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一整天都没有阖上眼睛。

在这段期间里,她从早上到傍晚都一直坐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上,抱着双膝,什么都没想的朝着前方望去。

黝黑健壮的后背,汗水淋漓的黑驴,萎靡泛黄的森林……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几乎都烙印在她的瞳孔上了。

「小姐,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正走在驴车旁的阿卡布一边摆弄着手上的钉头锤一边回头探了她一眼。

胜男缓缓的将发散的目光收了回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对方不要再开口,那恶臭十足的味道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闻得到。

她愣愣的看了阿卡布好一会儿才张开嘴细声的说:

「手……还有点痛,不过应该不太严重……谢谢。」

遭到高温铁盆灼伤的双手经过一天的放置后大致恢复了过来,粉嫩的新生肌肤已经正常地盖过伤口处的红肿与水泡,唯一残留下来的只剩下些许脱皮后的麻痒及刺痛──嗯,好吧,这一点也不正常。

既然都二度烫伤了,哪可能过了一天的时间就康复了?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疤痕了。

这种超乎常理的现象,如果不是自己带着的那些药草太神奇的话,那就是现在「这个」身体的问题了,而依照她在这个世界不多的经验,答案几乎能够肯定是后者。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挺拔胸脯,嘴角不禁微微勾勒出一抹苦意。

「魔物没有追上来。」

在不久前去侦查的奴隶回来了,他低声的向阿卡布报告:

「不过『污秽之地』还是紧紧咬住我们,速度不能慢下来……该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恶心东西扩散得这么快!」

阿卡布大大的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拍驴子湿滑的侧背,满脸无奈的说:

「你也听到啦,驴老弟,不是我不让你休息,是我不想杀了你呀。」

驴子没有应声,但牠似乎也感应到后方逼近的危险,脚下的步伐又更快了些。

这时,躺在胜男身前浑身绑着紫红绷带的维克里恩忽地动了一下,他紧闭着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像是一个生绣的机器人般竭力地想要起身。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

胜男手掌轻轻地覆上维克里恩的肩膀,就在她刚要施力时,对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莎莎……莎莎……对不起……对不起……」

陌生的名字,意识不清的梦呓,寻求安全感的接触……这一切都让她回忆起了过去在医院照顾哥哥的日子。

她忍耐着出乎意料的力道,另一只手温柔地用姆指推开维克里恩紧皱的眉间,直到对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维克里恩眨了眨双水,泪水从眼角流下,在注意到眼前的人不是刚刚呼喊的对象时,他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胜男带着装出来的微笑摇摇头,另一只手覆盖在他僵硬的指节上。

「谢谢你挺身保护我们。」

在洞口前独自一人抵挡住无数魔物的他在胜男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维克里恩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臂,虚弱的说:

「要谢就谢那个混账吧……」

躺在车上的他微微抬头遥望四周,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阿卡布……到村子了吗?」

「哦?还没死呀?」

阿卡布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胜男有些不舒服,这个奴隶首领似乎不太在意同伴的死活。

维克里恩阴沉的瞪着他。

「你最好不要忘记你答应的事情。」

「你是村里的大妈吗?怎么躺着比站着时还要啰嗦?」

阿卡布挥挥手,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讨人厌的微笑。

「话说回来,你还真敢相信他呀,如果是我,就算是有那个本事跟运气逃出来,我也会带着你的老婆回去北境过好日子,谁还会留在危险的边境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家伙。」

「哼……他跟你不一样,是个勇敢又正真的人……」

维克里恩回头看向躺在他身旁包里在麻布里的小小身影。

「就跟这个孩子一样。」

维克里恩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是这个孩子向自己露出羞涩又自满的笑容一样……

但是,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个孩子……哈里他再也听不到别人对他的夸赞了。

魔猪的獠牙穿透了他的腹部。

在死之前,他只来得及对莉莉说一句话,甚至就连被他保謢的莉莉同时被穿透的獠牙所刺伤这件事情也不知道。

胜男哀伤的看着哈里随车摇晃的遗体,还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对于魔灵感染的抵抗力非常低落,虽然卡罗的脸上曾经有些难色,但他很快的就表示要骑马载着莉莉先行赶回布拉诺村接受治疗。

离开前,卡罗严厉的瞪着阿卡布。

「别作怪,我知道你们的打算。」

阿卡布摊开手,无辜的说:

「那你还担心什么?」

胜男原本还不清楚这段对话的用意,直到打得她全身生疼的豪大雨停止之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恢复的发色──在太阳照耀下发出淡淡微光的银白长发,圣王一族的象征。

「我只是个私生女。」

胜男在先前曾经与奴隶们坦白,她害怕自己给于他们多余的期望,但是阿卡布只是有些讶异的多看了她几眼,然后语气不变的问:

「前领主的吗?」

胜男点点头,对于那名现任领主父亲劣迹声名远播的程度感到有些荒谬。

「嘿,那你就是第一名私生女了……不过你可别误会,我们救你不是为了什么赎身的奖赏,只要你还记得曾经有两名英勇的北境男女为了保护无辜的人们而付出性命就行了。」

一路上,阿卡布总是会变个法子提醒她这件事情……因为她在森林里临时掉头的关系,有一男一女两名北境人在混乱中被魔物撕成了碎片。

那时,还震惊于哈里之死的胜男在一旁呆愣的看着四散的尸身,奴隶们没有带走他们,只是在尸体旁堆栈几块小石头后便将他们留给即将袭来的『污秽之地』。

清醒过来的维克里恩模样看起来比昏迷时还要痛苦,似乎每一口呼吸都会牵扯到全身上下的伤口,而面对这样的状况,自认已经无法帮上忙的胜男重新将虚无的目光投向前方。

死亡就近在眼前,无论是她亲近的孩子,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奴隶都被一种名叫做「魔物」的邪恶所杀害,这是看了多少部动漫及小说都无法填补的震憾。

出现在眼前的「魔物」并不是让冒险者累绩经验值的存在,也不是让同伴之间关系更加紧密的背景对象,牠们是实实在在能够夺取人类性命的强大威胁。

胜男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只是个平凡懦弱的普通人,一时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就被残忍血腥的事实所压垮,她不愿意去想象昨晚奴隶们没有出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庆幸于这群奴隶是个擅长战斗的强悍民族,即使挺身保护他们的动机不是那么单纯,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很乐意去帮助他们。

有过小白的先例,她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低,毕竟这群奴隶是真的解救了她。

在胜男陷入自己的思绪时,她茫然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持着长剑的男人,那个人的装束跟躺在她身旁的奴隶一样简陋,而且也同样高大,同样的红发灰眼。

「杰森?」

在驴车附近的几名奴隶惊讶的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这名叫做杰森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同伴,他在加入队伍时稍微诉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奴隶们当初在从囚禁中脱逃时分成了两队,而杰森所属的另一支队伍恰巧遇上了巡逻中的警备队,而在历经艰辛的战斗之后就只剩下他幸运的逃了出来。

「妈的……」

不知为何,维克里恩在听到杰森的解释后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奴隶们没有责怪杰森抛下自己的同伴,他们似乎早有预料到这种状况的发生,甚至还有几个人在看到他身上的几处利刃划过的伤口时还大声称赞了几句。

