把长枪。

布鲁诺在关键时刻掷出的长枪救了他一条命。

然而,围绕在他身旁的另外两头魔兽趁隙发动了攻击。

魔狼在半空中露出狰狞的裂牙,就在立友认为布鲁诺危险时,这个秃头保镖以不符合壮硕身形的灵敏动作弯腰前屈,一把抓住了魔狼的后腿,然后将其当作武器甩向另一头魔兽。

「嗷呜!」

魔狼发出痛苦哀嚎,布鲁诺毫不怜悯,迈开脚步一阵助跑,整个人飞跃在半空中,配合那副结实身躯的重量,屈起的双膝以十足的气势压扁了那两头可怜的魔兽。

同时受创的魔兽发出生命最后的嚎叫,就连解决了身旁魔兽而赶来的马修也是满脸震撼。

「你还是这么惊人。」

马修感叹了一声。

布鲁诺摇摇头,没说什么。他默默走到那头魔猪的身旁拔起了那根救了立友一命的长枪。

立友感恩的看着两人,这里的魔物都已经被他们解决了了,不知道后方的战况又是如何?

他转头望去,发现那三名护卫正完美的履行自己的职务。

护卫们在奴隶车前站成了一排,男奴隶被翻倒的马车刚好落在女奴马车的一旁。中央那名资深的中年护卫正持着双斧与魔熊对峙,身旁两名持剑同伴则像刚刚的马修一般以防守的姿态守护着马车。

但是他们并不是独力作战。

只要附近的魔兽们一发动攻击,位居中央的护卫头目便会趁隙砍向牠们的侧面。相反的,如果魔熊只将注意力放在中年护卫身上的话,两旁的同伴便会刺上一剑。

就在这样的局势下,魔兽们被一一消秏,最后只留下满身紫色鲜血的魔熊及两头迟迟不敢上前的狡滑魔狼。

「看来是不用过去帮他们了。」

正当轻松笑着的马修这么说时──

奴隶马车另一头的森林之中又闯出了一头魔熊,牠一把将倒霉男奴的牢笼再一次翻倒,翻滚的牢笼转眼间就压在中年护卫及其另一名同伴的身上。

「快上去……」

当立友正要呼喊时,马修已经提剑奔往下一个战场。

然而,布鲁诺却意外的没有动作。

嗄嗄嗄……

立友突然听到了一阵像是树倒了的声音。

嗄嗄嗄……

又倒了一颗?

立友害怕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布鲁诺紧握着长枪,表情沉重的面向森林深处。

「第二型魔兽……」

在看清魔物的外貌时,布鲁诺喃喃的说。

立友吞了口口水,他看到了比刚刚的魔兽还要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颗会走路的树。

嗄嗄嗄……

五米高的大树带着节奏发出阵阵嘶鸣缓缓前进,它的后方拖着一长排土堆,似乎是以泥土底下的根茎来进行移动。它表面的树皮呈现死寂般的灰白色,树枝上头没有任何一片叶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比其他的魔兽更加浓厚的黑雾。

魔树高高举起粗壮的树枝,以惊人的速度砸在布鲁诺原本站立的位置上。

「弗兰特。」

避开这一记重击的布鲁诺朝立友低声吩咐:

「离开这里,然后去拿车上剩下来的武器过去找少爷。」

立友咬牙,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碍事。

他赶紧回头跑向正与魔兽激烈战斗的马修他们,在路过那辆放着货物的马车时,他将放置在后头的木棍、长枪以及一把重剑都捧在手上。

立友起初不明白布鲁诺叫他拿武器的意思,马修及剩下那名未被压倒的护卫手上都拿着一把剑了,但是在看到眼前的战况时便明白对方的用意。

只能用「险象环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新出现的魔熊同样带领着另一批魔兽,数十只冒着黑烟的野兽从森林深处不断涌现。

随着魔兽们的包围,马修及那名护卫各自守在奴隶马车的一侧,两人的身上都出现了好几道伤口,战斗的姿态也不如先前般的余裕。

「布鲁诺叫我拿武器过来!」

立友试探性的大喊。

马修回头看了一眼,在刺杀了一匹魔狼后朝自己的身后扔出了一串钥匙。

「好,快来到我后面!」

立友加快脚步来到马修身后捡起了钥匙,而被马车压住的护卫头目却在此时发起抗议。

「老板……不要打开奴隶的镣铐……」

他奄奄一息的发出忠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马修横挥细剑,尽全力吓阻魔兽的攻势,不过牠们的包围圈仍然愈靠愈拢。

「他们满脑子想着的只有仇恨……奴隶是不会忘记每个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主人……」

