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市第一病院,明亮的世界一眼看不到边界,高楼支撑着天空,第一病院楼上那巨大的红十字标志格外醒目。

周南的病房并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了起来,显得相当昏暗。一个人影站在病床旁,手中的枪式无针注射器在月光下闪烁着一丝光芒。

“不要怪我,小姑娘。”

枪式无针注射器按在了周南的手臂之上,接着发出了了“噗”的一声,接着人影一愣,掀开了病床的被子。

床榻上,那是一个人偶。

而此时,一辆运送医院床被毛巾的清洗公司的厢式货车,从医院的院子中驶上了马路,向着西方离去。

每天医院所有需要清洗的床单、被单、枕套等织物,都会在下午由清洗公司运到位于郊区的“家政”小镇,连夜清洗烘干后,第二天一早再运回医院。所以清洗公司的车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驾驶座上,是一位留着七彩鸡冠头的年轻人,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当初在火车站接周南的模范不良出租车司机嘛。看来他当时出现在火车站接送周南这件事,也是预谋好的。

而副驾驶座上则是一个叼着烟斗、胡子拉碴的四十岁大叔。

“老哥,我还是想吐槽你的烟斗。”鸡冠头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副驾驶的大叔,“抽不起就别叼着了。”

“你懂什么,这叫气质。”

看着中年男子那沟壑般的眼角皱纹、粗糙发黄的皮肤、以及不知几天没有处理过的大胡子,七彩鸡冠头的的年轻人忍不住吐槽:“气质真好。”

由于抽烟污染空气,污染环境,而且烟叶生产还会占用农田,所以烟叶的产量极低,一般人根本没有配额。最重要的是,现在根本就没多少人抽烟。

在一切都“合理之上”的这个世界,烟草这种弊大于利的东西,根本没什么人会去碰。

在玉衡市的西郊,有一个“家政”小镇,位于第九军校西北1.5公里之外,如小镇的名字,这里的公司主要经营家政和市政服务,比如:衣物、床单、杯子的清洗,路面的清扫,绿化带整理。

虽然床单之类的东西完全可以机器清洗,但有些染了特别脏的污垢的地方,只能手洗,机器洗不干净。路面清扫如果使用机器人,引发车祸的概率远超人工,绿化带管理也是同样的道理,在那些需要柔性、临时判断的工作中,机器人永远无法取代人类。

“家政”小镇规模不大,只有一条街,十多栋低矮的房屋。夜晚这里只住着管理人员,但白天这里是全城“家政服务人员”的集散中心,主要从事随叫随到或工作地点应客户要求而改变的工作,如居所清扫、保姆、护工、美甲美容等,总人数超过200人,基本都是一公里外的壁上村的人。而在织物清洗工厂,每天大约会聚集50人左右。

当这辆厢式货车开进厂房的时候,这里面已经有十几辆一模一样的货车了,他们来时全市大小医院政所、酒店、旅馆。货车内的床单被子会被直接倾倒在拣选工作平台,然后五名员工在履带前将传输过来的织物按肮脏程度分为:机洗和手洗两类。

机洗是利用仅二十个比家用洗衣机大一倍的洗衣机集中清洗,机器过小则效率太低,机器过大则洗不干净,所以工厂里的这种洗衣机算是一种平衡。

手洗就和大家印象中的一样了,一个工人面前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水盆,然后一件一件把污渍搓掉,再扔进洗衣机洗一遍。

也许是地下生活太过吃紧,人们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资源去研究:如何洗衣服。而以小见大,对于大多数三代同堂的家庭来说,他们记忆中的社会可能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这里没有GDP,没有人均工资,生活水平在五十年间是进步了,还是在退步?因年老而逐渐残缺的模糊记忆,根本说不清楚。至于一百年现代史的资料,那是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电视和网络上也几乎没有这些题材的内容。

这是一个没有现代史的时代。

由于传送履带的故障,今天的拣选作业比以前慢了一倍,小山一般的大量织物积压在拣选平台,无法再继续增加织物数量了,所以这辆厢式货车开到了一处铺着绿色悬浮式塑胶拼装地板的停车区域,等待现在拣选平台被清空。

货车以一种别扭的角度,来来回回好几次,最终艰难的倒车进入了一个三面有车环绕的预留停车位,期间还和别的车发生了刮蹭。

“喂喂喂,车上还有贵重物品,你是刚上路的新手吗。”叼着烟头的大叔吐槽着,而一旁的七彩鸡冠头小哥则满头大汗,小心谨慎的握着方向盘。

“我本来就是新手啊!”