在与奴隶们笑闹一会儿后杰森朝着阿卡布走了过来,他讶异的多看了胜男几眼,然后朝着阿卡布询问她的身份。

「她是费娜尔小姐,我们的公主殿下。」

他皱紧了眉头,似乎不知道阿卡布在说些什么,直到他将耳朵凑近对方的嘴巴时才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察觉到对方投射而来的目光,胜男感觉到自己的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拜托,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阿卡布轻笑着摇摇头,然后将粗壮的黑臂膀交叉在胸前。

「小子,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没骗人吧?」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冰峰的子民』呢!」

杰森故作姿态的激昂模样惹得阿卡布一阵失笑,他拍了拍前者的肩膀笑着说:

「不过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别再这么偷偷摸摸的,刚刚有好几次我手上的锤子都差点滑到里面去了呢!」

阿卡布举起钉头锤指向后方一处树林较密集的地方,这让杰森脸上的笑脸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呵呵……这附近可没有魔物,牠们都跑到前面那个村子里去了。」

「……哈?」

听到了他的话,不止是阿卡布,就连呆坐在驴车上将脸颊靠着膝盖休息的胜男都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来。

……村子?

阿卡布命令队伍停下脚步,他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

「状况怎样?」

「快到了,你们自己看吧。」

杰森的神秘的笑了笑,但是很快的就在阿卡布凶恶的目光下逐渐收敛起来。

「……不用太担心,这个村子的人挺机警的。」

众人开始加快脚步,在从逐渐灰败的森林小径中走出来后,他们停留在了一处插着「布拉诺村」路标的山坡上打算在安全处观望整片村庄。

胜男从驴车上搭着阿卡布伸出的手跳了下来,一想起过去在神殿的种种,她不禁忐忑不安的捏着身前脏兮兮的贴身猎装低头望去,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眼前出现的并不是悲观的她所想象中的残破景象。

没有沉默的尸体,没有满街哀嚎的伤者,一向在村庄周遭辛勤劳动的村民们在今天似乎都消失不见了一般,而取代他们的是服装整齐划一的警备队以及村长雇佣来的冒险者们。

澄黄的阳光下,他们以神殿为中心,在村庄疏散的街道之间架起了层层防线。包围村庄数量惊人的魔物群被警备队整齐划一的动作拦阻在外,而一部份竭力闯入防卫线的魔物则被三、五成群的冒险者们一一截杀。

底下无数人组织战斗的场面无论由谁看来战况都是十分激烈,但却也还不到凶险的程度。

确认村庄的状况之后,阿卡布捏着下巴转向胜男问:

「费娜尔小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她感受着周遭八道目光,接着回头望向躺在驴车上的维克里恩及包里在麻布里的哈里,心中有了答案。

……

在奴隶们层层保护之下胜男推开了神殿的大门,一时之间,占据了神殿里几乎所有角落的村民们都抬头注视着她,并引起了阵阵骚动。

不习惯成为视线中心的胜男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小白,这个憨直的大个子在看到她后明显松了口气,而紧接着,在注意到她身旁的奴隶时脸上出现了惊喜。

他们果然认识吗……她就这样抱持着疑问,挺着燥热的双颊,迎向急忙赶来的科夫祭司。

「费娜尔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话时,科夫祭司注意到了被杰森抱在胸前的哈里,疲惫的双眼中多出了几分沉痛与哀伤。

「哈里……他已经……」

在胜男还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时,科夫祭司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说:

「我知道,那名骑士告诉我了……在魔物从森林出现之后我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从杰森的手中接过被麻布包里的少年。

「哈里是所有孩子里最敬重我的一个,只有他认真的去看待我过去所教授的每一件事物……」

他微瞇的双眼默默地流下了一滴泪水。

「科夫祭司……」

胜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科夫祭司将哈里的遗体交到了身旁的塞尼丝手中,这名总是摆着严肃表情的中年女仆脸上也带着斑驳的泪痕。

比起他们,亲眼目睹哈里死亡瞬间的胜男直到现在都没有想哭的感觉,此刻压在她头上的只有想要逃离一切的倦怠,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科夫祭司,莉莉现在的状况怎样?会有危险吗?」

科夫祭司及塞尼丝顿时沉默了下来。

「……稍等我会带您过去。」

然后他向站在胜男身旁的奴隶们点了点头。

「勇士们,谢谢你们挺身而出帮助了费娜尔小姐,我会尽快安排你们休息的。」

科夫祭司接着察看了一下阿卡布背上再度晕迷的维克里恩,神情看来有些担忧。

「还没有出现征状,而且是北境人,或许还来得及……抱歉,村民们只是因为魔物的出现而变得有些敏感,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从他们进入神殿后不久,挤满了神殿礼堂的村民们就议论纷纷了起来,阿卡布等人明显的奴隶装扮引来了不少人鄙夷的目光,再加上之前曾经在奴隶们于神殿休养期间来访的村民的指认,让整个礼堂在短时间内充斥着回响的低语。

在一片吵杂声中,胜男突然想起了这群奴隶与立友的关系,在跟随科夫祭司走向通往神殿内院廊道的路上她低声问向身旁的索非亚:

「索非亚,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作弗兰特的人,他是你们主人……呃,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他应该是商队的一员……」

索非亚笑着表示不介意,并且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惊讶于从胜男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弗兰特一直对我们很好。」

在胜男急着想要进一步询问时,神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几名村民带领着一小群装备齐全的冒险者朝着奴隶们指指点点。

「他妈的,又是这帮野种……」

阿卡布不屑地说:

「就凭他们也想抓老子领赏?」

他们刚刚通过一处魔物稀少的防卫线时遇到了这群冒险者的阻拦,要不是有见过胜男的士兵经过,他们很有可能当场就会发生冲突。

将逃亡中的奴隶交给城市的警备队就能够得到一笔赏金,这是一条可以理解的制度……但现在可是有无数头魔物在围攻村庄不是吗?这些人的眼里就只剩下钱了吗?明明他们回到战线的话肯定能帮助不少同伴的……

胜男轻声叹了口气,科夫祭司上前试图让这群冒险者离开,但似乎效果不大,他们还是贪婪的盯着奴隶们不放,因此科夫祭司让塞尼丝尽快带着胜男等人离开乱哄哄的礼堂。

在将奴隶们以及哈里的遗体安置在躺满伤者的食堂后,塞尼丝引领胜男走向孤儿院的院长室,在这期间,她无数次欲言又止的望向胜男,但最终,在隐约发出痛苦呻吟的院长室门口前只是幽幽的说:

「不要害怕她。」

她打开了房门,让心中带着困惑的胜男进入房间,紧接着,一股浓厚的药草味扑鼻而来。

莉莉正躺在夏瑞莎修女的床上,在那块几乎遮掩她整个身躯的薄被上头是一张正承受着痛楚的扭曲脸庞,而在那看不见血色的苍白面容上,丑陋诡谲的暗紫线条爬满她的脸孔,宛如一条条活生生的虫子般卖力蠕动着。

夏瑞莎修女满脸不舍的坐在莉莉身旁,她一只手握住莉莉左手,另一只手提着毛巾擦拭着女孩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胜男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在床的另一侧蹲了下来。

