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惠美怒视着手臂上突然出现的擦伤大声抱怨。

「喂,请看路好吗?」

「好好。」

坐在马夫位置上的帽子男好脾气的回应。

她皱眉听完对方软绵绵的答复后,又转头瞪向刚刚刮过她手臂的矮树枝叶,仍然感到愤愤不平。

「像这种时候,你应该要先提醒──」

喀哒喀哒。

马车在这时驶过了一片崎岖的路面,震得惠美东倒西歪,要不是她坐在麻布装着的马粮上,不然她的屁股肯定会痛得想掐人。

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欠缺保养的路面,惠美可悲的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一点点。

惠美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时就躺在这台装着不少货物的马车上,据他本人说明是从大道的路中央把她捡起来的,那个时候甚至还差点辗过她,当场从救命恩人变成杀人凶手。

而当惠美醒过来之后,对于什么问题都不知道,频频口出惊人的她,男子表示会先顺路将她送到他住的村庄里,其他的事情则之后再考虑。

至于被拉进去神木之后的记忆就完全没有印象,她是怎么躺在路上的?立友跟胜男人又到哪里去了?她摇摇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起了白日梦?因为她真的快被这大太阳晒到又要晕倒一次。

「你怎么不弄一辆带着篷子的马车?不觉得很热吗?」

她忌妒的看着男子头上戴着的大帽子,同时后悔自己将外套脱了下来,导致手臂被刮伤。

「那太贵了,而且我的小店里也没有需要遮蔽阳光的商品。」

「如果下雨了怎么办?」

「我会盖块布。」

男子伸手指了指放在马车角落的一块防水油布,轻松的打发了她又一次的抱怨。

好吧,她的梦是不会让她不开心的。

而且,她从来没有讲过这种难听的要命的语言。

惠美醒来后一开口就发现了,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发情的野猫跟雨后的青蛙聚在一起开合唱会一样!

或许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是惊呆了,但是她很快就发觉自己可以有意识的切换回原本的语言,而这一种奇怪的语言彷佛成了她的第二母语一般切换自如。

这还不是她最大的变化,如果只是莫名奇妙多懂一种语言的话倒还无所谓,其实还挺有成就感的,但最让她生气的是──

惠美懊恼的抓起自己全黑的浏海,原本在上面挑染的颜色通通都不见了,就连其他部份也都一样,变成了像是染发剂染过的纯黑色,而且还缺少了光泽,就像是吸收了所有光线的黑洞一样!

马车这时渐渐缓了下来,惠美将注意力从被根本上改造的头发移开,好奇的望向前方,他们来到了一处类似于关口的地方。

一栋粗制滥造的小木屋跟一排围在森林路口附近丝毫起不了抵御作用的木头栅栏。

惠美看着男子下车去跟守在关口前的两个人说话──要不是她这位马车司机的衣着还算体面干净,不然她真的以为自己是来到了石器时代,因为那两个人的外表实是糟糕透顶。

两名像是守卫的男人在脏兮兮的赤裸胸膛上直接披着件散发着异味的兽皮背心,下半身则穿着裤管支离破碎的棕色短裤。

惠美鼻子嗅了嗅,脸皱成了一团,稍稍将臀部挪动到后方,她真难以想象会有喝酒站岗的守卫。

「辛苦了。」

男子朝他们挥手,然后脱下帽子,露出被帽子挤压变形的汗湿褐发,那头诡异的造型令惠美不禁笑出声来。

守着路口的两人惊讶地望向惠美,像是现在才发觉到她的存在。

「这个女孩是……?」

其中一名守卫问,脸上带着促狭的微笑。

「葛多,请别误会,当时她躺在路边,我只能先把她抱到我的马车上,而现在醒过来之后也问不出什么来,像是受到了惊吓,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褐发男子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天大的事──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在她的面前说她的坏话而感到内疚。

「我怀疑附近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这方面还要麻烦两位多帮忙打听一下。」

「当然当然,法尔斯先生,我们晚点会传话下去,让巡逻的人注意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右边留着大胡子的守卫摆出浮夸的面容。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边境的警备队每个人都很担小怕事,不管发现了看似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传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知道的,嗯,就像是今天,法尔斯先生的马车上多了位女孩儿……」

