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18：生还者的慰藉与兽耳娘
等红烧牛肉面下了肚，天色已经彻底晚下来了，虽然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但是。
“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就在这过夜吧。”
我说。
要走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淋着雪在黑暗中走这么长的路，我也实在是不想。
“嗯...”
端着泡面碗的夏凝，用厚重的军大衣裹住了自己...在这种暴雪之中，穿防护服——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用穿防护服的原因是...雪里面没有什么辐射...而没有辐射的原因也非常的浅显，我们挨了氢弹。
氢弹...人类制造出来的最强大的武器，随意就能摧毁人类文明...虽然已经通过减少裂变的材料的使用，但是不可能完全在爆炸后无辐射残留。
“重建工作会很方便吧。”
我自言自语。
“不...”
“嗯？”
“不能直接在残骸上重建...”
“啊？”
“要重建，要清空城市中的废墟，把瓦砾搬运出去，才能重建。”
夏凝这样说。
“那...”
“应该还会有重型机械能用。”
夏凝说，她张开嘴，却欲言又止。
“但是能开那些重型机械的人还在不在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替她将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雪并没有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越来越小，小片的雪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变成了连成一大片一大片鹅毛...
好在那鹅毛是白天鹅的毛。
当我们第一次离开庇护所，来到地面的时候，落下的雪花可是纯粹的黑色...令人作呕...雪花逐渐转变为白色...可能说明了核爆炸所扬起的尘埃已经逐渐的沉积回了大地...而空中的水在结晶的时候，就能结晶的更加纯洁无瑕。
等这个冬天结束了...天空的中的雪花变回完美的正六边形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我想。
“还要点热水么。”
夏凝捧着的泡面桶，冒出的热气渐少，在空中摇曳的几片雪花因为营火产生的上升热气流，在空中环绕了几圈...它们的体积略有缩小，速度也不知因为是不是空气阻力减小而增加...一片雪花撞在了夏凝的眉毛上，然后旋即融化...变成了挂在夏凝眉毛上的液滴...那小小的液滴在眉毛上扩散开来...润湿了她的表皮...因为有眉毛的保护，眉毛之下的表皮要比其他地方的皮肤白，就像是头皮在剃头发之前很白，但是剃了头发晒过太阳之后又会像是周围的皮肤一样黑...但是其实我并不知道能白多少...我怀疑头皮的白皙来自于和深色头发的颜色对比——而不是缺乏黑色素，黑色之下众生平等。
很久没有晒过太阳的我们二人，皮肤都很白皙，但我意识到这点之后，反而陷入了慌张——我不知道这是正常的白皙，还是病态的白皙。听说阳光可以促进Ca的吸收，如果长时间不晒太阳的话，会不会有骨质疏松的风险。
骨质疏松...骨质疏松...想要喝可口可乐...可口可乐中有很多的酸，溶解骨头，骨头的主要成分是羟基磷酸钙，可乐里面有磷酸，根据化学平衡假说，磷酸浓度提高，骨头应该更加不容易溶解才对，为什么喝可口可乐会骨质疏松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货架...货架上的可口可乐已经冻成了冰块，有的瓶子也被撑开了。
“想要喝可乐。”
我自言自语。
这种欲望逐渐的变得不可控起来。
“好...”
夏凝这样说。
“但是都已经冻成冰块了。”
“热一下就好了。”
“不会有细菌么？”
“煮开就没气了。”
我说。
我貌似在尽全力阻止自己喝可乐。
“醒醒，冻成冰块也没气了。”
夏凝将锅里面剩余的热水都倒入了自己的泡面碗，泡面碗中瞬间再次腾起了热气。
“啊...”
咕咚咕咚...夏凝把酸汤面的汤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拿一瓶出来。”
“好嘞...”
我起身走向了身后的货架，挑了一瓶看起来冻的最有艺术气息的可乐...
