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类的一封情书,当收到它的人类在思考是否要公开它的时候,更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发生了。比起做出回应,更加紧要的事情是挨过今晚的无家可归。二零一七年后跨过几十年时间的五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同日里,陈还在和被遣散的伙伴商量躲到哪个秘密基地,借以度过北风下无法露宿的凌晨。

“那帮军警脑子果然不正常!”石田一手压着随时可能以相同速度逆向飞掉的帽子,一手把又重又大长有半身的金属器械抛到垃圾桶里。两人先是左拐穿过一条两面围墙的小巷,正好有辆垃圾车做掩护,又右转跑进另一条巷子里。

“他们不会再追来了。”石田长舒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朝外面看了很久,终于坐到地上。

两人陷入了对突发事件的沉默,被几十分钟前刻进脑海的残忍印象震的反应不过来。学生并没有在临时的街垒战中取得什么优势,他们没有枪。废铜烂铁改装的半自动的那些如果产生威慑力的话,也不会因为流血就让他们作鸟兽散了。军警占领广场之后,缴械投降的人们脸上露出的颓丧,失败的局面已经在混乱中夺走了二分之一的心思,半分的优势确立在完全制压的忧心忡忡上,像雕像俯视着脚下头颅的脆弱。

“好像是有个警察先开的枪。我看到了,离我百来米远。他想开第二枪,旁边有人阻止,用棍子敲他,把他按倒在地。”石田扇着热汗滑落的脸颊,风刮过来,满头汗仍不断往外流。

“死人了……”陈努力挤出一句话。

“他们疯了,开枪的何止一个警察,子弹射中了好几个人,再不跑就是尸体。”虽然保住了性命,石田不得不寻找避风头的场所,他扶着墙站起来。

“陈,你不回家吧。”他问。

“嗯……”

“你振作一点啊。”石田拉着陈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两人顺着路边门店和墙根阴影,慢慢向前走。

“要不我们求求天堂的那位。我是好顾客,从不赊账,睡个仓库总行吧。”

“你要祈祷一下,哪个暴走族开车入库不把你轧死。”陈解开衬衫的扣子。石田搀着他,恢复神气的血流,带着股热量从肩膀上传过来。“没事吧,那种事情……”两人吃吃的鼻息在笑声中抽动,经过步行街的路障,像切开脑袋的石狮子。没有追缉的夜晚,大街上安静地谨慎,让人起疑。偶尔车灯的光线飞速掠过去,估计是有夜生活的某位的御座,就算巡警拦下来,只要谦恭地交代一句“是出来买夜宵的”,估计就准放行了。对小城的戒严,陈没有深刻的意见,戒严拦不住他们,此时,另一种“不公平”的信念,在陈思考中留下极浅的痕迹。

两人停在楼梯最上面的一级,底下毛刺状暗绿色的光芒透出铁门缝几公分的距离,站在上面隐隐能看到。

这里是他们的目的地,石田进门,直白地对吧台里的女性说:“我们是来避难的。”

女性擦着杯子,问:“避难?本店不是避难所,而且打烊了。”

“怎么会。”石田手伸进衣兜,这时他慌张地摸摸全身,零钱和烟全都不见了。

“这是需要救济吗?”

“优,饶了我吧……”石田哀求着眼前女性。

“啊,是陈。怎么,你们又经历了潦倒的一夜吗?“

“大概……”

“公园的流浪汉聚在一起还有八小时,可能会延长到十点钟。我可以网开一面,在八小时中允许你们留在这里。”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要留在前台。”

“睡不睡觉无所谓,只不过为什么要在前台?”石田问。

陈知道条件是陪她玩牌或是其他什么事的二选一。然而石田不会玩牌,那种集换式卡片,用骰子决定规则的翻转牌。败局是注定的,赌注是让石田擦她哥哥的车。

“好了。陈也来吧。”不知道什么时候,石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优,嗯……”陈凑近她,压低声音。

“干嘛。这样说话不像你。”优往后退了退,椅子和人一起滑了出去。

“你哥……修,还没回来?”

“那家伙每天都在刷新晚归的最底限记录。说不准哪天就会和某些职员的生物钟一样,二十四小时完整循环一次。”

“以及,陪两个大男人打牌的事情,在哪个晚上都不曾有过。”

“他没回来,不对,这很明显,优,你听我说。”

“怎么这么严肃。”优摸不着头脑。

“外面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吧。你哥去了广场。但我不确定,我当时看到了他那辆柿泽,人群冲散,车推倒在地砖上,那个标志,我看的很清楚。”

“那,我哥呢。”优的眼神飘忽不定,再有充分动摇性的事实,足以让她失去自律。

“最坏也是拘役。”看着她的眼睛,陈撒了谎。

突然一股力量把陈按在桌子上,陈受制于背部的压力,直不起腰。

“你怎么不早说啊!”石田吼着。“起码给人应对的时间啊。”

“冷静一点,我也是不确定的。”今晚碰到出人意料的事何止这一件啊,陈想着,他不能被尚未确定为最恶的事态所拖累。现在的状况,除了使优安定下来,也不得不考虑后续处理的方式。

“时代要改变了。”陈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将近一个月的遭遇,迅速进行着的使城市崩溃的抗议活动,狂风吹起来,人和事物都激烈地摆动着,他身边这小小的舞台很快会倒塌。当然,脱口而出的不仅是担忧。他预感到他离它越来越近了。

石田松开手,“你在说什么啊”,他筛选着脑海里关于修穿着的信息,夹克牛仔,穿的人太多了,凭这个辨别不出什么。混在许多人之间,修的死亡率也在上升。

“就算他没被射中,现在警察控制了局面,我们也无能为力。”陈说,“被抓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那时那么吵,警察开枪了?我还以为是你们。”优难以置信,“怎么会……”

“优,最近局势很紧张,消息封锁后,说不准动荡波及的范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开枪的是极端分子,为了掩饰这种极端,学生关上个把月差不多了,监狱容不下这么多人。坦克镇压的时代过去了,修会没事的。”陈说。

“到早上,陪我去找他。好吗。”

“当然。”石田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优啊,学校暂时回不去,待在这边总没关系吧。”

“看你们的表现。我很困,要睡,你们看着办吧。”

后台门关上,房间暗了下来,灯光调弱了。木质台阶密着着层灰雾,两人面对面看不清对方,像限制在了东侧横这在出口几平方米的空间里。

“所谓寄人篱下。晚安。”石田不久睡着了。

“那个声音,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