女孩像是电影中被怨灵附身的恐怖模样的确是让她不自觉地感到怯意,但是胜男在过去见过更糟糕的。

「费娜尔小姐。」

夏瑞莎修女朝着胜男关心的问:

「那些匪徒有伤害您吗?」

胜男愣了一下才想起了自己当初离开村子的把戏。

「我没事……莉莉呢?她的脸……」

夏瑞莎修女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她低下头,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莉莉。

「祭司大人已经替她施展了神术,接下来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胜男伸出双手包覆住莉莉发冷紧握的右手,虽然已经从科夫祭司及塞尼丝的表情猜到了大致的状况,但一时之间还是让她十分难以接受。

「卡罗……那名曦光骑士跟我说,只要及时治疗的话一定会没事的……」

「琳特迪草已经没了。」

夏瑞莎修女缓缓地抬头望向一脸茫然的胜男。

「前一阵子那名奴隶商人来访时使用了一部份,而从魔物袭击村庄开始到现在的伤员也耗尽了神殿剩余的库存……」

「……斐洛赫先生呢?我记得他曾经给立……弗兰特治疗过,当初那个特效药很像不是用琳特迪草制成的?」

夏瑞莎修女摇摇头。

「在魔物出现前他刚好离开了村子,而就连海蒂也不知道那份特效药的配方。」

「怎么会……」

胜男难过的望向莉莉痛苦的脸庞,心想自己当初能够阻止他们就好了……如果态度再更强硬一些,语气再认真一点的话……

她很明白现在无论再怎么责备自己都无济于事,但她就是无法阻止这些负面的想法从脑子里长出来。

莉莉就在胜男几乎快被杂乱的思绪所压垮时睁开了眼睛。

「费娜尔姐姐……?」

她虚弱的嗓音及迷茫的目光让胜男原本到嘴边的安慰话语变得虚假不已。

「嗯,我在这里。」

胜男稍稍向前靠去,但莉莉发散的瞳孔明显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只是半睁着那对曾经活泼灵动的褐眸,愣愣的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费娜尔姐姐……费娜尔姐姐……」

莉莉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也不厌其烦的答复着对方,但女孩似乎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感受不到皮肤的接触,只是无助地摇晃脑袋寻找着方向……最后,她停止了动作,静静地流下眼泪。

「费娜尔姐姐……」

她颤抖的吐出哽咽的泣音。

「我不想死……」

「你不会──」

胜男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份毫无责任的鼓励到了最后很有可能会让莉莉失望……她不忍的望向夏瑞莎修女,然后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无奈。

一粒粒泪珠滑过莉莉布满暗紫线条的脸庞。

「我想要穿漂亮的衣服,想要在华丽的宴会里跳舞,想要亲眼看看王子殿下的白马是不是跟小皮尔一样可爱……」

莉莉每说出一个的愿望都让胜男的心情更加沉重,这个孩子听了旅行者们这么多的故事,为什么偏偏会选在这个时候才冲动地离开村庄?

想起那辆曾经被南瓜装饰的驴车,她真的觉得自己不应该讲述那些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哈里说他喜欢我……」

在如同发泄般倾诉完每一个愿望后,莉莉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就说我也喜欢他……我明明知道他说的喜欢不是我对他的那种喜欢,但是他肚子流了好多血……费娜尔姐姐……哈里真的帮了我好多……我说出我要离开村子的事情时也只有他愿意帮助我……」

她垂下嘴角,泪水与鼻涕都混在了一块儿,夏瑞莎修女动作熟倪的将女孩瘦小的脸蛋稍作擦拭。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只是想要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而已……难道神明们连这么一点点奢求都不允许吗……」

莉莉的声音愈来愈细微,胜男也不禁抓紧对方逐渐发软的手掌。

「我还想要听哈里说更多的话,想要知道他喜欢我哪里……想要在以后回到村子时跟齐利特炫耀……想要帮萝瑞娜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说到这时,她忽然轻笑了两声,脸上露出的那一点俏皮让胜男彷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一直以来的莉莉。

「一定是我想要的太多了,被母神当作是坏孩子了吧……费娜尔姐姐……你能好好的骂我一顿吗?院长妈妈一直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哈里才会……咳咳……咳咳咳……」

面对自责的莉莉,胜男只是沉默的望着对方,她又有什么资格责骂这个孩子,她才是应该被责骂的那位。

「莉莉是在五岁的时候被父母抛弃在这里的……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清楚地认知到抛弃自己的人是谁了。」

夏瑞莎修女怜悯的望着莉莉,手中轻柔地的动作舒缓着女孩的痛苦。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祭司大人说在莉莉刚来到孤儿院的前一年几乎都不开口说话也不信任这里的所有人,直到齐利特他们逐渐打开了她的心房后情况才有了好转。」

胜男不忍地瞇起了双眼,轻轻地咬住下唇……回想起莉莉过去几次矛盾的言行,或这这个女孩心中的某处已经被她的父母摧毁得体无完肤了吧。

「……齐利特跟萝瑞娜呢?」

胜男低声问向身前的修女,这两名跟莉莉关系最要好的孩子怎么没有过来?然而,这名孤儿院院长只是轻声的说:

「我还没告诉他们。」

……也是呢,在魔物大量出现的混乱时期添加上额外的恐慌是不明智的,胜男可以理解夏瑞莎修女的想法,但这会不会有些──

「唔……!」

突然间,莉莉像是承受着某种剧烈的痛楚般猛地弓起了身子,苍白脸庞上凸出的暗紫脉络也如同发狂般的颤动。

「塞尼丝!」

在胜男被惊吓得不知所措时,夏瑞莎修女呼唤一旁的女仆与她一同压制四肢疯狂摆动的莉莉。

「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发出尖锐嚎叫的同时塞尼丝挤开了呆立在一旁的胜男,这名身材壮硕的女仆试图在一片混乱中让莉莉喝下右手上端着的药汤。

片刻,终于被强灌下药汤的莉莉逐渐平静了下来,在确认女孩陷入沉眠之后,一头乱发的夏瑞莎修女疲惫的朝着胜男说:

「您也先去休息吧,看您的样子,一路上都没有好好睡觉吧?」

「嗯……」

她想为莉莉做些什么,但这里没有她可以帮上的忙……是啊,就算留在这里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莉莉──

咔嚓。

随着门把开启的声音,一道瘦长的身影急匆匆的闯入了房间。

「卡罗?」

胜男呆愣的看着这名曾经为他们浴血奋战的男子,这名曦光骑士此刻的模样比在森林中骑马离去时还要糟糕许多。

「夏瑞莎修女。」

他左手捂着染血的侧腹,右手提着一大包饱满的麻布袋。

「我从军需官那里调来了一部份琳特迪草,请您尽快用在伤员身上……尤其是这个孩子。」

「卡罗大人……」

夏瑞莎修女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的她便接过那袋琳特迪草,并且吩咐塞尼丝拿到食堂去让人一起制作药汤及膏药。

塞尼丝离去后,她关心又带点责备的朝着卡罗说:

「骑士团还在最前线跟魔族交战,为什么要冒险冲过过去?您肚子的伤口是被魔物袭击的吧,得赶快处理才行……」

「不碍事,我已经包扎好了。」

卡罗喘了口气,摆摆手说:

