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麻烦事是不能够以逃避解决的。

它的名字叫做责任。

我曾经尝试过逃离责任,但在那之后,内心的愧疚反而成为了更加巨大的麻烦的浪潮。

我稍稍用力,搂住麦茶颤抖的身躯,然后将她平放在地面上。

废旧楼宇的地板完全谈不上干净,还散落着相当多的沙子……事后会不会被嫌弃?

“稍微……等我一下。”

“好……的。”

出乎意料之外,麦茶居然回答了我。

恐血症发作、难以自已的她直视着我,轻轻地点点头。

她的眼神像雏鸟一样湿润——这当然是我的错觉。

那对浅茶色的眸子依然缺乏焦点,可也并未失去光芒。

明明在这之前的询问都没有收到回答,唯独对我的命令产生了反应。

我还是完全不了解我的助手……我不禁感慨道。

“啪。”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嗖”的风声。

黑狼开始奔跑。

从它玻璃珠般的双眼读取不到感情,但那玩意毫无疑问正从浑身上下的每粒沙子释放出杀意。

我站起身,稍稍向前跨步,和麦茶拉开一定的距离。

转眼间,沙蜃就从楼梯底端的位置逼近我身前。

依然是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挥舞爪子,想要撕裂我的胸口。

利爪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我侧身闪避,紧接着挥动右手。

右手所持的物体向着黑狼挥去——是几乎跟麦茶差不多高的大号吉他盒,在滚下楼梯的过程中我可没少吃它的苦。

吉他盒带着沉重的力道,嗡鸣着砸往黑狼腰间。

扑空了的黑狼突然跃起,以两只后脚侧向跳跃。

它矫捷地落地,沙构舌头耷拉着,龇牙咧嘴像是在威胁。

吉他盒砸了个空,只穿过空气带起呼呼的风声。

不仅如此,由于这一击我倾注了太多力气却没能命中,缺少作用物体的吉他盒因惯性脱手而出——“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

除了那之外,吉他盒的主拉链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小口,在这一挥一砸之间,内容物从拉链的缝隙中弹出。

用“弹出”这个形容词是最恰当的。

从吉他盒中掉出来的既不是信件,也不是吉他——毕竟那种缝隙根本不够嘛。

长管、弹簧、铁壳、手柄、金属片在空中翻飞。

概括来说的话……就是金属质地的零件堆。

黑狼发动第二次冲锋。

在它接近我之前。

我高举起双手,去企及空中的铁质零件们——

缠满绷带的左手固定住长管与铁壳,而右手则是抓取金属片和弹簧。

在翻飞的零件之间,我的双手高速起舞。

“嵌合·空组!”

咔——嚓——锵——咯啦!

零件在转眼间被组装,构筑成一个具有完备系统的整体。

黑狼挥下利爪!

我伸出左手去格挡。

明明是沙子构成的爪子,却拥有难以理解的锋锐。

利爪轻易地割开夹克,进一步刺入我的肌肤。

到此为止了——

我指的当然不是自身,而是沙蜃的这一击。

与巨虎不同,黑狼的原型属于犬类——它们的优点主要在于牙齿,爪击既不具备足够的锐利也欠缺力道。

然而这家伙的习性却是积极使用爪子来进行扑击——虽说划伤了麦茶,恐怕也确实能够将人类开膛破腹造成致命伤。

要贯穿一只手臂却并非易事——对于那无法收纳、裸露在外,在奔跑期间易于磨损的爪子而言。

换成巨虎的话,我的胳膊可能已经折断了,这是针对它的特定战术。

黑狼无法贯穿手臂,它的动作停止了一瞬。

似乎是出于野性直觉,它马上仰起脑袋,血盆大口咧开,沙质的尖牙不存在寒芒却也依旧锐意隐现。

黑狼瞄准我的脖颈。

“咔嘎!”狼牙咬死!

但那沙质大口却无法闭合——因为某样东西横亘在它的上下颚之间。

“咔啦!咔啦!”黑狼试图咬断异物,所做的却是无用功。

插入沙蜃齿间的是一根铁管。

管子的周遭被铁壳环绕,向后延伸,底端接上近方形的匣子,而在90度的折角处,由铁环包围着短而决然的扳机。

大口径半自动手枪“二分之一”。

它从枪口到握把都全然漆黑,偶尔点缀着几粒亮银色片,像是繁星散落的夜幕。

在黑狼袭来的前一刹那,我在空中利用组件完成了瞬时拼装。

蒸钢都市的枪炮造诣堪称非凡……而利用通货零件组装武器的技术“嵌合”只不过是基础,对于那里出身的我而言当然不在话下。

“嗷!”黑狼恼怒地咆哮。

我冷漠地凝视着它,仿佛要与那双玻璃眼球对话。

我任由黑狼的爪子在我左臂内撕扯扭动,脸色没有丝毫动摇。

“啊啊……真是焦躁的家伙,明明是相比起来,我这边才是更想要发火的一方啊!”

搜索被中断的愤怒。

楼宇与记忆中“房间”仍然不符的困扰。

耽误了寻找“盒子钥匙”的时间。

左臂被咬而可能存在的疼痛。

还有让助手受……

黑狼挥动剩下的爪子,想要撕裂我的脸颊。

我扣下扳机。

“二分之一”同样咆哮了。

以完全不输给野兽……或者说迷之生物沙蜃的气势,像是承载了我的怒火一般,响彻整栋楼宇的咆哮。

“轰——砰!”

