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光耀不觉得自己是个新入职的“外勤人员”。
他曾经在边疆检查哨附近做过三年的巡逻兵，拦下过贩毒团伙的跨过交易，与跨越边界的偷渡客斗智斗勇，大大小小参与过将近上百起案件，涉足险情的次数丝毫不比其他老兵要少，却在一次与毒品贩子的交火里中弹负伤，为治疗而被迫被调回内陆地区。
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半个“英雄人物”，就差没英勇就义。
本以为只需要静养半年便能重新回到边疆，但康复后却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人手充足”而失去了重回边疆的机会，在医院与个人公寓辗转了半年多的他现如今只能服从分配，被分配到了陌生的特勤组织内，成为了一名刚刚入职的“外勤人员”。
“国家特殊人口监视管控安全局......名字真长啊。”
一开始对“任职于陌生组织”这件事还有些抵触的他，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记住这个组织的名字，但这个想法在李光耀开车时，口中下意识默念了几遍后便烟消云散了。
对工作的负责习惯即便过了半年多也丝毫没有变化，这也是他一直对自己能够适应新环境充满信心的原因。
车子停在了GPS导航显示的“目标地点”旁，李光耀没有选择前往地下车库，而是将自己家似的黑色SUV停在大楼前广场上的车位上，并拿起了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目标档案”文件夹。
“嗯......泽明路31号写字楼，第一个监视目标.....就这里吗？”
推开车门，梳着标准的三七分头发，身着西服正装，身高一米八五的李光耀抬起头来，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与眼前高耸写字楼的样子，确认无误的他这才再度探进车内关掉引擎，随后起身正了正胸前的领带，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写字楼的一楼大厅内。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与楼下正好从写字楼里走出的一名妇女擦肩而过，李光耀下意识瞥了那名妇人一眼，那位身着带有淡粉色花边装饰的白色和服，且留着柔顺雪白长发，别着一颗牡丹花头饰的女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大和抚子”的气息，令他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着那名女性的背影，同时怀疑起这间写字楼里究竟都住了些什么奇怪的人。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为走到楼下的他让出道路，一楼是接待大厅，但是接待台前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李光耀环顾四周，整洁的墙壁与干净的地面在此时并没有给他任何好印象，反倒在空无一人的宁静清晨，徒增了几分恐怖气氛。
这是什么诡异的地方？
李光耀看了一眼正前方墙壁上“06:31”的电子钟，将这归结为“还没到上班时间”之中，直接向着左侧向上直行电梯那里走去。
按下电梯按钮的他环顾四周，注意到地面整洁的他也并没有看到任何的监控摄像头，整栋写字楼仿佛对于“安全措施”的准备严重不到位。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并且把这座写字楼划分进了潜意识里的“危险地带”，如果能够换个安全措施较为健全的写字楼对目标进行监视，兴许也能帮他省去不少麻烦和困扰。
“叮咚。”
按下了七层按钮的他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整洁走廊与全透明玻璃作墙壁的光亮反射着初升朝阳的璀璨光辉，但这个一条走廊配上整齐排列房门的写字楼内构设计却让李光耀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太过整洁了些。
姑且还是把枪械皮套解开的他找到了“704”户的门牌，站在704户门前的他打开档案夹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要监视的目标。
“格兰·布伦塔......外国名字却有国内国籍，年龄19，大学二年级，有多个异性交往关系但不明确，父亲去世，.目前和母亲分居中.......倒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李光耀有点怀疑起他上班后的第一份工作，他要监视一个单亲家庭的大学生？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部门监视的目标几乎都是“重要案件证人”级别的关键目标，时不时还会辅助监视政府要员的工作。但第一天自己却监视着一个“资料上也没写有多重要”的大学生？
这是什么诡异的任务？
不，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怀揣着什么“文件上也不能暴露的秘密”，也正是因此，才会派遣有过丰富经验的自己来执行这个任务，即便这是李光耀他自己第一次执行“监视”目标的任务，但这项工作肯定也是不得不交给他来完成才如此决定的。
那就更要确保万无一失了。
“咚咚咚。”
重新正了正衣领，庄重站在门前的他昂首挺胸，敲了敲门后保持着脸上的严肃表情，听着屋内有个跌跌撞撞的细小声响不断靠近门边......
“哪位？”
门并没有完全拉开，但出现在半遮掩门后，只穿着一件黑色内裤的清秀少年顶上的头发却一团糟。
李光耀马上便判断出了此人的部分生活习惯，他觉得这种看起来十分邋遢，目光也有些懒散的家伙兴许只是个知道了某些不得了事情的小混混，或许连“国家特殊人口监视管控安全局”的名字都没听过。身为政府人员的自己只要表现的稍微强硬一点，对方很快就会接受自己所说的话，然后乖乖转移到能够处于监控与安全管制下的公寓里......
“你好，格兰先生，我是国......”