我抱着那一坨冰，走向了夏凝，夏凝从保护套里面拔出匕首，然后一把可乐的的外包装刮开...
然后把结块的外包从可乐上撕扯下来，然后把冰冻的可乐扔进了热锅之中。
红色偏向于褐色的冰块在已经因为干烧蒸发干净的锅里开始融化，然后...夏凝盖上了锅盖。
冰块融化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今天我还看见了冰溜子在车引擎盖上融化的样子呢。
不过很气的一点是...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冰溜子的地方，比如一些南方沿海城市...在这样核冬天之中，他们会把冰溜子叫什么呢？
冰柱？不传神...冰锥...倒是有可能。
“要是有生姜片就好了。”
夏凝说。
“姜汁可乐么...好一段时间没喝过了...”
我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在家中做姜汁可乐喝...可乐一里面有防腐剂，而且还是个酸性环境，更何况有国健药品和食品监督局，瓶装的可乐大可以拧开就喝...煮开消毒...煮开化冻什么的根本没有想过。
可以拧开可乐就喝的好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想。
“我说夏凝...便利店里面是不是有卖那种，包装的姜片的...”
“这个便利店里没有...但是好像有真空包装的鸡胸肉...”
她说。
“啊哈？”
“好像是做鸡胸沙拉用的。”
“要拿来煎一下么？”
“也不是不行，等明天吧，我吃饱了今天。”
“吃一碗方便面就饱了，这不像你。”
“我还有压缩饼干吃。”
“放着方便面不吃吃压缩饼干？”
“细水长流。”
夏凝说。
“方便面的保质期长，能放很久。”
她接着说。
“而且味道也要丰富一些。”
“唉...现在方便面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美食了啊。”
“啊...可乐开了。”
“这么快？”
“火旺盛。”
“我说...”
夏凝没等我说，就把可乐锅从火上拿了下来。
“得找个杯子。”
“我觉得那边那个塑料杯子不错。”
在小便利点最里面的货架，摆着几个玻璃杯。
“你去拿一下吧...”
夏凝对我说。
“拿两个...”
“我刚才就应该全拿过来的...一趟一趟的跑。”
我也并不想一趟一趟的跑...离开营火意味着寒冷。
我走向了货架...却发现了好多方便面还在货架上摆着...并没有被拿走...而旁边货架上一种和纸巾摆在一起买的产品却被拿空了。
我并没有来到这排货架...这排货架完全是夏凝负责扫荡的。
“诶...”
我从货架上抄起两个透明塑料杯子...塑料虽然导热效果并不出众...但是拿在手里也并没有比那个冻成冰块的可乐瓶子温热多少。
“诶...我说...夏凝...最后一排货架上，左边那边是卖什么的。”
“卫生巾。”
夏凝说道...
“啊...”
完全忘了这茬了...
这问题应该会带来不小的尴尬吧。
夏凝也并没有理会我。
她将瓶盖拧开，然后把冒着热气的棕红色液体倒入了杯子之中。
要降一下温才能喝。
“是正常的生理需求而已。”
夏凝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了...唉...诸多不便...”
“我想起了印度。”
“啊？”
“那边的女性还在用古老的方式处理月经...”
“那真是太悲惨了...”
我说。
“但是我想他们会更加适应核大战之后的生活...不是么？生活的越朴素，越古老，越野蛮...在核大战对生存的影响就越小。”
我接着说。
“一派胡言...”
夏凝即刻反驳。
她将可乐杯子捧在了手里...我也照做了。手中的圆柱形物体很温热...还散发出一种甘甜的香气。
“哦？”
“古代人的木质结构房屋可扛不住这种风雪...没有现代医学...你可能因为前段时间的感冒去世了。”
夏凝说。
“但是我们的确在灾难之后采取了一些古老而野蛮的生存方式。”
“但是我们还在吃泡面和用防风打火机。”
“防风打火机和泡面总有吃完的一天！”
“那天到来的时候...也许我们已经在重建现代文明了。”
夏凝说...