「再怎么说我也是骑士团的一员,就算受了伤,秏尽了圣辉,我也不会放着眼前的困境不管,更何况我拥有神明的加护,是不会被魔灵感染的。」

「就算是这样……唉,母神可是让我们要爱惜生命的。」

「守护生命同样重要。」

听到这句话,夏瑞莎修女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众神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最近值得光之主神垂青的人可真是愈来愈多了。」

卡罗点点头,认真的说:

「这是好事。」

接着,他走向床边,目光凝重的望着沉眠的莉莉。

「还来得及吗?」

「虽然晚了点,但我会尽全力治疗的。」

「拜托你了。」

说完后,卡罗便走向站在一旁愣愣看着两人的胜男。

「费娜尔小姐,约瑟夫请你过去礼堂那边,遭到魔物侵害的人民需要知道领主一族正在保护他们。」

嗯……看来他知道了。

「好的。」

胜男暗叹一声,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莉莉后便随着卡罗走出房门。

「我要做什么呢?」

在走廊上,她不太有自信的问,而卡罗像是早有准备般立刻回答:

「进行一个简短有力的演说,然后约瑟夫会把神器──莱特娜薇交给你,你只要放任神器吸取你的圣辉,让它展现出相应的力量就行了。」

胜男拘谨的点了点头,心底明白这份用意的同时感到恐慌不已。

莱特娜薇?这个跟光之主神同名的神器不就是约瑟夫上次说过用来检验圣王血脉的玩意吗?

到头来,她还是得面对这一切呢……

除非将她召来这个世界的哪个神明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然身为地球人的自己怎样都不可能跨过这道门坎。

「卡罗。」

她不禁沮丧的低着头细声说:

「谢谢你昨天愿意接纳我的意见。」

虽然从结果看来那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但至少她想趁现在还有着体面的身份时向这名愿意停下脚步的骑士道谢。

依当时的状况,如果自己拥有卡罗实力的话是绝对不会去理会一个……不,如果是自己的话早就一个人逃得远远了吧,为了路途偶遇的陌生人而牺牲自己性命什么的……她自认没有那个勇气。

卡罗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谢,一下子没有了响应,在胜男疑惑的看过去时,这名浑身负伤的骑士正一手摸着脖子望向窗外夕阳最后的余辉。

「这没什么,我的信条让我要尊重弱者。」

……这种说法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讨人厌呢。

在她想要稍作反击时,从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响,紧接着是人群此起彼落的尖叫。

两人快速的对视一眼,卡罗神情紧绷的说:

「我去看看,你先留在这里。」

「好……」

说实话,胜男现在更想立刻躲回自己的房间。

卡罗捂着侧腹,脚步有些颠簸跑了过去,他打开通往礼堂的门把,接着迅速消失在门后。

胜男不安地抓着身旁的窗框,尖叫声已经逐渐停歇,但那一阵阵回响在廊道间的模糊吶喊还是让她感到心神不宁。

「快点回来啊……」

急欲了解状况的她在如此祈祷时,神明立刻实现了这个愿望。

呯──!

两道身影撞破了漆上圣徽印记的木门,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在半空中翻转了数圈后才如一摊烂泥般落在胜男的面前。

她不知所措的看着地上的两人,躺在上头的是刚刚进入神殿的其中一名冒险者,他的胸前被贯穿了数道血洞,死前的惊惧如同被冻结般凝固在脸上,而被压在底下的卡罗则口吐鲜血不知生死的翻着白眼。

「好香……呵呵……你的味道……好香……」

一名身形矮小,浑身上下被黑雾所遮掩的褐发男孩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门口,他的嘴角垂下了一长条唾液,贪婪的目光宛如挨饿数日的野犬般牢牢注视着胜男。

「齐利特……?」

不……不是他,虽然脸的确是他,但从他喉间发出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女声!

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想法的胜男在还来不及深思时「齐利特」便朝着她直奔而来!

少年如同狂犬般甩着嘴边黏腻的舌头,右手提着一把看不见光泽的黑色长枪。

「齐利特」奔跑的速度超乎寻常,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胜男选择爬上身旁的窗框,整个人狼狈地跌向窗外。

趴在地上的她回头望去,那道夹带着黑雾的身影倏地从窗边掠过,运动的惯性让他无法在瞬间变换方向。

胜男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朝着后方狂奔,她知道自己还没有逃出险境,情急之下,她甚至忘记呼喊救援。

在她意识到这点时,从神殿礼堂的后门便涌出了大量的群众,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了一般,个个面露惊慌神色,紧接着,就连她自己也被一股怪力从后方扑倒在地。

「齐利特」跨坐在她的背上,强而有力掌心压制着她的脑袋,毫不怜悯的将她的侧脸塞进了土里。

「啊啦啦……都怪这孩子的肉身实在是太美妙了,一下子就冲过头了吶……」

在她头脑一片发白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拨开,紧接着一股湿热的气息忽地靠近她的脖颈,然后……她被舔了一下。

伴随性命被他人所掌握的颤栗,带着余温的黏滑液体残留在皮肤上的感触让她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嗯──!」

「齐利特」发出了如同花样年华的少女品尝到美味甜点般的兴奋低吟。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猎物,也是我尝过最棒的味道……难道这片领地是专门盛产美食的吗!该怎么办呢?这下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一口气把你吃光了吶……」

他低下头来又仔细地嗅了嗅胜男僵硬发痒的后颈,过了一会儿后,他才遗憾的叹了口气。

「不过美食就这么放着总有一天也是会腐败的,就趁着还没发臭前尽情享用吧。」

「齐利特」说完后,胜男随即感觉到压制她后脑的力道消失了……享用?理解到这两个字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都十分不妙的她脸色发白的回头望去──

我要……死了吗?胜男痴呆般看着「齐利特」嗜血的微笑,在白昼与黑夜交错的最后时刻,少年右手高举的黑色长枪仍然清晰可见。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满脑子被恐惧与茫然这两种情绪塞满的她甚至连家人与朋友的面容都想不起来,明明刚才自己还在怜悯床上的莉莉……

在黑色长枪落下的瞬间她才想起自己应该要像是那些故事中的发展般尝试以对话来拖延时间──枪尖埋进了她的肩膀,在她迟钝的脑袋还在发愣的时候。

难以言喻的痛楚穿透了她的全身,热泪与冷汗在同一时刻喷涌而出。

「噫……!」

胜男咬紧牙根,整个人僵硬扭曲地缩成一团,除了肉体上的疼痛,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肩膀上的枪尖汇聚而去。

在一阵阵难耐的疼痛之中,她隐约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人群的哀嚎及士兵的吶喊。

「齐利特」提起了长枪,枪尖上残留的鲜血在转眼间就如同蒸发般消失不见。

「这么浓郁的口感还是第一次吶……」

他瞇起眼睛,左手扶着脸颊,露出了让人浑身发冷的陶醉神情。

忍受着肩上强烈的疼痛,脸上满是泪水的胜男不停地划动双肘,但是坐在她身上的彷佛是头如同约瑟夫般的大公猪,而不是一名身形矮小的少年。

尽管脑中一片混乱,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在浪费力气,她摆脱不了他,摆脱不了这个莫名出现的怪物,不过生存的本能还是不停地驱使着她……直到那把令人畏惧的黑色长枪擦过她的鼻尖落在她的眼前为止。

「这样不行吶,我是一名有教养的淑女,在进食的时候可不想擅自离开餐桌。」

「齐利特」的双唇亲密地贴在胜男耳朵旁:

「那么,接下来又要从哪个部位开始享用呢?」

他才刚说完这段话,正感到绝望的胜男便感觉到后背上沉甸甸的拘束在一剎那间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阵庞然重物在土石间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胜男茫然的转头望去,一名体型高大有着三条手臂的男子擒抱住了「齐利特」……小白?

