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嘲笑和弓,机械效率何其低下,杀伤力何其可笑。

但那些都不是事实。

即使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后半叶,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世界性的战争了,依旧有人使用武器...和弓,这种古老的武器作为文化遗产,被我所知晓。

当我们评判一个武器好坏的时候,我们总是找它的弱点,找它的缺陷,甚至嘲笑它的外形。我们嘲笑它的时候,似乎总是本能的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它是一件武器。

当箭矢从空中刺入你的胸膛的时候,你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凌晨三点,牙月之下,手持和弓的少女裸身站在林间,背对着月亮,望着躺在地上,靠在树上的我。

她的皮肤柔和的的漫反射着月亮微弱的光芒,赤脚踩在了染着我血液的土地,她披着长长的银色的发,齐刘海修剪的整齐。而她手里紧握着正是让我倒在地上的凶器,一把闪着幽暗光芒的和弓,她看向我,眼中闪耀着如今日之月一般的月牙形光芒。

“啊,少年,我还以为你是雄鹿呢。”

闪耀着白色幽光的矢,我胸腔里涌出的血液没能把它染成红色。

我浑身冰凉...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很后悔曾经说和弓很难看,如果可以改口的话,我一定会说它是优雅的兵器,虽然破坏了人们对对称的极致追求。

要说我为什么会被裸女的和弓射中,还要从我的大学生涯开始说起...

我抱着一个蛮愚蠢的梦想,报了一个愚蠢的专业,在大一出来野外实习,当我离开营帐,兜一圈,出来找一个网络信号好的地方,玩玩游戏,处理处理信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月亮。

光矢从天而降了。

等等?

这些解释毫无逻辑,我的愚蠢梦想和一个拿着和弓射杀我的女人够不成任何的因果,我只不过是在死前放走马灯而已...

有女孩子会拿着和弓会出现在离城市中心大概600公里的常绿阔叶林里,这种事情,根本不符合我所熟知的任何“自然规律”。

“咳...咳。”

我嘴里满是血腥味。

“呀...别急着死,我这就救你起来。”

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胸口,箭矢变成了一缕光芒消散了。

我的视线刚好与她的锁骨平齐。

我有些吃力的转动眼球,上下端详起面前的这位女孩子来,她被阴影所覆盖,而她背后的月,能提供的照度实在是太低了,我能看见的细节真的不多,加之我正在快速失血,这让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能看见的,只是一团淡淡的浅蓝色,加之几道月光刻下的,在肩膀与锁骨之上的条形高光。

我还是处男,不能死啊!我上大学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女孩子的小手也没牵过,吻也没接过,虽然现在...就现在的情况来讲,我看到了女孩子的裸体,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但也算是,在死前满足了一大夙愿吧。

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于是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诶呀,包扎,包扎,哎呀,要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在就好了,啧,怎么会有人凌晨跑进树林里呢。”

我听见了女孩子抱怨的声音。

要不是该死的野外实习,我怎么会跑到树林里,我本来就想起来兜一圈,却被平胸的裸女用弓射穿了胸膛。

寒冷的感觉从我的胸口扩散开了,白色的月光在我身上蔓延。

我的全身开始冰冷起来,要不了多久,死神就会把我的生命夺去吧,我睁开眼睛,想最后端详一眼面前的少女。但进入我视野的事件却是,少女站在了一边,胸前的伤口在月光的照耀下,奇迹般的愈合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一定是在做梦,太压抑了,所以梦见了裸着身体的小姐姐。

“诶呀,差不多能活下来了。”

“啊...”我的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野外实习。”我说。

“人类真是有趣呢。”她蹲下来,凑近看着我,我盯着她的眼睛...然后,我,看见了月亮。

“作为射你一箭的补偿,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你是什么人。”竟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是月亮的神,她说。

她的声音如同钟鸣,直击我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

在那一刻,我一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了这世界上有神明存在,也相信了她就是月神。

这让我更加相信我是在做梦,但说实话,经历了刚才那种疼痛,什么梦都也应该醒来了吧。

“力所能及的愿望哦...过分的愿望我也实现不了,你要猎物啊,知识啊...什么的,我都可以提供给你。”

“你是谁。”

面前的这位月神的声音,我有些慌张...慌张中还带着刚刚死里逃生的惊恐。

“一般来说,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Luna...但是嘛...这个名字太直白了,因为是月神所以就叫月亮...就有点太随便了。”

“那我叫你阿尔忒弥斯吧。”

“不好,好长,而且有段时间没人叫我阿尔忒弥斯了。”

“那怎么办,望舒,就望舒吧。”

那是中国的,月神的名字。

“有段时间没人叫我望舒了,不过还行,不算长...诶呀,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

“实现我的愿望吧,望舒!请赐我一个女朋友!”