这句话并不是一句悲观的发言...
“但愿如此。”
“超市里还有很多防风打火机...”
夏凝说。
“是啊...”
我回应。
我低下头，想要抿一口我的可乐...结果可乐的温度并没有下降多少...我的嘴唇狠狠的被烫了一下，我反射性的向后扭头，然后什么都没喝到。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
我算到。
“星期一...”
“两个月过去了啊...世界还是这样的...”
“我们可以去找一个电台什么的...看一下能不能联系到幸存者...或者救生人员。”
我说。
“是一个好主意。”
“那么我们要去哪里找呢...”
“庇护所里就有...但是已经失修了...晶体管电台...我也不太了解。”
夏凝说。
“唉...”
我叹了口气，然后吹了一下可乐...白色的武器从瓶口向空中喷射出去。
“话说那些卫生巾都藏到哪里了。”
“在包里。”
她说。
“啊...明明能毫无羞耻的把避孕套往塑料袋里装，卫生巾却不行呢...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你或许会和印度男人一样认为月经是污秽不净的象征。”
夏凝说。
“印度的女人也是那么认为的。”我说。“但是我不是印度人。”
“嗯...”
夏凝若有所思。
“说到底，没什么污秽的。”
“不...血迹弄在衣服上很难洗掉...要用手搓很久。”
“诶？下次我来帮你洗啊...再有这种事情...”
夏凝沉默良久...低头，然后抿了一口手里杯子里装着的热可乐。
可乐的温度降低到了不可饮用的阈值之下。
“啊...可以喝了么。”
我喝下一口可乐...
“我的妈...肺腑...烫烫烫...”
夏凝是怎么把这种和开水一样烫的东西从食道里咽下去的？
即使被烫的不轻...我还是感受到了可乐的甘甜...虽然只有两月没喝过可乐而已，但是这种甘甜依旧触发了我脑中遥远的回忆。
“啊...”
我猛吹了一口气...
雾气升起...
“哈...”
我将可乐送入了嘴中。
可乐虽然烫嘴，但是可以忍住...一大口这样含在嘴里，像是在自虐。
但是回忆中可乐的甘甜却不让我张开嘴...把这一口可乐吐到雪地里。
“啊...”
夏凝转过头看我...
“你舌头没事吧。”
她如此关心到。
我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
口中的可乐逐渐降温...一种甘在我的嘴中扩散开...但是那味道却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甘中带着一丝丝的苦涩...还有一种仿佛是中药的味道。
我咽了下这口可乐。
“味道...怎么说...有些奇怪。”
我说。
“知足吧...”
夏凝说。
“唉...想要喝带二氧化碳的可乐也是生理需求的啊。”
我如此的说。
“说不定是呢...对于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你。”
“唉...”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金字塔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现在...一颗氢弹落在了金字塔上。别说是最上层的自我实现需求了，就连安全需求都被炸成了渣子...留下了残破的，如同掰碎了的饼干渣一般的生存需求。
“睡觉吧...”
我对夏凝说...
等明天来了的时候，睁开眼...就是二零一九年了。
二零一九年...
“不娱乐一会么？”
“怎么娱乐...”
夏凝指了指便利店内...
在便利店内...还有一具冻成了冰雕的尸体...
进门的时候，我没敢细看那具尸体，拿东西的时候也权当其不存在...但是现在要在店里过夜的时候，夏凝提醒了我。还有一具尸体在那里。
“啊...”
“把他埋葬了？”
我问。
“可以...但是我们要先铲开雪...在铲开土...”
“是...工兵铲不是在么？”
“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就这么睡...”
夏凝貌似有些后悔提起那个家伙来。
“我本想说店里有买跳棋桌游的。”
“啊...跳棋桌游？那...刚才应该拿回去的啊！”
“我们有象棋，有国际象棋...没必要。”夏凝说。“城市之中不是还有很多向他一样直接死去的人。”
“嗯...话虽如此...但是好歹我们在人家的店里拿了那么多东西...还...”
