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一片純白的世界。

這個曾經帶給我安寧的世界,如今卻絲毫平穩不住我紊亂的內心。

我在不停地奔跑着,漫步目的地奔跑着。就像是在追趕着什麼,找尋着什麼,我只知道必須要跑起來。

這個世界感覺不到勞累,同時也沒有盡頭,真的是一無所有,無比空虛。

不知跑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要跑多久,大概在眼前這幅景象發生變化之前,我都不會停下來吧。

“你在找人嗎?”

一個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使我瞬間停下了腳步。

轉過頭,那便是我想找的人。

“蕾娜……”

一如既往的溫柔的面容,還有戲謔的語氣,毫無疑問是她本人。

“真是的,我一個人來也就算了,怎麼你也跟來了?”

“為什麼……”

“嗯?”

“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啊?!我都那麼拚命了,而你卻先走一步,存心跟我過意不去嗎?!為什麼啊?!知不知道我的感受啊?!”

一開始我就決定,在這裡見到她的話,一定要先跟她抱怨一番。明明差一點就能得救了,卻讓我和馬庫多的努力全都白費。我有多麼不甘心一定要讓她知道才行。

“啊、啊哈哈哈哈……抱歉了,自己的身體極限不是我能控制的,只能說是運氣不好吧。”

明明是一件丟掉性命的大事,她卻說得好像是買東西忘了付錢一樣輕鬆。

以為乾笑幾聲道了歉我就會說一句“算了算了這也沒辦法”嗎?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什麼運氣不好啊!那種東西靠氣勢撐過去啊!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放棄了啊?!是啊!不用堅持下去就可以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一了百了,最輕鬆不過了!可是……被留下來的我會有什麼感受……你有想過嗎?”

我知道的,就算對她說這些也不過是無理取鬧罷了。

“馬庫多是為了誰才走到現在這一步的?身負重傷卻還能重創亞克西姆讓我們逃走都是為了誰?我又是為了誰跟亞克西姆死磕到底?還覺醒了莫名其妙的能力!不惜廢掉自己整個身體哪怕再死一次也要把你救下來。可是你卻……你卻那麼輕易地就死掉了,考慮過我和馬庫多的感受嗎?你死了之後會有多少人為你傷心,你有考慮過嗎?”

但我還是忍不住責怪她,因為她的死就是這麼一件不合理,不應該的事。但我最責怪的人,還是我自己,自責的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流下,浸濕了我整個臉龐。

“我不接受……這樣的現實我絕對不接受!什麼堅強地活下去!什麼不斷‘變強’!要是沒了你,我什麼也做不到!這種事根本不用驗證,明擺着的!所以……所以我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正如那一天一樣,我歇斯底里地朝着蕾娜發泄自己的情緒。

也和那一天一樣,我又被蕾娜抱在懷裡,鎮靜了下來。

啊,又是這種溫暖的感覺,未免也太卑鄙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感受着她我還怎麼強硬地挽留她,什麼火也發不出來了。

“對不起了,卡隆,我只能這麼回答你。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給我一耳光讓我清醒嗎?”

“你以為我會做那種事嗎?”

“不覺得,但我希望你能那麼做,把我從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拍醒。”

“你原來有自覺啊,這還是你第一次對我提出這麼強人所難的要求呢。不過我原諒……”

“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打斷了蕾娜的話。在此之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很顯然蕾娜感到了困惑,不知說什麼是好。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在這種場合下突然告白,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她感到困擾而已。

“抱歉蕾娜,只能以這樣的形式將我的心意坦白給你,一直沒有勇氣,覺得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配得上你。但是,現在要是再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明白了。”

這只是我的自我滿足而已,儘管我知道說出來會讓她感到困擾。

在這個時候,不管她會怎樣看我,我也想讓她知道她在我心中具有多麼重要的分量。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你的回答呢?”

“不回答不行嗎?”

“都這個時候了就別再使壞了。”

“好好,回答就是了。不過很大可能會讓你感到傷心,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儘管說。”

在蕾娜溫暖的懷抱下,不管是什麼話都無法傷害到我的心,這個狀態下的我是無敵的,所以我才可以無懼地尋求回答。

“我不喜歡動不動就哭的男人。”

“我沒有哭。”

“另外,我喜歡主動抱我並安慰我的男人。”

“現在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真是遺憾。”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喜歡那種不管遇到什麼挫折都向前看,擁有一顆無比強大的內心,永不言棄的男人。”

“……”

“這就是我對你告白的回答,怎麼樣?聽了我的這番話后,你想怎麼做?”

“不覺得這樣的話……太卑鄙了嗎?”

