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中：拟发于海马的恶性感染
（接上文）
起床，已经是下午三点，看上去我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我的脑袋微微有些痛，从左侧太阳穴往后脑袋的一大片区域都有着相当深邃的痛感涌出。
我开始回忆刚才的梦境。
母亲的声音，芯片的真相，我哪位铁疙瘩叔叔的目的，再次在我脑中回放，让我再体验了一次梦境。
这种对情景记忆的回放可能和脑中的一个叫松果体的东西有关，它对我记忆的如实重述让我又一遍的体会到了震惊和迷惑——搞不好我的松果体内甚至都掺杂了别人的细胞，搞不好连如此思考的念头都是别人的细胞在我脑中放电而引发的。
“啊...”
我敲了敲脑壳，试图用这种方式摆脱疼痛，而这种方式竟然意外的起了效果。
“啊...头...我的脑子啊...”
这感觉就像是脑子里涨了一个瘤子一样不痛快。
不...我不能不痛快——我脑子里的细胞并不是和瘤子一样的东西，而是正常人的细胞，如果脑子里没那个东西，我就会死，而且那些东西看起来也并没有影响你我的现阶段的生活，我现在也有清晰的自我意识。
或许自我意识的形成根本和脑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没关系。
或许有灵魂。
我想到这里，又给自己的脑壳来了一拳。
有灵魂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于主观唯心了，我可是从小受着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我怎么会相信灵魂。
这一拳打在脑壳上，让脑子里那种深邃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啊...停止胡思乱想，保持冷静和理性。”
我站起身。
“不知道夏凝和苏瑶光谈了什么，下楼看看吧。”
我将脚伸入拖鞋，走向了下楼的楼梯。
客厅的沙发上，苏瑶光和夏凝并排坐着。
夏凝后仰，靠在沙发上，用左手将复习资料举到面前，眯着眼睛，像是在看复习资料，又像是在走神。
苏瑶光则是将复习资料平摊在白茶几上，然后双手按住沙发，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客厅的光线有些柔和——客厅那边玻璃门前的窗帘被拉上了，那里的窗帘被换成了米黄色的，在上次家中遭到入侵之前，窗帘分明是灰白色，透光也没有这么严重。
这种柔和的光线让两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暖色调...也让客厅里的气氛显得有一丝惬意，这两人就是在这样的惬意气氛中，做着最后的临阵磨枪。
“应该让Rena给你们弹首曲子。”
“陈宇同学，下午好。”
苏瑶光露出柔和的微笑，暖色的阳光让她的微笑带有了那么一丝暧昧。
“陈宇。”
夏凝抬起头，睁开眼睛看我，她的眸子先是缩成了梭形，然后旋即夸张的缩成了一条细缝。
“那个，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梦。”
我开了口。
我很想讲讲关于我脑子里的东西的事情，无论是芯片还是细胞。
但是我不知道我讲出来会不会让夏凝或者苏瑶光生气。
“没有聊什么，只是一起复习而已。”
苏瑶光说。
“啊...那太好了。”
苏瑶光现在并没有在想芯片，陈宏矩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复习竞赛内容可以算是某种娱乐吧，让自己忘记自己对陈显贵的憎恨，用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自我放松。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说出来。
或许我应该和Cosin商量一下。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陈宇同学，看上去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烧退了么。”
“烧完全退了。”
“那太好了。”
苏瑶光听闻我退烧，看上去是相当的开心，而且是真心的开心——她应该知道我脑中芯片的事情，更何况她还叫曙光黎明的医师给我注射过莫名其妙的药物来退烧。
“啊...是啊...我梦见了我母亲用我脑子里的芯片给我通话，告诉我我其实根本就没感冒。”
“那可能是她真的和你通话了。”
夏凝这样说。
她缩成一条线的眸子略微张开了一些，重新变回了梭形。
“她说我的发烧症状加上偏头痛还有头晕都是因为我脑部植入物的炎性反应。”
我说。
“那看来来杨清源确实跟你通话了。”
夏凝如此断言。
“我说...如果不是感冒，为什么校医...”
“校医只是建议你如果发病严重，就去大医院就诊。”
苏瑶光开口说道
“...嗯...”
