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不看气氛、没头没脑,像是稚童般的任性发言。

果然麦茶还是那个麦茶……

心中悬着的某样东西仿佛坠落了一样,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啊……是我搞错顺序了,诸位都是客人,哪有把询问放在招待之前的道理。”米歇尔小姐向萨沙打了个手势,“先生小姐们,让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吧。”

小男孩动作利索地跑向房间角落——并从那边的柜子中取来了壶与杯的整套茶具。

长桌旁的五张椅子被分别占用。

米歇尔小姐回到桌角,我坐在她左手侧,身处她与麦茶之间;唐川姐妹以及长濑则坐在对面。

萨沙为我们倒上热茶后就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明明看上去是年纪相当小的孩子,却能够如此谦逊有礼地待人接物。

我不由得想起央都邮局的女仆兼门卫,在处事层面上,是否也有才能的区别呢?

“咳。”唐川哀一声轻咳,率先发起话题,“简单的意向鄙人已经向路易传达过了,具体的细节请米歇尔小姐自行叙述可以吗?”

“没有问题,有劳Miss.唐川了。”

米歇尔点头致谢,接着她开始整理手中的文档纸张——在那之中多半有着能够辅助说明的内容吧。

“咕……咕……咕……”唐川幸百无聊赖地趴在桌面上,嘴里重复着像是鸟类的低鸣。

她似乎对米歇尔院长即将进行的说明毫无兴致,反倒聚精会神地玩弄起长濑布衣袖口的线头,后者则是端坐得像一尊雕像,目不斜视、不动如松。

“要请Mr.李过目的是这个——”

米歇尔院长递过来一张纸,我顺手接过。

“是关于麦茶的……嗯?”

询问在中途自然停止。

因为纸上的内容过于简单直接、让人能够在一瞬间就全然理解。

那是一幅肖像画。

画面上是有着微卷短发的少女,除了没有那条长围巾之外,毫无疑问描绘的是为我所熟知的……我的助手。

“没错,是Miss.娜尔嘉……现在似乎是叫做Miss.麦茶?是她曾经的画像。”

肖像画的纸张泛着浅黄的陈旧感,应该是颇有一段时间的作品了。

这就是……麦茶的过去吗?

我仔细审视着手中的肖像。

画面中“麦茶”的眼神与现在相比,显得更容易让人捕捉焦点与情绪,但那幅沉静的神态,以及稍显笨拙的茫然感,恐怕在我见过的人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米歇尔……小姐?这幅画是?”

“您应该也认为,这是Miss.‘麦茶’的肖像画吧?”院长的眼神低垂,语气中透着沉重,“我是在遗物之中找到它的”

“遗物?谁的遗物?”

“我的老朋友,一家三口乘上巴士,却最终葬身沙中的那对夫妻——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他们难道是!”

“是的,在两年之前,Miss.娜尔嘉与父母所乘坐的都间巴士消失在了沙海深处,从那之后再无音讯。”米歇尔小姐深深叹气。

都间巴士的失踪——是这唯一能穿行与沙海中的载具无法逃离的风险。

“也就是说——”

“嗯,直到今天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恐怕……只能是罹难了吧。”米歇尔小姐垂着额头,将表情隐藏在头巾底下。

友人离世的疼痛,即使经历了时间的冲刷,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悲哀。

“他们的遗物由生前所立的嘱托,半数捐赠给了这座孤儿院,而无人继承的大小物什,也都由我负责打理,就在那些旧友生活过的痕迹中,我找到了这张肖像画。”

院长抬起头,她的眼角似乎反射着晶莹的微光。

“然后,就在不久前,像是机缘巧合似的……Miss.唐川在来访时目睹了这张肖像画,那之后……一切就连上了。”

视野角落中,唐川哀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我的思绪在奔流。

娜尔嘉。

肖像画。

麦茶的过去——

两年前与她相遇的场景在脑海中苏醒,像是缓缓播放的默片流转于脑海之中。

坐在我身侧的助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着热茶——似乎是怕烫的缘故而没有喝得太快。

原来如此。

她会出现在大楼顶端,果然是因为都间巴士罹难,成为流亡的幸存者吗?

虽然没能向唐川哀确认,但麦茶构筑“尘咬”的那种能力,也和她阿卡纳的原本出身密切相关——这一切就能够轻易解释了。

就是如此简单的真实。

有没有……存在不合理的地方?

不。

等等。

我为自己一瞬间的念头感到惊愕。

我刚才……在试着质疑米歇尔院长所说的真实性?

为什么?

明明是简明易懂而又可信的缘由经过,但我为什么会想要去质疑、去做出那种麻烦而不合理的举动?

“Mr.李,您怎么想?”米歇尔院长将疑问递向我。

“我……”

“我听Miss.唐川说了,似乎在这两年间,您一直作为监护人照料着Miss.娜尔嘉。”

两年。

啊啊……是啊。

已经过去两年了吗?和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光。

所谓照料……的说法就可能有些贻笑大方了,如果说指派被监护者去与异形血战算是监护人该做的事的话——

“我当然希望能帮助旧友的孩子,接纳她成为圣狄安娜孤儿院的一员,并以爱与温暖抚慰她的伤痛……但我认为,这件事的决定权依然在您——她的现任监护人手里。”

“我……吗?”

我抬起头,迎上院长的目光。

她浅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玩笑的味道,对于已故旧友的女儿,米歇尔小姐显然是无比认真地期望着我的决策。

“麦茶。”

听到我的呼唤,助手叼着茶杯抬起头,将视线移向我大致的方位。

我深呼吸——接着,将那张肖像展现在她面前。

“看到这幅画了吗?”

“唔嗯。”助手点了点头,虽然我根本没办法确认她在注视着哪里。

“那么……能回想起什么吗?”

茶杯左右摇晃。

否定的答案。

安心感。

不。

不对。

将可能造成麻烦的思绪压制,碾碎,抛诸脑后。

我咬紧牙关,再次直面米歇尔院长的视线。

“原本……这种事应该交由麦茶……不,娜尔嘉自己决定的。”

“我听Miss.唐川说过了,她现在并没有相关的记忆,可能是巴士遇难时遭到过大的刺激……”

“所以……我恐怕不得不代替她做出选择,对吧。”

米歇尔小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做不到。”

是发自心底的坦诚相告。

但做不到的事项……是什么?

舍弃?决绝?斩断?别离?

“我没办法在当下立刻就……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我甚至没有察觉到咬合的牙齿正吱嘎作响,“无论如何……娜尔嘉……麦茶她都是我重要的助手,绝对不是可以轻率对待的无关者。”

“我们会在阿卡纳停留数日,因此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明白了,”米歇尔院长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我完全理解您的苦恼,萨沙他们一开始就为你们准备了客房,请尽管休息以祛除旅途的劳累,并衷心希望您能找到答案。”

她率先起身,将连同那张肖像画在内的文件整理妥当,堆砌收纳在房间的角落。

萨沙蹦蹦跳跳地跑来,着手收拾桌上的茶具。

听到能够使用客房的唐川幸即刻复活,边叫嚷着“洗澡!洗澡!”边推搡长濑。

唐川哀起身离席,只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唔……麻烦小姐姐你……松口,松口。”

助手似乎咬定茶杯不肯松口,给萨沙造成了麻烦。

“别妨碍人家,娜——。”

我几乎下意识地呼唤那个名字。

被茫然若失的情绪笼罩着,我跌回木椅座垫内。

麦茶。

助手。

娜尔嘉。

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