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达把邮政帽扣回头顶,整理好帽檐。

“呼……现在是什么情况?”

总算是能沟通了吗?

我感到有些脱力,不过还是提起矿灯,让星砂的明光照亮四周。

“甬道突然塌陷,我们从顶上掉下来了。”

我抬起头,望向漆黑的空洞,那里似乎是我们跌落的方位。

“啧……看起来完全不可能爬得上去啊。”

首先高度就难以触及,再来我可不具备徒手爬上垂直洞壁的能耐——这显然是个大麻烦。

“其他人呢?”

不愧是局长,立刻就提出了饱含仁爱之心的问题。

“你刚才忙着平复情绪的时候我确认过了,他们不在这里。”

“我记得……落下来的时候似乎有严重的碰撞。”

芙兰达蹙着眉思索。

“啊,没错。”

我有些想起来了。

事实上挨撞的是我。

在沿着空洞下落的过程中,似乎遇上了分支岔道,在那个拐角处我抓住芙兰达,结果为了掩护她,脊背狠狠地撞到洞壁并失去了意识。

所以那之后才会是那样的不雅姿势吧……

这么说来……险些断肋骨的明明是我。

“麦茶和0730大概落向其他方向了,不知道垂直洞穴有多少个岔道口……”

“真是的……什么恶趣味的设计,高尔顿钉板吗?”

芙兰达抵着额头抱怨。

“那是什么?”

“旧时代科学家的产物……把小球扔进钉板下落的无趣实验……啊那不重要,老矿工呢?”

“詹姆?地面塌陷的最后一刻我推了他一把,他应该平安无事——如果周围的甬道没有进一步跌落的话。”

“干得好,路易。”

芙兰达像平时一样打算轻拍我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她似乎还有所顾虑。

“啊咳,总之,不把无关人士卷进来很符合邮局的优良作风。”

“在地底发生矿难,对于矿工来说我们才是无关人士吧?”

我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麻烦事扯上关系——

不对,话说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主动提出要来的,那个时候就已经输了吗?

“总而言之,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回去。”

“詹姆大叔之前说的……叫什么?树式矿井?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处在矿道的下层咯?那只要找到类似深井口的升降梯就可以了吧?”

“不……恐怕没那么简单。”

芙兰达凝视着甬道的墙壁,同时用指尖去确认材质。

“为什么这么说?”

麻烦的预感进一步恶化。

“这一带既不是前半段的空场矿区,也不是后半段的支柱矿区。”

“又在说我听不懂的术语了吗……”

“你看一下天花板和墙壁,是否感觉到了不同之处?”

“唔?”

我照芙兰达的话做,抬起头四处打量。

和上层甬道明显的区别就是……

“这边既没有木质板材,也没有周遭的支柱?”

“没错,恐怕这一代是最后一种类别的……崩落矿区。”

从芙兰达嘴里冒出了光是听名字就相当不妙的术语。

“那是……什么意思?”

“不同于倚靠自身结构支撑的空场,也不同于人工强化的支柱,崩落矿区本身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预定要崩塌的存在。”

“欸?可是我们现在不是还处在完好的通道中吗?”

“那也是疑点所在……总之,崩落矿区一开始的设计就是挖掘之后自动崩塌,并填充覆盖,没有反复使用的打算——”

当然也不可能有往返用的升降梯——她想表明的显然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何这个区域里还会存在甬道……明明是不利于整体稳定的结构……我只能说,现在的处境很不妙——最坏的情况,随时可能被活埋。”

芙兰达轻描淡写地说道。

“喂……”

“没在开玩笑,这就是现实。”

“那我们还在磨蹭什么……赶紧找出路啊!”

我举起矿灯,照向通道两侧,无论前后都是一片漆黑,通往无法彻明的未知去处。

“该往哪边走?”

芙兰达一耸肩膀:“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邮局局长,又不是逃生大师。”

“啧!”