黑色长枪落在一旁顷刻间化成了虚无的黑烟,而小白与「齐利特」两人则躺在地上展开激烈的战斗,如同章鱼般四肢纠缠在一块,谁都想抓住彼此的空隙一举击溃对方。

最后,小白占了上风,他依靠体形的优势完全限制住「齐利特」的手脚,右肩上爆满青茎的第三只手狠狠地掐住了少年细瘦的脖子。

如果不是胜男先前亲自尝试过「齐利特」的怪力,眼前的战斗完全就像是大人在欺负小孩子──如果小白涨红的脸上不是那么扭曲狰狞的话。

她快速的爬起身捂住肩膀的伤口朝着窗口靠近,可以的话她想要呼唤人们过来帮忙小白,但是在神殿周围林立的防线不知在何时被突破,魔物与警备队跟冒险者们混杂在了一块,手无寸铁的村民们四散各处躲避战斗。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

胜男怎么想都想不透之前安稳牢固的战线是怎么被突破的,但很快的,她便知道了原因。

咚──

随着一声震耳的巨响,从神殿的圆顶上头落下了无数石块,在一片激起的烟尘之中,几名看似一个家庭的村民们被完全淹没。

嗄嗄嗄……

胜男面色僵硬地抬头望去,一棵至少超过五米,浑身弥漫着浓厚黑雾的灰白枯树从神殿后方出现。

嗄嗄嗄……

它看似动作迟钝地举起两侧粗壮的枝干,下一秒,前方十来名与魔物战斗的警备队便被一同横扫至半空。

「啊啊啊啊啊──!」

从数层楼高的空中落下的警备队们发出凄惨哀嚎,在跌落地面的瞬间又夏然而止。

嗄嗄嗄……

嗄嗄嗄……

在展现其压倒性的力量之后,从另外两侧不同的方向又来了两棵同样高大恐怖的灰白魔树。

它们朝着神殿的方向直直前来,在它们的背后除了一长排凸起的泥土堆之外,几处在行径路线上的建筑物都化成了废墟。

胜男苍白着脸望着眼前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神啊,把我丢到这个世界的神啊,不管祢是母神也好,祂的子女也好……求求祢放过我吧……

在她无法自制的瘫软在墙边时,一声急促的喝斥惊醒了她。

「住手!你会掐死他的!」

科夫祭司满是尘埃的出现在窗口,听到这句话,胜男才意识到接下来可能发生在「齐利特」身上的悲剧。

正在用全身力量束缚住「齐利特」的小白痛苦地大喊:

「『齐利特』……已经不是齐利特了……只有杀了他……大家才能活命……」

小白坚决的话语让胜男的脸上失去更多的血色,

比起其他三个孩子她的确不太喜欢这个粗鲁的矮个子,但是与齐利特相处过的日子里却也不全然只有痛苦的回忆,他直率的性格仍然带给了她极大的印象……

「不……」

她一开口就停了下来,在昨夜里她曾经为了莉莉跟哈里而采取了自以为正确的行动,但结果却是有两条宝贵的性命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甚至连哈里也在眼前被魔物杀害。

难道又要为了一己之私将所有人放置在险境之中吗?

小白明显清楚附身在「齐利特」身上的魔物是什么,而自己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无法改变的话,那干脆就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不!」

科夫祭司愤怒的否定令陷入低沉的胜男不禁浑身一震,接着这个身穿长袍的祭司抬起腿来,身手不太利落的翻到窗外,几步跑到正死死掐着「齐利特」脖子的小白身旁。

「齐利特还有救,他快死了,只要你现在松手,魔犬肯定会放弃他独自逃亡!」

他焦急的看着「齐利特」逐渐发黑的脸庞,这个被附身的孩子挣扎的力道愈来愈虚弱了。

「不行……那会害到其它部落……布莱丁王让我们绝对不能放过──」

「这里不是北境!」

就算是平日再怎么懦弱和善的科夫祭司在这时也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双手抱住小白紧紧压在「齐利特」脖颈上的粗壮臂膀。

「你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亲手养大的孩子死在你的手上吗?这段日子你在神殿里学到了什么?你跟齐利特不是常常像朋友一样在半夜里碰面吗?」

对于科夫祭司的质问,小白没有回话,压制「齐利特」的手臂仍然十分用力,只是那对充满决意的灰眸之中渐渐地染上了些许迷茫。

或是见到了转机,科夫祭司高亢的语调一转低沉:

「小白,齐利特可是费娜尔小姐在这个村子里认识的第一个孩子,难道你要让她伤心吗?」

闻言,小白立刻朝着胜男望了过来,一触及到对方如同少年般清澈的目光就令她感到更加地难以自容。

不要这样看我,不要把我牵扯进去……胜男心慌了起来,她僵硬的撇开了视线,然后在这同时又害怕自己这个举动会让眼前的两人失望……

「啊啊啊──!」

冷不防地,小白发出了痛苦哀嚎,胜男惊惧的望去,立刻就看到小白被一把黑色长枪贯穿了侧腹,鲜红血液顺着漆黑的枪身大量涌出,

「齐利特」在这场闹剧中抓住了机会,成功摆脱小白的束缚。

他迅速的后退数步,气喘吁吁的瞪着小白,在那把黑色长枪化作一阵黑雾回到手边时,他的嘴角逐渐露出得意的微笑。

「虽然你长得有点怪,不过看来我们都是条好狗吶,小白。」

不明白他这句话意味的胜男随即听到了科夫祭司愧疚的声音。

「小白……」

他坐倒在地上,脸上的惊恐余悸犹存。

「对不起……我马上用神术……」

「呵呵……抱歉吶,还有顿大餐在等着我享用,我怎么舍得逃吶?」

「齐利特」微微抬起下巴,轻蔑的俯视科夫祭司。

「而且吶,你的圣辉味道淡的跟水一样,就省点力气如何?」

「众神之母希莉安啊,祢虔诚的眷属在此献上圣印的誓约,请将眼前受苦的子民照护在祢滋养万物生息的辉芒之下吧。」

科夫祭司没有理会他,只是一个劲的像卡罗般语调高扬的咏唱神术。

洁白无瑕散发出微光的细小粒子从科夫祭司的胸口浮出,无数的粒子在空中稍作停留后便随即飘向小白的侧腹,接着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减缓,最终化作一道带着血迹的扭曲伤疤。