“但是如果你去大医院的话，脑子里的植入物便会被发现。”
“我的母亲不希望她往我脑子里安装芯片的事情败露...那你们应该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告诉我，我发烧就是因为脑子里有东西。”
“我不想让你太紧张。”
苏瑶光说。
“因为烧是一定会退的，炎症也会非常快的消失。”
她接着说。
“因为...？”
我撂出了两个字。
“因为你的母亲用了最先进的组织修复技术，你的免疫系统会耐受那些组织并且将其当成是自己，而且那些组织也会自动修复你脑中的受损区域，以及适应芯片侵入，并且缓解炎性反应。”
“嗯...我的母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哈哈...”
夏凝轻笑了两声。
“你陷入了迷惑么？”
苏瑶光问我。
“有一些吧。”
“其实没有必要，陈宇同学。”
苏瑶光说。
“你还是你。”
苏瑶光直起腰来，与我的视线产生交汇，她银色的双瞳里流露出一种柔和的情感。
“因为脑子里有别人的细胞，所以脸色这么差？”
夏凝问，但这个疑问句在此时看起来更像是反问句。
“你有我的记忆么？”
夏凝开口。
这次的疑问句听上去到像是质问。
“我...我当然没有。”
“那你自己的记忆丢失了很多么？”
她接着质问道。
“也...没有。”
“那你就还是你。”
她说。
“但是...说出来还是很奇怪，夏凝，你不要生气，但是我脑子里的细胞是你的来着，它们现在是组成我神经系统的一部分，它们在替我思考...”
“那是我的细胞么？”
夏凝继续用疑问句说话。
这句提问虽然听上去平淡到毫无感情，但是却像是逼问我。
“是，吧...那些细胞的细胞核里遗传物质属于你。”
“遗传物质属于我就算是我的细胞？”
连着说出五个疑问句的夏凝注视着我，她的目光对我施加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的忽然就口齿不清，无法正常的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我...那个...应该是...”
“提醒一下你，我的遗传物质也并非来源于我。”
她看上去像是放弃了逼问，转而开始解释，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还有来源于动物的，我身上的细胞也并非完全来源于我...我的耳朵，我的另一套免疫系统，我的一部分内脏，乃至一部分神经系统，我的眼睛，我的部分皮肤，它们甚至不来源于人类而来源于野兽，但是我能说我的耳朵不是我的耳朵么？”
她举起自己的左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耳，她毛茸茸的左耳一个机灵挺立了起来，进入了警戒状态。
夏凝对我露出了微笑，那种微笑似乎是宣告自己胜利的微笑。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一点，你的免疫系统已经把它们当成了自己，你也应该把它当成自己。”
苏瑶光说。
“我觉得不能这样想，毕竟乙肝病毒可以产生耐受呢，一个乙肝患者也没法把体内的乙肝病毒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啊。”
“或许他可以，只不过他不愿意，因为乙肝给他带来了痛苦，他不愿意承认乙肝是他的一部分，更何况，你脑中细胞并未给你带来痛苦...”
苏瑶光说。
“甚至帮助了你。”
Rena的声音回荡在了客厅，她也加入了这场讨论之中。
“据我推断，你能短时间掌握那么多竞赛知识，除过因为魔鬼训练之外，可能与引入具有分化潜力的细胞到你的脑中有关。”
“...啊...”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丝毫不重要。”
Rena这样说。
伴随着视野左下角的蓝色十字，Rena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穿着交大附中的校服，盘腿坐在贵宾沙发椅上。
“你看看你前面的这三个人。”
Rena说。
“她们谁没经历过你现在正在思考的事情？”
我看向眼前的这三位少女...
夏凝，苏瑶光，Rena...
“一个身体里有别的物种的遗传物质与细胞，一个身体全部换成了机械，还有一个，连实在的大脑都没有。”
Rena说。
“但是...”
我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或许只是厌恶她这种先来者的态度吧。
“但是，你也依旧不会将她们认为是别人，是吧，你面前的夏凝是夏凝，即便她出生时就带着非人类的部分，你面前的苏瑶光依旧是苏瑶光，即便是苏瑶光的身体已经换了两三茬，我也依旧是我，即便你连寄存我的实体都没见过，但我们毫无疑问都在作为自己而继续存在。”
“你也应该作为自己而继续存在，如果纠结于自己到底是谁，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陷入迷茫或者疑惑之中的话，那我只能说，那是愚蠢的表现。”
Rena打出一段连珠炮来。
“我...”