射击穿透黑狼的身躯,留下由沙子溅起的弹道。。

哪怕我没法像麦茶一样精准定位“核心”,从嘴部直接贯入的这一发也足以破坏黑狼绝大部分的身躯。

果不其然,在身体中线上——闪着红光的圆球破碎爆散。

而没被子弹撕裂的部分则在同一时间产生崩解,插入我左臂的爪子,连带着咬住“二分之一”的半个残余头颅一同溃散。

沙蜃击破,任务完成。

二分之一不会走火,我把它随意地挂在腰间。

甩手抖去身上的沙子后,我捡回吉他盒,重新回到麦茶身边。

麦茶的恐血症状依然没有好转,她手臂上那道说浅不浅说深不深的伤口依旧在渗血,无论是考虑她的体质还是精神状况,都得尽快止血为妙。

“已经没事了,我马上给你包扎。”我在麦茶身旁蹲下,我记得医药品应该是放在吉他盒的……

“还……还没完。”

麦茶吐露着细碎的言语。

她依然颤抖得像只小鹿,也依然面无表情,让人难以理解她的想法。

“什么?”我歪了歪头,表示自己没有听懂。

麦茶鲜有地主动表达想法……明明是在连身体都难以控制的状况下。

我无法理解她的意图。

但我留意到麦茶的眼神。

依然是捕捉不到焦点的茫然眼神——从最初相遇到现在为止,恐怕以后也不会变吧。

然而那双眼里却有着意志。

是无法言说的……像是在燃烧的战意。

我立刻回头,确认麦茶注视的方向——

一层大厅深处,破旧门扉的阳光无法企及之处。

从那些深邃、幽暗,目光所不能视的阴影中,模糊的黑影在蠕动。

紧接着,无机而缺乏生气的玻璃珠暴露在光下,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一、二、三……

八颗。

四对。

沙蜃·黑狼型,共计四头。

“开玩笑的……吧?”我强忍住咒骂的冲动,轻轻将麦茶的手搭在肩膀上。

动作尽可能缓慢,为了不刺激到敌人。

黑狼微微低俯躯干,我几乎能看到它脊背上竖起并不存在的狼毫。

过高密度的战意在房间内凝结,使得原本空旷的大厅令人感觉拥挤狭隘。

在下一瞬间

固化的压抑氛围被二分之一的咆吼撕裂。

我以接近极限的频率扣下扳机,让二分之一尽情啸叫。

最左侧黑狼的脑袋爆开沙的花朵。

四头黑狼的前爪、侧腹、尾巴,一处接一处地各自炸裂。

大厅中并不存在弹幕,甚至无法捕捉到子弹的阴影。

鉴于子弹完全不可视的特性,黑狼没办法轻易躲开。

这种状况仅仅持续了十几秒。

就算知道了核心的所在,我也没办法以高精准度去命中——我的射击技术并不好,更何况它们还在无规律地挣扎。

以几发擦弹为契机,黑狼们向着各自的侧面跳跃躲避后续的射击。

它们捕捉到了枪声!

“是将二分之一的巨大轰响视为咆哮,并对应声音进行闪躲吗?”

我不由得咋舌,扣动扳机的手指仍不停歇。

短短的一分钟,八十发……还是一百发?

我数不清扣下扳机的次数,身体已经显露出脱力的初期症状。

二分之一不需要装填,也不会射出子弹。

它所使用的弹药是基于“空牙”系统的压缩气弹。

和自行车类似,是基于奥术技术所诞生的魔法系统,经由炼金理论转化,再结合蒸钢产业的外壳从而诞生的武器。

理所当然的,二分之一也和自行车一样,会直接消耗使用者的体能——以相当高的速率。

持久战不适合我——不过,借由刚才的高火力压制,黑狼群已经散向房间各处甚至退回阴影中,争取到了距离和时间。

我用右手托住麦茶的腿弯,将一直积蓄在肌肉里的力量解放。

我抱起麦茶,穿过破旧的大门转身飞奔!

“逃避虽然可耻但……得了吧我!”我呐喊着全速奔驰。

为了活命而逃根本就无可非议。

更何况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麦茶的那份。

“嘎嗷嗷!”

目睹前一秒还在拼死抵抗的猎物突然转身逃亡,黑狼们仅仅呆滞了一瞬间。

它们愤怒地咆哮着——如果沙蜃也有感情的话——迈开四爪进行追击。

我竭尽全力奔跑,怀中的麦茶逐渐变得沉重……

她的质量当然不会变化,毫无疑问是我的体能在逐渐下降。

刚才打出的百发子弹倒不算消耗太大。

问题在于,在速度方面我原本就不是黑狼的对手,何况现在还要带着麦茶。

“唔噢噢噢噢噢!”我爆发出不输给黑狼,隐隐要超过二分之一的怒吼。

在停下脚步死去和燃烧气势前进之间,我相信没有人会犹豫该选哪边。

我飞奔过遗迹群落,在砖瓦碎石间跳跃。

自行车,自行车……自行车!

有了!

我看到了原先的停靠点。

其貌不扬、看上去有点掉漆,轮轴总是嘎吱响的老搭档静静等待着我,对我而言就像是旅人在沙漠里看到的绿洲。

虽然这里原本就是沙漠。

背后的狼群仍距离尚远,我有足够的时间安置好麦茶和吉他盒,再调动剩余的体力逃离。

能行!

我坚定了决心,再次加……速?

“咦?”

“啪嗒。”从自行车一侧的半截石柱后,踏出一只暗色调的爪子。

那是由沙子构成的犬类前爪。

其主人随后于阴影中完全现身,玻璃眼珠闪着无神的光。

“啧!居然这里也有?”

现在刹停,用二分之一迎战,再继续行进的话应该来得……及?

“嗒。”

“嗒。”

“嗒。”

“嗒。”

“嗒。”

“嗒。”

接二连三的,爪子的数量超出了我目数统计的范畴。

四……不,大约有五十头左右?

身处沙海的我,淹没在狼的海洋中。

“日晷”的影子被拉长,一如我所面临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