治疗结束之后,科夫祭司一下子软倒在地上,从那张汗水淋漓的脸庞上看来随时都有可能会晕了过去。

「齐利特」慵懒地伸着懒腰,这十几秒钟间他都乖乖的在原地等待,只是偶尔会将令人感到皮肤发麻的饥渴目光放在胜男的身上。

小白出奇的看了看恢复的伤口后随即摆出了战斗的姿态,但是眼脸肌肉瞬间的跳动仍然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并非就此痊愈。

「齐利特」带着轻松的笑意随意舞弄手上的长枪,彷佛之前那场弄得双方满是尘土的艰辛战斗不曾发生过似的。

胜男担忧的望着小白,这名身材令她极为羡慕的大个儿此时脸上带着与「齐利特」截然相反的凝重,他两手半举在胸前,微微屈膝将重心放低,一步步一点点的绕着曾经被他击败的矮小敌手。

「齐利特」与小白就这样对峙了接近一分钟,谁都没有发起更进一步的攻势,在这期间,两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令胜男感到呼吸一滞,毕竟这场胜负几乎可以说是攸关她的生死。

胜男轻轻咬住下唇,她从小白眼神中看出来这将会是一场苦战,但是她能够为对方做些什么吗?她能够像被逼到绝境的主人公一样突然发挥出超常的力量?

她扫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上头曾经有着一大片被烧烫的红肿水泡,但如今却几乎可以说是完好如初……不过那如何,难道这份力量可以击倒眼前被附身的「齐利特」吗?

被她痛恨又畏惧的目光所注视的「齐利特」在此时打了个哈欠,手中不停变换架式的长枪垂了下来……就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小白猛然发起攻势,

他冲向「齐利特」,以擒抱的姿态突袭松懈的敌人,然而,就在胜男认为他即将得手之际,他主动闪到了侧边,庞大的身躯与「齐利特」错身而过。

胜男心中疑惑刚升起之际,黑色长枪宛如凭空出现般刺在小白原本的位置上!

他做了一个假动作,而「齐利特」完完全全被骗了过去。

太厉害了!在心中赞叹不已的胜男不由得有些兴奋了起来,小白已经完全绕到了「齐利特」的后背,接下来──他忽然在原地僵住不动?

胜男呆愣的看着小白后背上刺出的枪尖,觉得自己唯一的希望也在同时被穿透。

「齐利特」随意的向后刺出了一枪,他甚至连转身都没有。

小白怒吼一声,无视于被贯穿的肉体继续发起进攻,但是那三条青筯纠结的健壮手臂所扑向的目标却早已灵活地跳跃至半空。

然后,就在「齐利特」优雅落地的瞬间,小白突然像是能源秏尽的机器人般半跪了下来。

他一手捂着大量渗出血水的喉咙,另外两只手挣扎的向前爬去,似乎想要抓住「齐利特」不设防的脚踝……

「齐利特」一脚踢向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掀飞在空中由上而下翻转了一圈。

他漫步走去,一脚踩在小白一动也不动的庞大身躯上,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一枪又一枪轮番刺在对方的手臂上,顷刻间,那三条手臂布满了让人不忍直视的无数血洞。

胜男强忍住喉头间的不适,眼前令人作恶的场面与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不禁脚底发软,一想到接下来就会轮到自己,她肩头上的痛楚就更加张狂。

谁……还有谁能够……她下意识的望向科夫祭司,但对方不知在何时早已晕了过去。

搞什么鬼呀……胜男扯了扯嘴角,她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但一想到对方为什么会晕倒在这里的理由她就笑不出来了。

小白也是,为什么他要拼着性命空手过来救自己?当初她根本就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只是依靠着虚假的身份来帮助他摆脱奴隶的身份而已,这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轻易办到。

胜男低下头来,想起了不久前的经历,她不禁背靠着墙壁缓缓地坐在地上……就这样了,反正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费娜尔小姐!」

看吧。

胜男眼神空洞的抬头望去,约瑟夫正全副武装带着一队士兵朝着「齐利特」冲了过来。

「臭死啦,他怎么来吶?」

「齐利特」厌恶地一手捂住鼻子,警戒的看着士兵们的后方。

「不行,我得快点离开这里,但是……但是现在放走她的话以后就会变臭了吶……或许用这个肉体还有一点机会……」

在他将充斥着饥渴的目光投注在胜男的身上时,士兵们已经将他包围在其中,接着双方迅速地展开激烈的交战。

身着特制大号铠甲及华丽圆盾的约瑟夫没有参与其中,他先是粗鲁的把科夫祭司拉到安全的区域之后便随即将胜男扶了起来。

被扶起的胜男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呆滞地看着士兵们与「齐利特」之间的战斗,并且绝望的发现到又有更多的人为了她而倒下。

「您别担心,赫弗里德大人要过来了,这条蠢狗很快就会发现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约瑟夫明显地看出了她此刻的失落,只是堆起满脸的无奈接着安慰她说:

「不过如果您还有点力气的话,或许来得及将牺牲减轻到最低的限度。」

他卸下手上的圆盾平举在脸上一片茫然的胜男面前。

「这是神器──『莱特娜薇』,您圣王的血统与庞大的圣辉量足以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他说话的同时取出了一把样式古老的匕首,但在注意到胜男肩膀上的伤口时又收了回去。

「您还没有在树塔前立下誓言,所以要发动神器的话就需要血液的直接接触……您,愿意吗?」

胜男沉默的注视着手上绘制着光之主神印记的华丽圆盾,心里想的却是约瑟夫刚刚拿出的那把匕首,她还记得那是斐洛赫为了避免在她身上留下伤疤的魔法道具……真是奇怪,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她的面前垂死哀嚎,为什么还要顾虑她到这种地步?

她放下捂住伤口的手臂,从约瑟夫手中接过神器,给于了自己的答复。

胜男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奉献追随的伟大情怀,说到底,她只是个想要待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之中进入各式各样的故事,享受现代科技美好的平凡人而已……那些擅自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期望,自说自话的牺牲,从她的眼中看来都只是一道道沉重的枷锁。

他们在告诉自己应该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应该要带着怎么样的觉悟生活下去……但她压根儿就不想要过上那样的日子。

她喜欢带着上帝视角观看角色的成长,但这并不代表着自己就向往有一天能够体验那样曲折的心路历程。

胜男在约瑟夫的帮助下提起了神器,别扭的将盾牌的正面扛在自己肩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而在接触的一剎那,她便感觉到就像先前被黑色长枪刺进肉体里一样有某种东西正朝着肩膀汇聚在一块。

她屏住气息,静静地等待。

没有错,她从小开始就习惯隐藏在大众底下低调的过日子,她也一向乐于如此……然而,自从她掉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有人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粉饰着她虚假的身份,无力于面对这一切的她只能跟随着洪流前进才不至于被完全吞没。

圣洁的光芒出现在圆盾的中央,一层层朦胧的白膜迅速将整张圆盾包里在其中……看来神明一直都眷顾着她,就连谎言也都是最高级别的呢。

胜男苦涩的微微勾起嘴角,任由洁白的光芒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没有身心被洗涤的感觉,她彷佛被困在无法辩清距离白色虚无房间,围绕她的只有孤独般的死寂……直到约瑟夫肥大的脸庞将这一切都撕扯开来。