马车里头的奴隶也听到了这段话,尽管大多数人都因为刚刚的冲击而意识不清的呻吟,但是仍然有几个人红着眼看向牢笼外头的中年护卫。

「快给我们武器!」

阿卡布第一个放声呼喊,额头上流下的鲜血让他整个人充满了血性。

「我们不想死在笼子里!」

他的呼喊得到每个奴隶认同。

「这个混账想要害死大家。」

「不要听他的!」

「马修老爷这么好,我们怎么可能会碰他!」

奴隶们群起激愤,甚至有人伸长手臂去攻击马车底下重伤的中年护卫,逼得另一头守在女奴隶车前的护卫赶了过来,以长剑指着趁机发泄的奴隶,但这个动作也导致了一个要命的空档。

「啊啊啊啊──!」

女奴们发生凄绝无助的尖叫。

魔兽们瞬间扑上女奴隶的牢笼,牠们隔着铁柱,不停的以身上任何可以攻击的尖刺部位袭击女奴们,在笼子里的她们只能在中间挤成一团,但是仍然时不时会听到被攻击的惨叫声。

立友看着马修的背影,对方的身体在听到奴隶们发出不理智的声音时便显得有些僵硬。

不管了!

「马修,我要打开他们的锁了!」

「不行!」

那名持剑护卫将剑尖转向立友。

立友怒瞪护卫。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有人牺牲!」

「他们只是奴隶!」

护卫吼了回来,但在下一刻,几匹魔兽的攻势让他无法再分神。

「弗兰特……」

马修在这时终于出声,他握着细剑的右手沾满着红色与紫色的血液。

「我能够相信你吗?」

立友明白,这句话是在问之前身为奴隶的自己。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卡布充满斗志的眼神。

「可以!」

「那好……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老板!」

中年护卫再次阻止,但这次立友不会再停下动作了。

他迅速的开启了牢笼,将阿卡布、维克里恩、杰森等人的枷锁都打开来。

「嘿,这把长枪我要了,谁都别跟我抢!」

阿卡布一把抓住武器后便杀向护卫那一侧的魔兽群之中。

维克里恩默默的握住那柄厚实重剑朝周围的人看了一眼,没人敢有意见。

在红发猛男挥舞着重剑奔往女奴马车的方向之后,立友将剩下的那根棍子交到杰森的面前,但却遭到了拒绝。

「自己拿着吧,弗兰特,我们大家都会记住这一天的。」

杰森笑着说,然后便带领几名奴隶去支持前方的马修。

立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手紧握长棍,对于自己要支持哪一方而感到犹豫。

一定有哪里我能够出力的地方。立友在心中为自己鼓舞,然而──

奴隶们的战力超乎立友的想象。

前方杰森他们以着不知名的体术跟魔兽们扭打在一块儿,让马修能够集中注意力在与魔熊的战斗。

右侧的阿卡布则展现出惊人的枪术,虽然比不上布鲁诺,但是却明显比那名年轻的护卫还要老练。

至于后头的维克里恩就更加可怕了,手上的重剑像是棒球棍一样,将从四面八方直扑而来的魔兽一一击出。

立友很难想象他之前是怎么跟这样的一群人一起笑骂打闹。

魔兽在他的眼皮底下逐渐减少,不过维克里恩的状况仍然不是非常乐观,在那片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维克里恩正被魔熊及几头魔兽围绕,而其中一匹魔狼不知道在何时撞开了女奴牢笼的铁门。满头乱发的朱莉双手张开站在其他女奴隶的前方做势要保护她们,索非亚则在她的身后紧紧抓住好友的衣襟。

立友冲了上去,对于还呆站在这边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魔狼屈起身子准备大快朵颐时,立友一棍打在牠的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发出为了壮胆的怪叫,一边毫无章法的攻击魔狼。

魔狼在受到起初的偷袭之后便灵敏地跳到一旁,然后──

长棍断成了两半。

立友在一次的挥空之下击打在地面的石头上,另一截于空中飞舞的断棍在女奴们的尖叫声之下飞进她们的牢笼里。

骗人的吧……?