“不好意思，家里什么都不缺，推销就免了，请回吧。碰！”
但，还没等他说完，扫视了一眼李光耀的这名青年便留下了这段明显是误会了什么的话，在他还未掏出自己的外勤人员身份证明前，看都不看便飞速地关上门。
这又是什么诡异情况？！
“......等等？！喂！”
计划根本没有如他所愿的进行下去。甚至连开始都没开始，直接就被误认为“上门推销”的推销员。
李光耀迅速猛敲了几下门，但是门的另一边貌似并没有对应的回应，他咬紧牙关忍住自己不骂人的冲劲，继续重复着短促而紧凑的敲门节拍，直到门的那边传来了折返的脚步声才停止下来。
“都说了我家里什么都不缺，推销的话去找左边那些中年大叔去......喂？！”
李光耀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必须施以强硬手段”的决定。于是，他直截了当的伸出了粗壮的手臂，将小臂与左腿一起，强硬的闯入了704户的房间内。
“碰！”
“唔哦！用这么大力干什么！你想把我的手夹断吗？！”
但马上就将门推向门框的格兰也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遇到突然间就闯进来的推销员还是把手夹断比较好！实在不行就这样截肢也可以！”
“截肢也太过分了！再说你好歹让人把话说完再关门啊！”
“推销员的话没必要听！”
黑色短碎发的格兰猛地关上门，试图夹断对方左手的时候却还是没一鼓作气压到底。格兰从门缝中看到了对方脸上咬着牙忍住的表情时，还是给了李光耀拼命挤进来身子的余地，以至于他与这名身份不明的西服男子在门口上演的阵地攻坚战中，把对方的肩膀与半边脸也放了过来。
“你干脆不如让我进去慢慢说好不好啊？？！再说我也不是推销员！是国......”
“国家特殊人口监......监视局？我没听过！你回去吧！”
等等？他怎么知道的？
回忆起自己根本没能说完那句话的李光耀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但就在他松懈了的这一瞬间里，眼前这名只穿着黑色内裤的青年却突然间完全松开了手，上一秒还在怀疑与咬牙使力过程中的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个踉跄直接摔进了室内坚实的地板上。
“咔嚓！”
但当他翻身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枪弹上膛的声音令望着黑色空洞的他瞬间停住了全身的动作。
他眼前这名本该只穿着内裤的青年，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黑色的衬衫与黑色直筒裤，手中紧握着一把9mm口径的格洛克自动手枪，在房门关上之后对准了他的脑门。
正中下怀般的密室环境，只有一条通道可言的直线走廊，枪口正好与他之间的距离是手臂够不到的长度，面对对方下一发子弹根本无处可躲的李光耀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急躁行事的后果。
李光耀的额头渗出了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紧张过头的汗水，一瞬间想要摆脱眼下危机的想法压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所产生的疑问，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他的心头，但他对眼下的处境却毫无办法。
他的“监视目标”比他还要厉害。
“.什么啊，只是干了三年的边疆武警，还是跟在领队后面擦屁股的打杂兵啊，怪不得一上来就用蛮力。吓死我了......”
“什......”
万全道破一切的话语从一个“第一次打交道”的人口中突然涌出，李光耀脑子里的疑问再度暴增，在眼前这名黑色衣装的青年放下手枪并松了口气似的跨过他的肩膀，走向客厅之时，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全部思考。
“我的经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问我怎么知道......呃，我到底该怎么跟你解释比较好呢......算了，好麻烦，不想解释了。”
他眼前这名全身黑色衣装的青年将枪械随手扔在了桌上，打了个哈欠后甚至直接背对着他，与刚刚相比完全就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你是政府的人，对吧。”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究竟是怎么......”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她来的这天来进行监视员的交接啊......看在你前辈的份上，我奉劝你快点走，越快越好，如果不想人间蒸发的话。”
然而，那名青年根本没有回答上个问题的意思，他用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着与他的目的截然相反的话。
刚成功闯进来就得赶紧出去？不，这和他的目的不一样，李光耀原本是想要把眼前这个青年转移到适合监视的地方去，但现在自己非但没有制服目标跟自己走不说，反倒是被看穿了那三年真正经历一文不值的他还被对方给了个下马威，现在竟然还被威胁“快点离开”这种与他任务背道而驰，也对他来说是件找茬似的事情......
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你在说什么，我接到的任务是监视你，怎么可能就这样......”
“.....坏了。”
走到阳台旁的青年看了一眼楼下的情况时，笑容突然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别废话了赶紧出去！”
“喂......喂？！好歹我也是政府机关的人，你没权利赶我......”
“啊啊真是的......麻烦死了！有什么事你之后再打电话给我，现在赶紧离开这儿！”
李光耀根本没预料到的是，那名青年反过来用手抓住他的肩膀并向外推动的时候，力气大的甚至直接把他推过了走廊。
但自己被推动的时候，李光耀注意到对方另一只手突然掏出了自己不知何时被对方摸走的手机，并且输入了某个号码后塞回他的手中，注意力被放在他胸前口袋里的名片吸引时，李光耀头都没能抬起来，就只听到防盗门突然自己打开了，他被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名片上有我的电话，不管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明白吗！我之后再和你解......”