我喊道。

“诶?诶诶诶诶?这个嘛这个...”

“望舒,不过分吧。”

我说。

面前赤裸着身体的少女突然羞涩了起来,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诶...不过分”她惊慌失措。“好...好吧,但你等等,让我思考思考。”

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面前的少女忽然变成了一道白光...在我面前凭空消失了。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但是自称Luna的月神并未再次出现。

我掐了自己一下,轻微的疼痛让我意识到我的确存在于现实之中。

我胸前的运动服上一个巨大的破洞,以及染上的鲜血,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不是幻觉,我用手捧其一块泥土,上面的血腥味依旧浓重。

口渴...我得先回营地去。

我张开手,三寸便携屏上显示的UI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在这荒郊野岭...没有网络信号似乎并不是营地里上网的人太多的人的错。

本来往天上发射卫星,来进行第八代通信技术的普及,但近期这个计划也取消了,大家现在也不兴往太空上发卫星了,地球已经被太空垃圾包裹了。

我们生活在防护罩中,就像生活在墓地里。

无数的在地球轨道的碎片,威胁着现存的和即将发射的卫星和载人飞船,分散的责任让那些致命的碎片无人清理,肆意的划伤着我们人类在外太空资产。垃圾把我们埋葬在了这颗星球——这并没有造成我们的恐慌:大概已经无人仰望星空,毕竟我们在地球上生活的很好。

当我走向营地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营地帐篷的灯都被点亮,营火也烧的旺盛,当我走进营地的时候,同学和导师,坐在营火旁边,看着走近营地的我。

难道大家都起床了么?

现在是凌晨四点,距离正常的起床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呢!

我的导师先开了口。

“刘汛,你...”

“我出去兜了一圈...我给守夜的陈志宇打了招呼的。”

我...我确实是打了招呼的。

“不是...你的女朋友。”

导师开了口。

女朋友?我哪里来的女朋友?

“你出来野外实习带女朋友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啊...”他说。“你胸口,上怎么有个破洞,诶!小陈,快把医疗箱拿过来!,刘汛受伤了!”

“没有没有,没受伤,就是有个树枝戳我了一下,伤口不深,现在都已经愈合了。”

“流这么血,还说不深,快,小张,罗浩,把他抬进帐篷里去。”

我被两个同学架着肩膀,押进了大帐篷中,我被平躺防止在帐篷中间,把医疗箱放在我身边,用光屏投影作为手电检查着我的胸前。

“年轻人追求刺激,我也能理解,谁还没年轻过啊...但是真的,要注意安全啊...你这受伤你女朋友也吓得不轻啊...”

“赵老师,我没有女朋友啊。”

“别瞎说,她现在正在你帐篷里呢,伤的不重啊...真的愈合了...那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可我真没女朋友啊。”

“有就是有,干了什么事情,就要付相应的责任,不要拖拖拉拉的,你身体没什么毛病...赶紧去帐篷里看看你女友,他不停的喊你呢,安慰安慰她。你...带女朋友来营地的事情我们日后再谈。”

导师推着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推起来,我想着刚才在丛林中发生的事情,心里忽然燃起了一丝激动与喜悦。

该不是那个月神望舒,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走进帐篷,看见一位头发反射着火光的少女,她坐在帐篷的中间,我的睡袋上,侧对着营火,她衣冠不整,身上的西服沾上了不少泥土...在西服外,披着一件黑色冲锋衣。

我见过她,她的金发,她的蓝色眼睛,我到死都忘不掉?

“胡雅欣?”

这个衣冠不整半夜出现在营地里的人,是我的高中同桌...总之...在她身上我有些不好的回忆。

“啊...果然在这里,刘汛,是吧。”

“是...我是刘汛,胡雅欣你把我忘了?”

“没有,高考才结束不到三个月。”

“你,我女朋友?”