当车停入车位之后,又来了几辆车,将其完全包围在了车辆中间。车辆与车辆间的前后左右距离,不足一米。

工厂内部一共有24个“社会评估摄像头”,遍布工厂四周和天花板,站在天空俯视下的布局为“回”字型。摄像头拍摄的工厂以及工作人员的工作状态的影像经由电脑程序自动监视和评估,以便于更好的评估社会贡献度。

工厂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摄像头视野内,但却存在唯一的一个盲点,或者说是被成功制造出了一个盲点。

那辆厢式货车的车尾与另一辆车的车头之间的不足一米的空隙,就是盲点。即使天花板也有摄像头,但在这个角度,由于角度限制和人为的车辆遮挡,那辆车后就形成了一个长2米、宽80厘米、高2.1米的“不可视空间”。

鸡冠头和叼着烟斗的大叔下车,朝着车后走去,此时他们的身影依旧完全暴露在斜上方天花板的摄像头中的,而一拐弯走到车后时,所有摄像头中就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厢式货车后有一个类似家庭中的移门的小门,打开门后,鸡冠头钻了进去。

同时,烟斗中年男子脚边的塑胶拼装地板翘起,露出了拼图一样的锯齿状棱角。然后地下生出一只手将塑胶地板挪到了车底下,露出了一个长1米,宽70厘米左右的地下洞穴,或者说是密室入口。

垂直的地下入口中站着一个女人,如果伊二三在这里的话,应该会记起她来。

是之前在大地集团研究所中,要求和伊二三合影的那位研究员小姐。但与之前见到的不同是,她现在没有戴眼镜,发型是微卷的短发波波头,而不是顺直的齐肩长发。

“小美女来喽。”鸡冠头公主抱着一个沉睡的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走出了后车门。

没错,是周南,楚楚可怜的睡美人。

“辛苦了。”女人用略显冷淡的声音说着,从鸡冠头怀中抱过了周南。

周南的体型刚好从狭长的地下入口通过,女人由于双手抱着周南,面对垂直地面的用钢筋构造的“阶梯”,她只能依靠后背与洞壁的摩擦来保持身体平衡,并一步一步的深入地下。

粗糙的洞壁与只有单薄衣服的后背压迫在一起,摩擦导致的破坏力是恐怖的。

大约深入了五米,女人停止了继续下行的动作,而几乎同时,地面之上的烟斗大叔随便伸出一脚,将车底的拼装地板想洞口踢去,边缘如同拼图一般呈凹凸锯齿状的塑胶拼接地板完美的嵌入了洞口处的缺口。

洞内顿时一片漆黑,但仅仅数秒后,脚下便出现了光亮。

那是一个面积超过30平方米的空间,头顶一个简易的灯泡在发光,左侧靠墙是两张床,前方一排柜子,中间大约两个体型偏壮的男人坐在一张小桌子两侧,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卫生间,没有浴室,没有其他家具。

“任务成功了。”女人说着,将周南抱到了床上,并盖上了被子。

身后的两人注视着她渗血的后背,衣服被磨破,内衣带子直接暴露了出来,对血色的诱惑视而不见,两人纷纷露出了歉意。

“毓秀,抱歉,我们的体型没法抱人下来。”说话的是光头的中年男子,虽然现在是这样,但据说五年前是帅哥,而且还是军队少将!来自世家,名为:楚社。

另一个留着爆炸头的男子则微微脸红,年纪30左右,失去左臂的袖子空荡荡。他曾是伊二三的战友,在福安战役中活下来的士兵之一,其名为:韩钰

“不用担心我,还是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名为毓秀的女人也坐了下来,眉头紧皱,“军方正在逼迫伊二三就范。”

“他应该知道了真相,但又不想呆在体制之内,所以上面那帮人才会利用周南逼他。”光头楚社说道。

“为了救周南,他只能同意军方的要求,一旦拒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毓秀担心道。

“没人是伊二三的对手,暗杀不得,可以罗织罪名。”韩钰因愤怒而肌肉僵硬,“福安战役的所有幸存者,恐怕都有危险。”

这一天,理想主义者得到了改变世界的钥匙。

这一天,自称为“蜉蝣结社”、自诩为英雄的年轻人们,踏上了历史的舞台。

那是混乱不堪的舞台,后悔与死亡交织的舞台。

正义,可能给世界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