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近距离观察时,我都不由得感慨他的庞大。

啊,我是指“大熔炉”赫菲斯托,以及在对侧的“巨药釜”阿斯库拉。

我和林身处药火之厅的正门前。

叮叮咣咣的响声不绝于耳,这里大概是全费尔南斯温度最高的区域。

原因就在于赫费斯托跟阿斯库拉——那两尊可不只是装饰用的雕塑,而是货真价实在工作着的大号炼制器。

仅仅是站在它们脚底的阴影下,就能感觉到热气一点点渗入肌肤,那里头的高温究竟有多少度自然可想而知。

这与洪炉都市的务实品质相契,也恰到好处地迎合了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

我和林一起步入药火之厅。

林说着“不需要”,把狗头雨伞留在了门边,我倒是没有放下吉他盒的打算。

仪器与管道完全不输给迈底迦德的炼金协会……不,应该是远远胜于炼金协会的数量。

而在摆弄蒸馏提纯设施的研究员数目同样庞大。

之前也有说过,我对“学者”这类生物并不具备好感。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走着,也尽量避免打扰到他们或是不小心碰倒瓶瓶罐罐。

却还是在经过拐角时和一个青年撞了满怀。

他缠着白色头带,肩上扛着巨大的锤子,面容冒失而惊惶。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但我现在有急事必须要先离开!再见!”

仓促地道歉后,青年就扛着大锤飞奔,消失在药火之厅的正门外。

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只好继续向前走。

林则是将他那份自来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几乎跟路上每个见到的人打招呼——对于手头闲着的还要来一个拥抱。

在艾莉不在的当下,林更是不会放过每个搭讪女研究员的机会,如果我不催他前进,他恐怕能把人家的住址甚至三围都给问出来。

这家伙是个性格不错、头脑也好的人,但就只有这点癖好是致命的。

“除了见到美女时以外都在规矩行走的摆钟。”芙兰达局长给他以如是的残念评价。

在穿越药雾、烟气与美女的森林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药火之厅是单层式建筑,崎岖的管道纠缠在一起形成迷宫,而总管办公室则坐落在最中央。

说是办公室……但与吉克那小子的舒适单间比起来,这边的则连墙壁都没有。

仅仅是由锻铁台包围而成,在中心放着一张椅子的简陋设施。

周遭的铁炉有不少数正在喷吐火焰,让这个“办公室”成为全费尔南斯最热领域中的巅峰存在。

在如此燥热的锻铁台中心,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靠着椅背而坐,他将双腿随意地翘在锻台上,豹眼环视四周。

男人有着一头杂乱的红发,外加同色的络腮胡,让人联想到凶猛的雄狮。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在偷懒——虽然他仅仅是坐在那里。

男人以鹰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全场,有种将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的气势,恐怕任何一个操作程序上的纰漏都逃不过他的审视,如果将研究员们比作熔炉的燃料,那他就是促使药火之厅熊熊燃烧的火种。

相比形态各异的沙蜃,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猛兽的集合。

药火之厅的总厅长,汤姆·格里森——与某个好吃懒做、尸位素餐的协会会长拥有相同的姓氏,也令人难以想象他就是后者的亲生父亲。

“汤姆老爹,下午好啊!”林热情地迈步上前去。

“嗯?”格里森厅长眯起眼睛打量着林,然后他皱着眉站起身,庞大的身形在炉火辉映中投下阴影,将林完全笼罩于其下。

足以让人捏一把汗的恐怖场景。

林依旧笑嘻嘻地,他走上前去,靠近厅长。

紧接着,朝格里森胸口来了一拳。

“噗。”声音有些沉闷,但绝对包含了力道在。

“喂……”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作罢。

“噢!”格里森大叫着,反手一拳打在林的胸膛上。

“噗——”这回是拖长了的喷出液体的声音,至于是血液还是胃液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懒得回头确认飞出10个锻铁台远的林状况如何。

反正这大概是他们的打招呼方式……我只要旁观就好了。

“噢哈哈哈,是林啊,你小子好阵子没来了!”格里森爽朗地笑着,声如洪钟。

他又低头,皱眉眯眼凑近我。

灼热的呼吸几乎全吐在我的脸上。

“唔……你是……路易·李,对吧!”