守卫们咧嘴笑了起来,露出黄黄的牙齿。

惠美不喜欢他们说话的态度,但是这个帽子男──法尔斯似乎并不介意,脸上的表情没变,还是那副好好先生的蠢样。

法尔斯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个麻布袋,接着交到了守卫的手上,发出一声硬币摩擦的声响。

「这是这个月的份,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我们村子。」

守卫接过布袋,笑咪咪地打开了它。

「法尔斯先生也来了两年多了吧?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啊,哈哈哈。」

他们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令人作恶的“你懂的”的表情,她真是受够了。

「嘿!你们就一定要──」

「噢!我想我得快点回去了,布鲁肯定已经等不及这批菲特芬尔药草。」

法尔斯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哦……“那个”啊?他还要多久才能好?」

大胡子守卫浓厚的粗眉皱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

「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不过还是看个人的体质状况。」

「快点治好他吧,好歹也是他赶回来将贝达斯特村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的……而且,听说“那个”弄不好还会传染不是吗?」

法尔斯点头,守卫害怕地缩起了脖子。

「那你还待在这干嘛,快回去快回去,我实在看不下去布鲁那连路都走不了的可怜模样。」

惠美怒瞪法尔斯,看着他上了马车,然后驰入森林的大道。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点点洒在两人的身上,森林中特有的芬芳气息令惠美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肚子里的怒气也烧得更旺了些。

「喂,法尔斯。」

惠美伸手点了点这名她刚知道名字的男人的肩膀,他转头来,脸颊因为刚喝进去一口水而鼓鼓的。

「他们是山贼吧,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去给他们的老大当见面礼啊?」

「咳咳咳……」

惠美满意的看着他因咳嗽而变形的狼狈脸庞。

「他们是领主在附近各个村子里征召的士兵!」

「哼,是喔?那他们怎么没有穿上对得起伟大领主的制服。」

她趴在马车的前缘,整个人没好气的说。

领主?依她最近对于这个身份的印象,还是在某个RPG游戏里沉迷酒色的痴肥无能废物。

「他们有领主当初分发下来制服,只是……」

法尔斯苦笑了起来,转头将视线移向前方。

「警备队的人常常会需要出勤,因为害怕会弄脏制服,所以他们只会在重要的场合中才会穿上它们。在这里外表并不太重要,熟悉的面孔比穿你什么衣服都还要来得有标志性。」

说到这,法尔斯耸起肩膀。

「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果衣服有破损,或是某些配件遗失了的话,他们就得自掏腰包将制服恢复响应有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懒惰跟缺酒钱,尽管法尔斯说得再委婉,也无法掩盖惠美对他们的坏印象,更何况──

「既然他们是领主的人,那你刚刚又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哦,那个啊……那笔钱是村子里的人一起凑出来资助他们行动的。」

「所以说,为什么要给他们?领主发不出薪水吗?」

惠美猜得到他会说什么,但她就是看不过去,简直就像是在压榨老实人一样。

法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们的工作真的很辛苦。」

来了来了,惠美翻起白眼,小绵羊的自我欺骗。

「这片希伯尔特领的面积十分广大,但多处是未开化的深山及原野,由于人烟稀少的关系,常常会有可疑份子跑到这边来,而他们的工作就是要防止这些人危害领民的安全。因此,除了日常的巡逻外,每天晚上都还需要轮班住在荒郊野外,紧盯任何不法的行径,同时还需要警戒随时可能在暗处现身的危险魔物。」

「魔物?杀了牠们会给我钱跟经验值吗?」

「那是什么?魔物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东西,听说山的另一头已经有出现牠们的踪迹了!」

「我看啊,他们就是用这种鬼话来骗你们的钱。」

「我半年前参与过一次魔物的讨伐,他们很英勇。」

法尔斯回头看了惠美一眼,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令她不由得乖乖闭上嘴巴。

反正肯定是因为酒渴得太多,手抖得拿不稳武器而砸在自己的身上吧,惠美生着闷气如此想着。

两人没有再交谈,就这样维持了好一阵子的沉默,然后法尔斯叹了口气,神色无奈地转了过来。

「我现在确定你不是住在这块领地的人了,依你的口吻,也不像是在一般农村长大的……你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惠美的视线漂移,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