“但是我的确质疑过自己的存在，而且到现在也在质疑。”
苏瑶光接上了Rena的一串连珠炮。
“Susan或许已经死了。”
“不！你是Susan，你只是换了名字而已。”
“或许Susan就像是死去的罗韧一样。”
苏瑶光说。
“而我是那个坏罗韧。”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Rena的语气忽然转变，显得有些生气。
“就像是前几日陈显贵说的...陈显贵已经死了，被杀掉了，剩下的只是一个铁疙瘩，而我，我是个塑料疙瘩，差不了多少。”
苏瑶光说。
“喂！”
“哈哈哈...Rena，开玩笑的了...哈哈哈。”
苏瑶光面露笑容...那是接近仪式性微笑的笑容。
“你不要骗我，苏瑶光，要不然是我对幽默感的理解还不够深刻，要不然是你真这么想，罗韧和你根本没有可比性。”
“我知道你要说线性平滑过渡的事情，Rena...”
苏瑶光说。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能确定的是，我要面对的陈显贵绝非我还是个学生时面对的陈显贵。”
“那是当然，每个人都会变化，每个人都是忒休斯之船。”
Rena说。
“而且，你不必再去面对陈显贵了。”
“那是不可能的...Rena...陈显贵会来针对我...”
“苏瑶光...”
“我这里也有呢，还有杨清源那里也有。”
我这样说了一句。
苏瑶光有些迷惑的看向了我。
“脑子里的芯片。”
我回答道。
“难道不是么？”
我伸出手，用左掌指天。
“如果实在不行，让我妈把芯片交出去。”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拿到芯片会变得更加的强大且难以对付...他将对曙光黎明进行更猛烈的袭击。”
苏瑶光的语气相当坚定。
“嗯...”
“决不能和他讲和妥协...那样只会让受害者变得更多。”
“嘿，孩子们，你们在聊什么啊。”
新的声音加入了对话，是Elisa。
“艾老师，我们在聊忒休斯之船。”
苏瑶光说。
“诶呀，哲学思辨啊！我的个人建议是多看看相关的书，你就会发现你所有的思想都是别人思想剩下的。”
Elisa走进客厅。
Elisa用眼睛所有扫视了一下站在客厅里的人。
“不过这件事对于你们的确是一件可以讨论的问题，但是说实话，这里最相识忒休斯之船的人是我。”
Elisa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看，后天我还要把我肾给换了，你看这个换肾就想换甲板。”
她说。
“你才是真正的忒休斯之船。”
夏凝说了一句。
“我出来觅点水喝。”
“餐桌上的保温壶里有热水。”
苏瑶光说道。
“啊...我有点想喝冰水，呀，算了，热就热。”
Elisa小步走到了餐桌前，拿起热水壶，蹦跳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怎么把整个壶都拿走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
夏凝说。
夏凝将复习资料举起，举过头顶。
没过多久，Elisa便拿着水壶又蹦跳的走了出来，她将水壶放回原位。
“还剩不少啊。”
她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
夏凝把刚刚拿起的资料放在自己的腿上，对着餐桌的方向皱了下眉。
“有些...奇怪...”
夏凝说。
“Elisa是怎么了...”
她接着问，但是这次她的疑问句真正的看出了有疑问的味道在其中。
“Elisa有什么奇怪的么。”
Rena问。
“有，她再看量子力学的书。”
夏凝说。
“嗨，活到老学到老嘛，Elisa也会学新的东西，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Rena说道。
“陈宇同学，要来一起复习么。”
苏瑶光对我做出了邀请。
“好啊，我去把我的资料拿下来。”
我说。
〇
或许正如Rena所说，夏凝的具有分化潜力的细胞让我的学习能力得到了提高，或许是我摆正了心态，能够毫无压力的学习，亦或者是和夏凝苏瑶光一起学习，我的学习效率有所提高。我感觉这个下午我学进去了不少东西。
我知道的再一次被稳妥的巩固，我不知道的东西我也都记了下来。
我们保持静默的学习，一直学到了下午六点多，太阳的下落使得屋内的色调逐渐变冷，下午五点的时候后，独臂的夏老师，单手伸着懒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早少熬，啊。”
“已经是晚上了夏老师。”
Rena说。
“Elisa不是在书房么，你怎么会在书房里睡觉。”
她接着问。
“啊...她看她的书，我补我的觉，我们互不影响。”
夏老师说。
“啊嗯...”