我沿着前方的甬道摸索前进,同时在墙壁上敲敲打打,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出口。

“动作小点比较好喔?没准会塌。”

“真是麻烦但实用的建议……总之先往这个方向吧。”

“是身为邮递员的择路直觉吗?在沙堤迷宫里练出来的那个?真可靠啊。”

“那是麦茶的特技,我可一点门道都没摸着。”

“啊,真不可靠。”

“总之跟在我身后,小心别走丢了。”

矿灯的光将前方的黑暗撕裂,转化为道路后再被我踩在脚下。

它们像是被刀刃切开的液体,穿行的瞬间,就在身后重新聚合,再度重归漆黑。

通过都门隧道时的迷失感将我们笼罩。

不清楚经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沿着甬道走过了多少路程。

可能已经跋涉了千步有余,也可能才仅仅过去10分钟。

类似身处沙海时的茫然将我笼罩——此时此处甚至连阳光都无法企及。

更糟糕的是,甬道沿途没有任何能够作为标记的判明物,甚至连拐角都不存在。

或许是以极小幅度缓慢堆砌角度的方式……总之给人的体感像是持续的直道。

“你觉得我们走了有多久了?”

我询问芙兰达,却没得到回答。

“芙兰达?”

呼唤名字得到的也只有静默。

“芙兰达……喂,芙兰达!”

我慌忙转身。

“咚——”

结果某个人就这么直接撞入怀中。

“咦?”

额头遭到撞击后,局长似乎才清醒过来。

她抬头看着我,愣神了两秒。

“啊噫!”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跨步后跳。

那种“禁止接触”的状态还要保持多久?

“你在干什么啊……我差点以为你跟丢了。”

“咳,路易,我在思考这个甬道的形成由来。”

“那点之前不是刚解说过了吗?没想到你迷失得比我还严重……”

“不,我确实说了这一代可能是崩落矿区,但我也说过,‘崩落’区域原本会被塌陷填埋,继而不复存在才对。”

“所以说?”

我不太能明白芙兰达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说……这个甬道存在必然是有原因的,有某种外力——阻止了它的崩塌,不仅如此,刚才那波崩塌同样也非常诡异。”

芙兰达仰望上方,但那里除了被矿灯勉强照亮的土石天花板外什么也没有。

“深井的开采行为从来都是按部就班,已经完成固定的支柱区域崩塌这种事情更是闻所未闻……”

“意思是……这一切都有可能是人为的?”

“你仔细看墙壁。”

我举起矿灯,借着光打量甬道两旁。

隧道洞壁由普通的泥岩构成,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看上面的痕迹。”

洞壁上七零八落散乱着短横线状的凿痕。

“这是……使用工具的迹象?这就是詹姆所说过的,开采计划之外的迹象吗?像是人力造成的,而且这个规格……”

凿痕密集得像草丛,沿着洞壁一路堆砌不知尽头。

“倒也未必,但我觉得如果想要解决接下来的难题,我们有必要弄清楚原因……在这深井之下究竟埋着什么,我也有些好奇呢。”

“那种事情对现状有帮助吗?没有的话我觉得还是……”

“呲呲……吱吱。”

“咦?”我的耳朵捕捉到某种微弱的杂音。

在甬道的黑暗中漫步这么长时间,我只听到过两人份的脚步和呼吸声。

即使是被芙兰达称为“崩落区”的这条隧道,土石状况依旧相当安定,连偶尔的小土块滚落都很少出现。

但此刻骚扰着耳畔的声音无疑不是土石摩擦造成的。

难道继时间感混乱之后,连听觉都受到影响了吗?

窸窸窣窣,似乎是拉扯衣物的响动。

“路易!有东西。”

芙兰达低呼。

除我之外的反应者还有一人——那这声音无疑是现实。

我回转身,将矿灯放置于两人中央。

星砂光辉映照着芙兰达白瓷般的脸。

在下方!

迅捷的黑影一闪而过,转瞬间穿越我们的缝隙,扑向芙兰达的脚底。

那东西紧咬着芙兰达的制式皮裤外侧,向上窜行!

由于要下矿洞的缘故,芙兰达将往日轻飘飘的短裙换成了裤装,否则此刻那道影子恐怕已经直接接触她的腿部肌肤了。

黑影一路上行,眼看就要越过膝盖。

而在这个高度下,矿灯的光线已经足够昭示它的本体!

细长的尾部,近似纺锤形的小巧身躯,向前突出的尖脑袋,以及暴露在口腔前端的大门齿。

是……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