“哎呀呀,又哭了。”

“我沒哭……”

我主動脫離了蕾娜的懷抱,並用雙手擦乾了自己不斷流出的眼淚。

我並沒有因為蕾娜的話就決定接受這個事實,但現在我正處於不得不接受的矛盾境地之中。我不知道到底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她。

“卡隆?”

但只有一件事我很確定,那便是——我失戀了。

啊,這就是失戀的感覺啊。雖然內心很難受,但也有種負擔消失了的輕鬆感。一開始我就知道的,這麼弱小的我,脆弱的我,是不可能配得上蕾娜的。她更多是以同情,同病相憐,保護者的心態來看待我的,而絕非戀情,我早就察覺到了。

即使被拒絕了,也算是給我“第一次”的戀情劃上了句號吧。這下就沒有遺憾了。

已經不能再依賴她無私的溫柔了,不然一旦失去了它,巨大的落差感會把我壓得再也站不起來。

“看來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呢。”

蕾娜理解了我的用意,對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沒有你的世界,我不明白我到底該怎麼活下去。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大概我依然會想死得不得了吧。”

我無法正視她那讓我無比心動的面容,一味地低着頭述說自己的心聲。

“但是,現在的我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我還不夠強大,完全沒有達到你的期望,也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

“所以,我要成為一個永遠不會流淚的男人。”

“嗯。”

“我要成為一個善解人意,有行動力的男人。”

“嗯。”

“我要成為一個不管遇到什麼挫折都向前看,擁有一顆無比強大的內心,永不言棄的男人。”

“嗯。”

“等你下次見到我的時候,我一定會成為一個你喜歡的男人。”

“……嗯。”

這是我對她許下的承諾,也是給自己的詛咒。

沒有辦法證明我一定會兌現諾言,實現自己的目標。但只要我的心裡還有蕾娜的存在,我就無法違背這個承諾吧。

“最後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嗯?什麼問題儘管問。”

“你對於自己的命運有感到不甘和後悔嗎?”

我認真地注視着蕾娜,希望她也能認真回答。

“並沒有,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個學校的話,大概早就已經死了吧。能活到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壽終正寢那對我來說就太奢侈了。”

“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哦。”

“蕾娜,在這最後的最後,你卻要學我對自己說謊嗎?”

“啊、啊哈哈,有這回事嗎……”

壽終正寢是一種奢侈的想法,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明明是每個人都應得的權利,更何況是蕾娜這樣的年輕人才活了短短十幾年就要和這個世界道別,這種事未免也太殘忍了。

“告訴我實話。”

“不甘確實是有,但我不會後悔,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命運。所以不管是你還是馬庫多,都不要再自責了。”

“你的家人,那些盼着你回去的族人,他們要怎麼辦?”

也許是因為想到了還在等她回去的家人,蕾娜的臉上顯現出了一絲陰霾。

“如果你順利畢業了,只能麻煩你幫我給他們傳達一句‘對不起’了。女兒不孝,無法幫他們養老,但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失去精靈族的榮耀。”

“……明白了,我一定會轉達的。”

看來現在就不得不做好見到蕾娜的父母之後被他們殺掉的覺悟了。

然後,時限終於還是到來了,我的身體變得透明並逐漸消失,宣告了這場對話即將結束,我將又會回到那個殘酷的世界。

“差不多你該走了是吧。”

蕾娜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平靜,但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因為我能“復活”而感到高興。

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公平的事呢?像我這樣弱小的廢物能夠繼續“死纏爛打”地活着,而蕾娜這樣心地善良又強大的人卻不得不走向人生的終點。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那我真想把安排這種命運的人暴打一頓。

我拚命忍住眼淚,咬着嘴唇跟蕾娜作最後的道別。

“還能……再見面嗎?”

“那就看你表現了,如果你為了見我故意回到這個世界的話,肯定是見不到我的。”

“我老早就覺得,你是不是會讀懂人心的魔法啊?”

“是你那點小心思太好猜了而已。”

真是的,到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處處比不過這個精靈族少女。正因為她身上有太多我沒有的東西我才會憧憬她吧,正因為憧憬,才會喜歡上她吧。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強大”的人。

“卡隆。”

“嗯?”

蕾娜最後叫了一聲我的名字,那溫柔的聲音像蜂蜜一般流過我的心。

“活下去,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接觸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然後變得更強,變得比任何人都強。這不是作為人族聯盟的團長下的命令,而是我個人的請求,你願意接受嗎?”

個人請求?那就更不好拒絕了。

“雖然是強人所難的請求,總之我就試試吧。”

誰讓我已經變成了一個迷戀上某人就唯命是從的笨蛋呢。

“嗯。”

這個時候,我有了確信。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給我帶來救贖的,賦予我無盡勇氣的,輕易就感化了我內心的,那個天使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