“人已死...”
“嘛...运动一下，睡得香...营火怎办...”
“让他烧着...我们轮流守夜就好了。”
“现在几点...”
“七点多...”
“罢了...”
夏凝站起了，从地上拿起了刚才铲雪腾场地的工兵铲。
“唉...”
“好...”
起身。
“先把他抬出来把...”
我说。
“她胸前插着根钢筋呢”
“那...直接硬拔出来么？”
“你能把冰棒的木棍从冰柜里拔出来么？”
“我能...有时候...”
“那你试试？”
“一二...嘿...哇拔出来了...好脆感觉...”
我和夏凝将便利店员从柜台中拖了出来。
“是女性...”
夏凝说...
“诶...是店员小姐么...”
“你看工作证...”
夏凝俯身...擦了擦工作证上结下的霜，工作证上的名字变得清晰可见。
工作证上写着的名字...刘亦馨...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女性的名字...
“啊...”
“往前走一点，应该有土地...”
“要走多少...”
“就在前面...”
夏凝说。
“那个...刘姐姐...我们这就让您安息...”
我对眼前的这具尸体说。
“好了，死掉了就是死了...没有安息不安息的...想埋就动手吧。”
夏凝把铲子递给我。
“去多穿点。”
夏凝说。
穿着军大衣...为素昧平生的便利店员在暴雪中掘墓，成为了我和夏凝在二零一八年最后的活动...当然，是可能成为...毕竟现在才7点，而我和夏凝的效率仿佛有些高。
站在风雪之中挥舞工兵铲，让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虽然站在雪中，脚趾有些冷，但是只要运动起来，让血液流动起来，就丝毫不用怕冻掉脚趾。
“啊...嘿...啊...嘿！”
“你很有干劲。”
夏凝和我一起在雪中挖着积雪...
“我...不想和尸体睡在一起，况且，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浑身都有力量。”
“那尸体，低温保存，也不会传染疾病，无所谓的。”
“但是...令人很不舒服...”
我说。
“为什么...你相信鬼魂么？”
“我不相信，你之前那套‘要是有鬼的就好了’的理论说服了我，现在我也这么想了，这世界上没有鬼魂，我们死后就是永恒的空虚，什么都没有了，是吧...看见别人的尸体总让我想到...哈哈...我自己生命的终结，我总有一天也要变成这个，这位...呼...刘店员一样，一具尸体，我就很恐惧...很害怕...但是想到或许我死了...有人为我掘墓，为我祈求安宁的话，现在依然活着的我就会感到那样一丝丝慰藉。”
我一边铲雪一边说。
“看似是在为埋葬他人，实则是在安慰自己。”
“是的，夏凝，这就是我的...死亡哲学...”
“我明白了，你死了我会埋了你的。”
“哈啊哈哈！你吃了我也行的！一想到要是死后能被你吃了，我做梦都能笑醒。”
“你真是恶心。”
她说。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挖出了一个挺大的坑...积雪下的土并没有向我想的那样，成为了青藏高原上的那种动土...铲两下还是能铲开的。
“把她放进去吧。”
我说。
“等等...”
夏凝从尸体的胸前拿下了工作证。
“她需要一个墓碑。”
“没人会纪念她的...算了。”
“不...你会记得她的，不是么...这是生者的慰藉。”
“嗯...”
“你先埋...我有一个办法...”
夏凝小跑回了店中...
等她回来的时候，她手中拿着一根空心的金属长管...
“哦...从哪里来的...”
“从拖把上拆下来的...”
她将工作证夹在了钢管上，然后将钢管插入了墓穴之中。
“填土吧...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阿门？”
“谁知道，你我都不信基督，可以了，夏凝，谢谢你。”
“不用谢...陈宇...这或许是我应该做的。”
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