我试探道...毕竟我可是向女神许了愿。

“你在说什么。”

看来女神的神力也没有那么厉害,不过要是胡雅欣变成我的女朋友了,也未尝是坏事...怎么说,胡雅欣也是一个女孩子是吧。

“啊,我导师说我女朋友在帐篷里。”

“先不说这些...请问你,刚才散步的时候,没有超自然现象发生在西侧的树林里,比如找不到光源的光线,忽然爆炸,空气不自然的震动,或者引力波异常度数,等等,你胸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胡雅欣给我用了请字,明天的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啊,是我出去转的时候被树枝戳了。”

胡雅欣皱起眉头,把披在身上的冲锋衣脱下,站起身走到我身后,在走回来。

“树枝戳你把你戳了个对穿,而你现在身上一处伤痕都没有?”

“啊...是这样的吧。”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盯着我。

她抬起手,用食指按住自己的耳垂。

“锡安山,这里的确有情况。”

她说。

“什么情况?”

“你好,刘汛,我是自然秩序正常化委员会的调查干员,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一会请如实交代刚才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可交代的?我真的就只是去散步啊,我没女朋友啊,我也没有干什...伤天害理的事情,这附近也没人类聚落啊,喂,不要抓我啊。”

“与此无关。”

她举起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我的嘴前。

“你,有没有见过,神明。”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搭着电梯,来到了公寓的18楼。1802,就是我的居所了。

自然秩序正常化委员会,这个我闻所未闻的所谓政府组织,大费干戈的派了一架直升机把我从这鸟不拉屎的实习地拉到了城市的正中央。直升机停在了天府路的一栋高楼之上。

身体检查,接着是长达2个小时的...这群自称是政府工作人员的人把我折腾的翻来覆去。但无论怎么折腾我,对我的审问或者说“问询”,总是围绕着两个字。

那就是“神明”。

当然我是真的见到了自称神明的人,所以我就什么都招了,除了想要女朋友的那部分,虽说和政府人员作对不是明智之举,但毕竟...把想要女朋友这件事告诉胡雅欣其实满丢人的,好歹我们同桌一场,也算是熟人,虽然她现在也好,之前根本不关心我的生活...

当然也没在提起我在营地试探她是否是我的女友的那件事。

委员会的这群人一直把我扣押到晚上,我并不知道这样子的扣押是否合法,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事之徒,也不会去浪费精力起诉他们,我只想快点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胡雅欣给我说了一句,要我今后有关于神明的任何事情都要向我们汇报,也不要把这世界上有神明的事情说出去,然后在十点多把我送到了天府街的公交站,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既然现在有人告诉我神明存在...那其存在就一定在自然规律之上存在合理性...不是么?

“啊...雾霾之地,想要在这地方看见月亮是不可能的吧,真的会有人信仰月神么?不可能的吧。”

我自言自语道。

合理性...有什么合理性?有人告诉我量子纠缠是真的,我能相信他,那是因为有实验证明,数据支撑。现在,又有人给我说神明是真的?想用一句眼见为实把我搪塞过去?

我将手展开,放在门锁上...门锁识别了我皮下植入终端的个人信息,然后自动打开了,我不想想那么多了,热水澡,睡觉,这就是我现在的所有欲求了。

我走进我黑乎乎的屋里...唯一亮着的东西,是在我书桌上的磁悬浮月球灯——它发着光,如同真正的月亮,在缓缓的旋转。

这件物品并不是像刚才委员会的那群人怀疑的,我是月神的信徒,要将月亮布置在家中,而只是因为我那个看似有些愚蠢的梦想。

我梦想着人类能在2070年在月球上建立永久的殖民地,为了这个梦想,我大学选择了一个冷门无比的专业——“空间生态学”。

21世纪初,大家都对殖民外星充满着期待和幻象,但,高度数字化智能化的城市集落的不断兴建,已经大大的削弱了这种热情——大家在地球上安居乐业,为什么要去别的星球呢?这个专业因此冷门...今天早上,营地里的那些人,几乎就是我们专业所有人了。

“我想想,今天是,九月十三日,现在的时间是23点42,要是没有雾霾,今天也看不见月亮啊...”

我自言自语。

“因为月亮在下午五点就已经落下了。”

“是谁!!!”