Elisa的语气中充满着怀疑。
虽然Elisa和夏老师刚才一直是处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状态，我也毫无理由去怀疑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又想起Elisa在学校以及在聚餐时候对那些男生的态度。
Elisa私下到底是如何对待夏老师的对我来说依旧是一个谜题。
“晚饭是什么。”
“中午的剩饭，骨头汤泡饭。”
Rena说。
“诶？没做新的菜么？”
“可不能浪费啊，夏老师。”
Rena喊道。
“嘿...为什么Elisa会看量子力学。”
夏凝看见自己的父亲从书房走出来，如此的问道。
“谁知，她愿意看就看吧。”
夏老师打着呵欠走到了餐桌前。
“那个...陈宇...去厨房里把东西都端出来。”
Rena使唤我道。
我也没说太多，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〇
周六就这样结束了。
大概九点多一点我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在床上，处于黑暗之中的时候，难免会思考人生。
我便又思考起了关于自我的无聊问题。
那问题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坐着迭代，最终让我想到了死亡。还有死之后的世界，灵魂的最终归宿等等等等的令人难受的问题。
而停不下来思考的我也一直从九点干躺到了十点半。
正当我准备拿起手机玩会手机的时候，我的床上出现了Rena的幻影。
Rena穿着粉色的睡衣，平躺在我的旁边，把我吓得差点没滚下床去。
严格的来说，我滚下了床，然后迅速的爬了起来。
“喂！Rena...你...”
“你那么激动干嘛，只不过是幻影而已。”
Rena有些平静。
她见我反应如此巨大，直起了身子。
“我见你早早的走进房间，结果到现在还没睡着，就来关心你一下而已，怎么，不领情，还是说有非分之想？”
她坐在我的床边，背对着我，如此对我说。
“没...就是单纯的睡不着，今天也没有快速进入梦境，助眠什么的。”
我说。
“你还在想那个你脑子的事情啊。”
“是的...你估计又要说我蠢了？”
“啊...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自己蠢的。”
Rena说。
“我知道其实不用想那么多，但是我...感觉还是...我自己有点矫情...”
“你知道脑子里有芯片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矫情...”
“我不知道，或许芯片是机械的，细胞是生物的？”
我这样说。
“生物机械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嘛...能为你所用，说到底不也是好事么？”
“啊...”
我背对着Rena，也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觉得我其实睡一觉起来，就绝对不会再操心这件事了，我，大心脏，什么东西接受不了，兽耳娘，AI，仿生人，我都接受了，区区脑组织修复我怎么会接受不了呢。”
“我也能理解，兽耳娘，AI，仿生人说到底还是别人，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嘛...矫情一点也是正常的...”
Rena说。
我和她背对背，隔着床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我避开了，我脑内的的幻象。
“嘿Rena。”
“陈宇。”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我和Rena同时开了口。
“我说Rena，你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
“我让你视野里的十字闪烁了好久，你都不注意，想入了定一样。”
“好吧...该你说了。”
“我...算了...本来想聊聊罗韧，但是说到底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瑶光会忽然提起罗韧来今天。”
“啊...”
“我只是想起了她而已。”
Rena说。
我回头瞥向Rena...
粉色睡衣上的褶皱显得是如此的真实...加之稍微有些凌乱的，从发箍里露出来的本应该扎入侧马尾头发。她的存在也跟房间里的微光完美作用，说起来，马上就是满月了...
“嘿，偷看我啊？”
Rena说。
“啊，我没有...”
“你...你忘了我们共享视觉？”
“哇！”
“好啦，我也不捉弄你了，要我帮忙让你睡着么。”
“帮..?帮忙睡着？怎么帮？”
“你们男孩子平时睡不着时候怎么办？”
“怎？怎么办？不？不怎么办啊。”
“总之，平躺过来。”
“啊！？”
“快点！”
“啊？是。”
我遵从Rena的呵斥，平躺在了床上。
正当我期待着什么的时候，一首轻柔的曲子在我脑海中响起。
那是我有些熟悉的旋律...在某个遥远的过去，我躺在某人的怀中的时候...我听见的也是这首歌...
这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