他愣愣的看她,极力睁大的双眼中塞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就像是她的头发在一眨眼间就变黑了似的。

胜男慌张的避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嗯,还是银白色的。

接着,她忍着痛楚提着被从肩膀移开的圆盾退后了几步,她想知道自己刚刚除了发光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她心急的望去,眼前的景象立刻让她也露出约瑟夫刚刚的神色。

「齐利特」正颓靡的支着长枪半跪在地上,而被「齐利特」击倒的士兵们都奇迹般的站了起来,他们惊喜的看着自己的身体,除了鲜血染上的污渍之外,就像是从未参与过战斗一般。

就连胜男原本认为几乎已经死绝的小白也坐在一片血泊之中,满脸痴呆的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三条手臂。

而晕倒在一旁的科夫祭司也醒了过来,他正激动的看着胜男,眼角流露出喜悦的泪水。

「母神啊……祢听到我们的声音了……祢听到了!」

科夫祭司陷入狂热的模样一下子惊醒了胜男,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成就感化作源源不绝的柴火点燃了她的心胸。

她抱紧神器,朝着后方的窗口直直望去。

「赫弗里德大人,我有一件要事必须要向您报告……」

胜男手脚并用的爬进神殿的窗口,将约瑟夫严肃的声音以及与他谈话的对象完全抛诸在脑后。

我可以救她……我可以救她……我可以救她……

胜男在走廊上拔腿狂奔,这样不符合礼仪的姿态如果是在过去的话她肯定会被约瑟夫所斥责,但现在她可管不了这么多。

她急促地打开了院长室的房门,莉莉凄惨的哀嚎立刻传入她的耳中。

「费娜尔小姐?」

夏瑞莎修女在与塞尼丝一同压制莉莉时回头望向她,眼中的疑惑在注意到她手上的神器时变成了讶异,然后,这份讶异又渐渐转为了震惊。

胜男将神器贴上自己并未痊愈的伤口,再一次进入了那片一无所有的纯白空间。

……

好渴。

这是胜男虚弱地睁开眼睛时的第一个念头。

她稍稍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在带着微微烛光的昏暗之中,她很快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周遭的摆设正是莉莉之前所在的院长室。

「水……」

她沙哑的声音惊醒了身旁的人影,夏瑞莎修女正躺在一旁的摇椅上随时准备看护她的状况。

「还不行,请您忍耐一下……」

「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夏瑞莎修女睡眼惺忪的看着她,清秀的脸上流露出关怀的微笑。

「您救了许多人,大家都十分感谢您。」

「许多人?」

胜男刚苏醒的迟钝大脑转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到对方的意思。

「小白跟那些士兵吗?那只是我应该──」

「不止是他们,您救了在这场灾难中的所有人。」

夏瑞莎修女打断了她的话,眼中多出了一丝科夫祭司相似的异样狂热。

「残暴的魔物因为您的圣辉而瑟缩,濒死的伤者因为您的圣辉而复生,您所创造的一切就像是经典上所描述的奇迹一般不可思议。」

对方诚挚的感激让胜男的脸庞稍稍发热。

「不……不是我,是神器的功劳。」

「『莱特娜薇』并没有『治愈』的权能,它只是将您的圣辉从身体里引导出来……不过即使您拥有如此庞大的圣辉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要不是赫弗里德大人及时赶到,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了您的逝去而叹息。」

胜男腼腆的笑了笑,她很少有机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一阵阵让人愉悦的满足感填满了她的心头。

「莉莉呢?她的情况怎样了?」

为了转移话题,她随口问了这么一段话,然而,夏瑞莎修女却没有响应,只是沉默的与她对视。

雀跃的浪潮在数秒内内急速地消退,对方那带着遗憾与酸楚的面容无疑的己经告诉了她答案。

……

胜男没想到自己在光芒之中昏迷开始已经足足过了三天,更没想到自己会在半夜情绪崩溃的质疑夏瑞莎修女的当下又再度失去了整整一天多的意识。

当她在今天早晨清醒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照护她的夏瑞莎修女及塞尼丝道歉,当时她脑怒的音量应该足以惊醒神殿里的所有人。

她羞耻的发现到自己那时跟一个歇斯底理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好吧,这或许有一些性别上的歧视,但对于从小开始就自认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她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两人很快的就接受了她的道歉,并且温柔的表示她们很高兴自己能够将情绪发泄出来,似乎她在她们的眼中是个太过于压抑自己的孩子。

约瑟夫在得知胜男醒来之后立刻前来要求她出面让围坐在神殿外头祈祷的村民及部份受惠的士兵跟冒险者们离开。

「只有这群人口中的『圣女』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才肯罢休吧。」

约瑟夫说话时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对于这个状况感到十分头疼。

圣女……

「好……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会尽量在中午前过去的……」

这或许是现在的她唯一所能做到的小小抵抗吧。

约瑟夫不太满意的看了看她,最终勉强同意了她的要求。

接着,夏瑞莎修女及塞尼丝帮她打理好衣装之后便一同离开房间,给于胜男独处的空间。

腰背端直坐在床沿的胜男在发呆了好一会儿后才将目光转往一旁约瑟夫带来的长镜,确认自己此刻被两人精心装扮的模样。

第一眼看上去,身上那件白得亮眼的仪式长裙立刻吸引注了她的目光,其胸口处精致繁复的圣徽印记,再搭配上她那一头柔顺笔直的银白长发的确是有了几分『圣女』的风貌。

这又是夏瑞莎修女在何时穿过的衣服呢?她心想,对方穿上这件衣服的次数绝对不到几次……在以往,她时不时的能够在身上穿的衣服上头看到一些些不明显的脏旧痕迹,但这件质料良好的长裙上头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污渍。

她站了起来,在离镜子更近的距离仔细地观看起自己此刻的样貌,而不知道是不是胸口有些束缚的关系,随着注视自己的时间逐渐拉长,一股压在她心头上的抑郁也愈加地浓厚。

莉莉也死了。

她秏尽了圣辉,濒死的努力,到了最后也只是让莉莉平静的死去。

即使被喻为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迹同样有其极限的存在。

啊啊……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好好责备她一下呢……明明那就是莉莉最后的愿望了不是吗?

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苍白双唇,温热的水珠滑过左眼下的泪痣。

据夏瑞莎修女所说,她为了治愈莉莉所释放的圣辉几乎覆盖了整片边境的所有村落,这就是她被称为『圣女』的原因吧……想起了当时科夫祭司治愈小白时的情况,她不禁惨淡的笑了一声。

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事情呢?