立友强烈认知到所谓的英雄并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颤抖着手以木棍尖锐的断裂处面对魔狼,试图进行威吓的他绝望看着敌人的突进。

魔狼以之字型快速接近立友,他奋力的刺出一棍,下一刻,魔狼尖利的锐牙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无力的松开木棍,被这瞬间加剧的重量拉扯在地上,魔狼变异的锐爪顺着攻势抓向他的脸庞。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窜上脑门,这一份痛楚让立友更加拼命的阻止魔狼咬下脖颈的致命攻击。

他的两只手分别抓住魔狼的上下颚,对方腥臭的鼻息喷吐在脸上,指间被尖齿划破刺穿。

立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家人及好友之间的回忆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他再一次放声吼叫,他不能倒在这里,无论如何都……

奇迹没有发生,魔狼丑恶的大嘴伴随着无法抗衡的力量逐渐逼近──

一道黑影窜过,魔狼被从侧面来的袭击推翻在地。

立友还在发愣的同时,一名持着断棍的长发女人用尖锐的一端疯狂戳刺魔狼的腹部,她丝毫不顾凶兽临死前的反扑,尽管身体被利爪划上无数的伤痕,但是握紧武器的双手仍然坚持到对方颤抖的身躯不再挣扎为止。

他再次被救了一命。

从生死关头间脱逃的立友一下子虚脱在地上,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女人在这时走了过来,凌乱长浏海下的幽深灰眸直直看着他。

「……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朱莉开口,她的嗓音微微沙哑,给人一种冷漠的气息。

「不会……」

立友紧紧闭上眼睛,呼吸絮乱。

「我才应该要谢谢你。」

在道谢之后他睁开了双眼,而朱莉早已经回到了女奴的马车之中。

索非亚紧紧的抱住朱莉,脸上原本安心的表情在下一刻却突然惊讶起来。之后,她坚定的摇摇头,然后将朋友手上还握着的断棍扔到笼子外头。

立友奇怪的看着她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他也无力去追问答案,就这样虚脱的躺倒在地上,直到几分钟后,满身紫红鲜血的维克里恩突然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维克里恩抓住立友被咬伤的手腕,再看了看被利爪割伤的脸颊。

「嗯,没事。」

他沉沉的说,然后看了一眼女奴的方向,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最后维克里恩仍然没有开口,他扶着立友走向车队前方聚集的同伴,踩过数十只魔兽倒卧的身躯。

在立友脱力倒地的这段时间里,魔兽们便被消灭殆尽了。

那颗看似难以战胜的高大魔树也不知在何时倒下,周遭散布着无数的大小坑洞还有断裂的树枝。

「哈哈……」

马修赞叹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

布鲁诺气喘吁吁的坐在魔树身旁,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

「灾难终于结束了,你们先去帮托雷德把罗恩跟梅伊拉出来吧。」

马修疲惫的指着年轻护卫奋力的方向,让奴隶们去帮他抢救被压在马车底下的那两人,不过──

被卸下镣铐的几名奴隶完全没有动作。

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周围的空气随着时间的逝去慢慢凝结。

不会吧?

立友心头一紧,望向扶着他的维克里恩,这名猛男脸庞的刚硬线条变得更加紧绷,手上的重剑也抓得更紧了些。

他惊慌的回头,杰森的嘴边正挂着轻佻的微笑,阿卡布则像是傻了般看着倒下的魔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修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看似非常失望的说: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吗……」

不,不能变成这样!他还没有……就在立友正打算开口阻止这一切时──

「这是……这是布奥特!秃头佬!你一个人干的吗?」

阿卡布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秃头保镖站了起来,凶狠的瞪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打算回应。

不过阿卡布最擅长的就是独角戏。

「我的天啊……」

他扔下了长枪,夸张的抱头。

「这类魔树一般来说都需要一整队配合良好的士兵才有机会击败牠,而你竟然……老兄,我真的是太佩服你啦!」

其他奴隶们傻眼的看着阿卡布对于布鲁诺发下钦佩之意。

他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其他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啦,大家别发呆啦,听马修老爷的话快去救人吧,人家可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受伤的!」

杰森他们就在这样莫名奇妙的氛围下被阿卡布拉去支援那名年轻护卫,而维克里恩则在稍后也让立友坐了下来,并且放下重剑。在离去之前,他不可思议的看了布鲁诺一眼。

「狡滑的混球。」

在他们走了之后,虚弱坐在地上的立友听到马修如此低语。

「还好吧,弗兰特。」

马修蹲下来检查立友的伤势,在确认无碍后便转向正在警戒周遭的布鲁诺。

「有什么建议吗?」

「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森林里头不知道还藏着多少魔物。」

「说的也是,等他们把人救出来后就这么办吧……」

马修微微皱眉,在魔树的身上坐了下去。

「笼子坏了,还有多名被魔物攻击的伤员……治疗魔性感染的药草存量应该不太够,钱也是……要去哪边借吗?不行,不能再麻烦别人了……这里也不能放着不管,还要通知其他人魔物的动向……」

他喃喃说起立友感到无比陌生的烦恼。

「布鲁诺,最近的村庄是在哪边吗?」

「布拉诺村。」

「……是那里啊。」

马修若有所思地看着布鲁诺所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