“好久不见,格里森厅长。”我向他行礼。

“哇哈哈,你小子本来就来得少,不过怎么样,我还不瞎吧?一眼就认出你了是不是!”厅长一下接一下拍着我的肩膀,那力道让我怀疑自己要受内伤。

与鹰般锐利的目光相反,格里森厅长是个严重近视。

他不眯起眼睛就难以看清楚东西,只有在给他一拳作为招呼以后,他才认出了林并致以回礼。

因此那个视察全场的动作其实就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不过鉴于那份威严,以及对厅长的尊敬,药火之厅里仍没有会像吉克一样摸鱼的员工。

“唔咕噗——”林用手捂着嘴巴,扶着我的肩膀勉强站直。

虽然我不喜欢他把重量压过来,但要是林倒下了会更麻烦,我选择忍耐。

“那么汤姆老爹,我们这次来是例行公事。”林对厅长解释道。

“噢噢好的,我早就准备好了!”

格里森弯下腰,在某个锻铁炉的灶内开始搜索。

不一会儿他掏出一张纸,那应该是类似吉克给我的寄件申请人地址表——

不对吧?把纸放在炉灶内真的没有问题吗?

随性会使得努力付之一炬——芙兰达偶尔念叨的这句古语说的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鉴于避免麻烦,我没有开口质疑。

“感谢!我看看……”林开始核查地址表格,“南希酒吧,格莱尔红肠作坊,巴洛克乳酪专卖……罗格酿造厂?”

“是不是哪里不大对?”虽然与我无关,但是毕竟之前欠了林的人情,我帮他提问。

“咦?是这样的吗?噢噢噢噢噢!我搞错了!那是我私人的食品定制清单!”格里森一把抢回了那张表格,险些没有撕破。

“对不起对不起,容我再找一找……”

在那之后出来的是“炼金原料价目变动表”,“仪器定期整备记录”,“星砂矿匮乏现状”,以及其他一系列无关的杂项记录。

“汤姆老爹,我觉得你该配一副……”

“住口!我眼睛好得很……找到了!这回准没错!”

“嗯,这回对了。”林收下那份沾着炉灰,刚从隔壁锻铁炉灶里翻出来的地址表格,把后半句建议吞回了肚子里。

固执的性格先不说……

不靠谱的基因果然是可以遗传的。

我误会你了,吉克。

“啊对了,那李你是来做什么的?应该是投递吧?”熊一样的大汉转向我。

“是的,所以来跟您进行惯例知会。”

“呿……什么惯例知会,那个丫头还是一样麻烦,你让林带个口信就好了,没必要跟着这个傻小子一起跑来。”格里森厅长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当然不是在嫌弃我,厅长是有话直说的男人,虽然有些粗鲁,但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程式,几乎每次都要抱怨央都邮局的框框条条。

那些严谨的规则是芙兰达亲自制定的,据她本人所说,是为了避免一切可能造成信件遗失的状况发生。

总是竭尽所能避免麻烦的我当然赞同格里森的观点。

然而身为邮递员,局长的命令是绝对的,我没有质疑的权力,也不该去质疑。

“行了行了,我也知道了,那就麻烦你们俩动工了,费尔南斯大伙的音讯就靠你们了!”格里森厅长又露出憨笑,他张开左右手,给我和林来了个熊抱。

“咕噗。”林似乎又口吐了不少不明液体。

我们向厅长告别,继而踏出药火之厅,向着南希酒吧返程。

“对了,李。”

“什么事?”

“跟汤姆老爹不一样,我是远视眼,视力超级好喔?”

“那种情报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已近黄昏,夜晚一点点飘落在费尔南斯,然而万千洪炉的灯火全然不熄,在昏暗的天色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