「啊,我的头好痛,只要一回忆过去就……好痛!好痛!要裂开了!」

惠美突然紧缩身子,双手抱头,表情扭曲,语调却……毫无起伏。

「你之前不是还说是从什么县来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地方……」

法尔斯可疑地看着她破绽百出的演技。

惠美暗地吐着舌头,她现在可完全搞懂自己所处的状况了,既然人已经在奇幻的异世界之中,那就没有必要再透露出现代的情报了,只会显得她更加可疑。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惠美。」

她自然反应的速答了。

「这倒还记得很清楚不是吗?」

法尔斯挑起一边的眉毛,目光中的警惕是愈来愈浓厚,惠美的神情则愈来愈尴尬,额边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她干笑着。

「呃……这只是我顺口溜出来的字眼,说不定啊……或许啊……只是我宠物的名字也不一定喔?」

「那正好,你就顺便改个名字吧。」

这次换她挑起眉毛了。

「为什么?」

「惠、美这两个字发音很特殊,一听就知道是外地人,甚至还有可能是外国人,这或许会让你遇到一些麻烦。」

「譬如说?」

法尔斯指着远处在枝叶中忽隐忽现的一座高山。

「警备队的人昨天跟我提到,在前天有位奴隶商人戴满了两车的“货物”到那座山上进行交易,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像妳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奴隶?还真是异世界约定成俗的惯例,她死也不想沦落那种地步。不过,即使如此……

「才不要!」

「诶?」

法尔斯瞪大了双眼。

「我才不要换名字!」

惠美坚决地盯着法尔斯的眼睛,直到对方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看来妳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白痴。

惠美没有理会男子自作多情的猜测,自顾自地望向森林的茂盛绿意。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她的母亲在醉酒时随意取下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跟重视的价值,而且她总感觉太过老气了些……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允许其他人随便更动自己的名字。

惠美这时突然想到法尔斯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她将视线从一成不变的树枝杂草移开,毫不客气地在法尔斯以二十多岁成年人为标准下完全摸不到及网格线的干扁身板来回扫视。

「喂,你刚刚说你跟魔物战斗过?」

她伸出自己白嫩的手臂,与对方握住缰绳的手臂一比──

「你的手都还没有我的粗呢!想吹牛也先打个草稿行不行!」

法尔斯的手简直跟胜男的一样瘦弱!

听完惠美严正的指控,法尔斯眨了眨眼睛,然后轻笑了几声,接着像是电视上受访的路人似的客气地说道:

「我是法师,不用上前跟魔物近身接触,我在战斗中的职责是……」

惠美眼睛一亮。

「等等!你说你是什么?」

面对突然兴奋起来,整张脸猛地靠近的惠美,法尔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法师。」

他呆呆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你是法师!」

太好了!惠美早就幻想过自己能像游戏中的法师一样呼风唤雨,她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被扔在这里的,既然是异世界,那就肯定会有什么特别的机遇,这也是惯例呢。

或许是惠美表现得太明显了,法尔斯面露难色,貌似有些心虚地朝远方看去。

「我是法师没错,不过……嗯……严格来讲,我算是驻村法师。」

惠美头一歪,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驻村法师是……」

马车在这时穿过了森林,来到了一处布满青草的空矿山丘上。

惠美兴高采烈地抬头望去,突然降临的强光让她瞇起了眼睛,接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只顾着低头吃草的无趣绵羊,还有一名傻愣愣看着她的牧羊女。

惠美撇撇嘴不理她,在马车行驰到下坡时,又期待地低头望去──

这是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山间小村,古欧风格的斜顶建筑散布在山谷各处,围绕着中央一栋显眼宽大的圆顶建筑,纯白的石制建材远远望去带给人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息。一道蜿蜒的河流从山的另一头贯穿了整座村庄,轮转水车溅起了无数白色的水花,在正午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在现代城市中长大的惠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不由得微张着小嘴,露出如梦初醒般的茫然神色。

「算了,之后再跟你说明吧……」

法尔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欢迎来到波特村,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