“叮咚。”
电梯门声音响起的时候，身着一身黑色衣装的“格兰·布伦塔”，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的双目一瞬间瞪大，转头望向电梯门那一边，李光耀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缓缓拉开的电梯门后显现出来。
“啊啦......真热闹呢，小格兰的朋友来玩了竟然也不提前通知一下......”
“......”
李光耀认出电梯里那名女性的样子，那是刚刚他在楼下擦肩而过的那名白发妇人。她那温柔的声音令李光耀一瞬间有些着迷，以至于与一旁的黑发青年格兰一起说不出话来，在她提着装满了蔬菜的塑料购物袋走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地上的狼狈样子，飞快的爬了起来。
“初次见面，太太您好，我是......”
“啊咧，那个徽章.....你，是警察吗？”
“.....诶？”
眼前这名女性的温柔声音前一秒还让李光耀脑中萌生出了“借由和大人搞好关系”渗透计划，后一秒便被其突然间转向冷漠的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
李光耀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啊......你们还在纠缠着小格兰吗？这样啊，小格兰也会很困扰的吧，天天被你们监视着肯定也会很难受呢，外出必须要被监视的感觉也不开心呢，和其他人交往的话也会惹得对方感觉不舒服吧，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的感觉一定很不愉快，活在你们的社会拘束里也十分难受，要是做点什么私人隐私的事情也没法好好享受呢......”
“请冷静一下，太太，我们没有那个打算，只是想......唔哦！”
不知何时穿好跑步鞋的格兰冲上前去朝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腹部一瞬间翻云倒海，差点就要把早饭吐出来的李光耀紧接着便被扛了起来，视野天旋地转的他甚至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只看到那名刚刚还像是贤妻良母的白发女性，一瞬间整个脸上都写满了浓浓的愤怒，咄咄逼人的杀意令他一瞬间全身鸡皮疙瘩紧急集合。
那到底是什么？
李光耀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对警察抱有反感的人，不，他感觉不仅仅是反感，那更像是怨恨。
不仅仅是话语本身透露出来的怨恨。
“都说了不想死就快点走啊！白痴！”
李光耀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几十秒内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突变，他三年多来在边疆里做的工作其实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几十秒里所目睹的事实更令他震撼人心。
“轰隆——！轰！”
牡丹花在燃烧。
毫无预兆的两颗巨大火球冲向了自己，但黑发青年却只是回身举起了手，在半空中不知怎么完成转向的同时，身前突然间被一层淡蓝色的玻璃所笼罩。两颗火球被彻彻底底挡在了外面，挡在了李光耀根本没有见过的玻璃面前。
那不是，人类所能触及到的领域。
他着陆了，他看着地面上被巨大冲力挤压下向内凹陷的马路裂纹，被格兰直接扔到马路中间便弃置不管，连惊讶都没有机会，便看到了写字楼七楼涌现而出的烈焰与炫目火光。
“该死......所以说为什么都撞到一块去了啊。”
青年在口中咒骂着，拍灭了后辈衣服上的一丝火苗之后，再度站起身来，望着写字楼前涌出的烈焰瀑布滑落而下，与熊熊火光之中走出的白色身影四目相对。
“着......着火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无法接受现状的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不，那不是真正的火，只是假象而已。”
青年的目光与之前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是妖怪的心象风景，是它们变成妖怪最后所见的风景。”
那是，超出常人认知的世界。
在他眼前闪烁的光辉一瞬间凝聚成性，黑发青年的右手上出现了一具重型打桩机，夹在他右臂左轮打桩机外的巨大铁桩上写满了他所没有见过的符号，勉强看出那写古怪的符号是某种咒文，便已经是李光耀身为一个“外勤人员”的极限了。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明明也是为了小格兰好，为什么要阻止妈妈......”
“在说什么傻话呢。”
吃惊于眼下情况的李光耀已经快要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但他这时才意识到，之前所谓的“职位空缺”与“特殊人口”所代表的含义究竟是什么，自己要面对的处境究竟是什么。
“你早就不是我的母亲了。”
但已经太晚了，他现在只能看着那名自己根本摸不透的怪物青年，面对眼前仿佛被地狱烈焰包围的景象也依旧没有退缩的他，静静地笑着。
“你只是个被过去束缚住的，亡灵而已。”
直到昨天还在游手好闲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是那么美丽，虽然心有不甘，但确实已经很满足的，在无数的朋友，父母，及那时领班的帮助下，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无忧人生。
“这到底都是什么鬼啊？！”
“别说了！你眼前的就是鬼！”
走马灯的光景变成了现实，李光耀就差没被眼前的景象吓晕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