她好怀念以前的生活,作为学生的自己每天有着固定来往的路线,有着习以为常的朋友,有着令他感到温暖的家庭……她真的不想象这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使劲地推着后背,像个瞎子般胡乱地摸索。

「赫弗里德大人,请再给她一点时间……」

这时,从外头传来夏瑞莎修女着急的声音,在胜男下意识转向房门的瞬间,夏瑞莎修女以及一名将银白头发理得极短的男子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胜男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在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的她赶紧转过头去稍稍整理面容。

那名穿着白底制式军装有着和善面容约莫二十来岁的粗眉男子默默的注视着胜男,在观看着她紧张地终于擦拭完脸上的泪痕后才将目光转往一直带着困扰神色站在他身旁的夏瑞莎修女。

「夏瑞莎修女,可以麻烦你先到外面让那群人不要再呼喊『圣女』了吗?」

他略黑的脸庞上勾勒出了一抹苦笑:

「你也曾经待过布扎达维克,应该知道这会带给我们怎么样的困扰吧?」

听了他这番话,夏瑞莎修女的脸色变了变。

「是的,赫弗里德大人,我马上过去。」

在夏瑞莎修女匆匆离开房间之后,胜男这才收拾好心情将注意力放在正微笑着望向她的赫弗里德。

他的眼睛很亮,脸上阳光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自然,就像是在团康活动中负责带队的大哥哥一样,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简单来说,是个与阴宅属性的她截然相反的类型……也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现充人种。

「妹妹,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还是你希望我能够直接叫你的名字?」

赫弗里德走到胜男的身前,双眼坦荡的直视着她的脸庞。

「请您叫我费娜尔就可以了……对不起,我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身份……」

胜男说这些话时的声音十分细微,因为各种原因,她对于赫弗里德产生了些抗拒感。

赫弗里德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他接着说:

「费娜尔,不瞒你说,我已经从约瑟夫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明白这对你而言十分失礼,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在处理像我们这样的人时必须要有足够的谨慎。」

说到这,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尤其是当我们有一个精力如此旺盛的父亲。」

胜男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对于这种想要拉近两人距离的说法感到有些敬谢不敏,毕竟这个『父亲』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对于她的反应赫弗里德微笑着轻叹一声,接着语气和缓地开口:

「你一定很难过吧……即使拥有了近乎于神迹的力量,却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胜男脸色一僵,不自禁的低下头来避开对方的视线。

「我……并没有……我……」

她一开口就陷入了混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赫弗里德没有等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温润的嗓音继续说了下去:

「不需要否认,大家都是一样。无论是怎么样的局面,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困境时我们总是能够找到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迎向注定的结局,不过当我们拥有能够抵抗的能力时,如何跨越难关,如何面对可能来临的失败就是成长的关键。」

胜男紧紧咬着下唇,赫弗里德的激励是有那么一点打动她,但是被说中心事的羞耻与脑怒已经把她整个人都烘烧得快晕了过去。

忽然间,一股舒适的凉意抚上了她,赫弗里德伸出双手捧起她发烫的双颊。

肌肤之间突然的接触令胜男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是注视她的那对明亮双眸彷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

「你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抚平心中的伤痛,但遗憾的是,我们还有许多要事需要回到萨尔克洛城处理,而因为你的关系,已经足足延迟了三天之久。」

他抬起了贴在她侧脸的右手,突然换上了另一种语气:

「深呼吸,闭上眼睛。」

他如同医师般发下命令,胜男下意识的也乖乖服从,然后,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啪!

她迎来了一记巴掌。

胜男错愕的睁开双眼,愣愣的抚着自己热辣发麻的脸庞。

「感受它吧,接受它吧,这就是现在的你最需要的东西。」

赫弗里德脸上的笑容不变,嘴里却说着令胜男无比混乱的言语:

「疼痛,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物,它会让你在瞬间清醒过来,嘲笑自己愚昧的过去,庆幸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强大的力量与更大的失落总是相依相生,在你的未来还会不断地重现,你要习惯它,你必须得习惯它,将时间拿来沉浸在悲伤之中只会让命运女神对你发下更加严厉的惩罚。」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爽朗的笑了一声。

「走吧,他们要知道拯救了他们性命的人是谁,那个人不会是一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在说完之后,他便干脆净落地转身离开房间,留下仍然处于一片恍惚的胜男。

这又算什么?就这样打了人之后自顾自的说得这么开心?

她摸了摸已经逐渐消退的涨痛,这记巴掌的力道虽然不轻,但却拿捏得十分得宜──这就是她讨厌现充的理由之一。

不过,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效用呢……

她没有忘记伤痛,关于莉莉跟哈里的事情仍然梗在她的心头,还有那些为了保护她而牺牲性命的人们也还残留在她的脑海中……但是,她不能因此而停下脚步,这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等待她的人们,与她一同前来这个世界的立友与惠美才是她必须站起来的最大动机。

胜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回想着过去印象中那些冠冕堂皇的演说,然后,在她走出房门时意外地看到伫立在窗边,明显正在等待她的萝瑞娜。

这个绑着双马尾的傲娇女孩脸色看起来有些虚弱,她在一看到胜男时便立刻走了过来。

「费娜尔姐姐,谢谢你救了齐利特。」

她突然朝着胜男笨拙地鞠了躬。

「萝瑞娜……」

胜男原本以为女孩会提起莉莉跟哈里,但她却提起了一个自己已经遗忘了数日的名字。

萝瑞娜抬起头,从她坚强到近乎于倔强的眼神中胜男明白到这个女孩比自己还要早走出了阴霾。

「齐利特是个大笨蛋,我明明都告诉他不用去找他们了,他还是每天都溜出村外,就连那天都……」

她说到这时突然有点哽咽,不过很快地就忍了下来。

「那条坏狗被抓走之后每一个大人都说他『醒』不过来,但他还是醒过来了……大姐姐的哥哥跟我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萝瑞娜抽了抽鼻子,眼角有些上吊的褐眸微微地瞇了起来。

「所以大姐姐你就不要难过啦!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能够救这么多人已经很厉害了!」

啊啊……真是的,竟然让一个孩子来担心自己。

胜男眼中的萝瑞娜迅速化作一道朦胧的身影,这个女孩最要好的朋友跟最喜欢的男孩都已经不在了,但她现在还是尽了全力感谢自己拯救她唯一剩下的好朋友。

胜男朝着萝瑞娜笑了笑,然后抬起了胸膛,步伐轻稳地走往神殿外头正在等待她的人们。

……

斐洛赫正坐在树下悠闲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在一片废墟之中灰尘仆仆的寻找任何看起来还有用处的东西。

他的家被毁了,被一棵他平常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第二型魔物给撞烂了。

不过他早在几天前就料想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因此也不怎么难过,至少现在看着那名被整个村子捧在手心中的大小姐一身狼狈的模样倒是让他挺愉快的。

这时,一名路过的士兵带着兴奋的神情靠近了他。

「斐洛赫大人,您有去听圣女大人的演说吗?那真的是太感人了!」

「圣女?」

他嗤笑一声,然后斜眼看向这名警备队的队长。

「葛多,我原本以为你打算睡到明年去了,没想到还真勤劳呀?」

「嘿嘿……再怎么说我也得来见一见将我部下的小命跟被污染的所有土地都一起治好的圣女大人嘛!」

葛多尴尬的笑了笑后露出余悸犹存的神色。

「不过还真没想到传说中的湖底女妖竟然是潜藏的魔族呢……听说她跟六爪魔犬一起策划了桩针对圣女大人的可怕阴谋,幸好有赫弗里德大人在,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哼,魔族是挺可怕的,但利用魔族的存在来做坏事的家伙才更加邪恶不是吗?」

斐洛赫说完后也不理会满脸困惑的葛多,只是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自己正在辛勤劳作的学生们上头。

「海蒂,别闷着头只顾着自己干,快教教人家怎么搬石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