我接连后退三步。

我的家里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一个清亮的女性声音从我的书桌前传来。

“现在月亮正在地球另一边的空中。”

“开灯。”

我冲着房间吼叫了一声。

房间的灯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瞬间全部打开,在我书桌前的椅子上,一位黑头发的,披着兽皮大衣的少女坐在那里,她转动椅子,面对着我,眸子里闪耀着白色淡淡的光芒——那是反射了她头顶的LED灯。

“我是你的女朋友,刘汛。”

“望...望舒?月神?”

我有些惊讶,背靠着房门,随时准备逃出去。

“是,你提了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愿望,我现在来满足你的愿望了。”

如果遇见和神明有关的事情,要立刻通知“委员会”。胡雅欣刚才给我交代的话浮现在了脑海中。

“我...”

可是,这个自称神明的少女貌似真的有一种神力...她能用和弓射出光矢,改变头发的颜色,以及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找到我居住的地方。

“呜呜...我手里又没有和弓...”

她或许已经知道了我在“委员会”里把她出卖了个干净了。

“诶...你来做什么,望舒大人...你真的是神明么。”

“当然是啦,正常人应该不会拿着弓箭在半夜狩猎吧...还是说你认识会这样干的人...”

“那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咯。”

“如你所见...但是不要告诉别人...大概事情会变得麻烦起来的。”

“哇...那这么说你这真的愿意当我的女朋友?”

“我得履行诺言,不是么...”

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反正人类最多活一百年,相比几百万年还是短的多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装。那件皮草,说是大衣,不如说是袍子,下摆看上去非常长,一直延伸到了少女的脚踝处,皮草是褐色的,像是棕熊的皮毛。

“哇...”

我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就多出来一个女朋友,女朋友还自称是月神?这是什么剧情。

“那我应该如何开始...告白么,望...望舒...我...”

按照流程的确应该是这样的,告白之后成为男女朋友。

“等等...先别...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我还没来的及说出俗套的“我喜欢你,当我女朋友吧”就面前的这位少女被干脆的拒绝了...但是事实如此。在如此情况之下,“想要一个女朋友”和想要一个“喜欢自己而且自己喜欢的女朋友”是绝对不能划上等号的...我在许愿时也的确欠缺了许多考虑。这时候,说出“我喜欢你”的确是违心的...

但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那怎么办,望舒...你。”

“叫我刘望舒...我以后就跟你姓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有点稍微有点。”

“不许后悔,这是你自己许的愿,你要是后悔了...我...岂不是比你还惨。”

听闻此言...我再次审视面前的这位少女——月神,长发直发,齐刘海,眉毛细长,垂眼角,虹膜为亚洲人的黑色,总结一下就是精致的亚洲女性面孔...可爱...没错,这些特征结合起来可以用一个“可爱”来基本概括。她的身不高不矮,目测大约有一百六十厘米,身材么...披着兽皮并不能看的出来,但就今天凌晨与她相遇的时候,看见的裸身的她来说...可以说是相当惨淡了。

有这样一个女朋友似乎也并不是很亏本...就算我不喜欢她,有个伴也算是好事吧。

“那我不后悔,望舒小姐,那你今后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是。”

“那现在?”

“我饿了...有吃的么。”

“神明还要吃东西的?”

“如你所见,要。”

她歪头,把目光移回了我的书桌,她瞄了桌上的磁悬浮月球仪,然后用手拨动了一下那个发着冷白光的球体。

“你喜欢月亮?”

她问。

“一般喜欢...”

“喔。”

“我的梦想是殖民月球...”

我坦诚的对望舒说道...之前,我给很多人很多人说过梦想,他们有的嘲笑我,有的看似支持,但却又渐渐的将我慢慢疏远。我变成今天这样,一个人居住在大城市的出租屋里,没有任何朋友,大概跟这个愚蠢的梦想也有些关系吧。

“喔...”

“话说,你有地住么,奥林匹斯?”

那是古代希腊众神居住的地方。

“没有,我就住这里好了。”

诶...这是...美少女要和我同居的意思?

“那你睡主卧...我睡沙发,客卧还得收拾收拾才能住人。”

望舒小声的“嗯”了一声,朝着主卧走了过去。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思考从今天早上4点发生的事情...“委员会”的问询,不断的暗示我神明真的存在,也让我轻易的接受了名为望舒的月神,成为了我的女友,并且要住在我的家里这件事。

这一切都很自然,自然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只有方便面了行么?”我喊道。

“无所谓。”我听见了里屋,来自望舒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