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見。”

手術台上的男人,早已沒了生氣。

一樣的結晶,一樣的傷痕。

“是之前收治的一個病人。”醫生偷偷看了一眼檔案,摸了摸鼻尖。“病因是記憶衰弱,果然,‘忘川’的詛咒...”

Kai閉上眼睛捏起了鼻樑,讓緊繃的神經得到稍事休息。

“醫生,看來醫院裡的安全工作你得重新再檢查一遍了,攝像頭儘快修好,不然我可得給你開罰單了。”

“喂喂...”

少年無視了醫生的抗議聲,推門走進了零一的病房。

少女坐在病床上,目光如之前般冰冷。Kai隨手關上了房門,拉了一張椅子坐到對方身前。

“Kai,那個人,死了嗎。”

“我不知道怎麼描述。”

“他是被殺死的。”

“他沒有死。”Kai糾正了對方的說法,開始了嚴肅地問話。“零一,你剛才為什麼會在那裡。”

“我聽到了聲音,然後...我就在那裡了。”

“什麼聲音?”

“誰...在叫我...”

“然後呢?”

“我就是看着,他,死掉...這是,審問嗎?”

少年的一連串質問引起了零一的反感。Kai發現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將語氣改地稍微柔和了一些。

“不是,只是,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只是站在那裡,有人殺已經了他。”

“是誰?”

“不知道...”

“零一,你到底還記得些什麼?”

“告訴你的那些。”

“好吧。”

Kai悄悄關閉了腰間的通信器,從椅子上站起。

“今天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別再亂跑了。”

在踏出房門的一刻,少女輕聲叫住了自己。

“Kai,他是被殺死的。”

少年沒有評論,關上了房門。

“ZERO,開啟Area。”

“了解。”

...

“那個女孩沒有說謊。”病房外,ZERO將剛才對話的心電圖回放了一遍。

Kai平躺在長椅上,第一次感覺到這種無力感。

“ZERO,把之前醫生給我的東西放到主屏幕上。”

按照Kai的要求,菲爾德把那十年前能找到的所有資料都翻了出來,原本打算帶回去再仔細看看的,現在看來回【市】里的臨時事務所是不太可能了。

“正在下載。”

隨着進度條的行進,一份份護理記錄的電子版橫向掠過投影屏。

1、2、3、4...

總共13個。

病人的病因簡述各種各樣,只是在明細的描述欄里,都之填了“忘川”兩個字。

“以上人員都已經查詢到失蹤報案記錄了。”

ZERO的搜索結果在Kai的意料之中,Kai開始雜亂地在記錄中尋找可能用到的信息,就像看小說一樣,最後一份檔案吸引了他的目光。

“身份,不明?”

Kai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同時點開了那個病例的照片。

這是,十年前的病人嗎?

......

虛幻的光影變幻,在一陣眩暈中場景漸漸穩定,Kai來到了一個人聲嘈雜的醫院裡。

“這裡就是十年前的樣子...”

Kai自言自語道。

還沒站穩腳跟,一個戴着眼睛的男人就從自己胸膛穿了過去,嚇了自己一跳。

Kai穩了穩自己的腳步,環顧尋找更多的線索。

一個年輕的女實習醫生抱着一摞文件在人來人往的走廊里小跑着努力跟上前面的男人。

“主任,主任,三樓病房都已經住滿了,不能再這樣這一定是感染者的襲擊。”

“沒有人死亡,這是現實。沒有遇難者的案件他們是不會受理的。”

“可那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那只是病了,病得治,明白么。我們不是維持官,也不是義務警察,這些事情不該由我們管。”

男人一字一頓地說著,甩開對方拉扯的手。

“我下周就要搬到上面去了,這件事情不再歸我管了,別再糾纏我了。”

男人甩開了對方拉扯自己衣角的手,徑直離開了畫面,留下落寞的女人自己走向病房。

Kai快步跟上了女人,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時候應該這麼做。

醫生推開了房門,病房裡橫着擺着十幾鋪病床,就和今天的陳設一樣。

1、2、3....最靠窗的13號病床上一個白頭髮的女孩靜靜地坐在那兒,女醫生溫柔地握起了對方的手。

“今天想起什麼了嗎?”

回應自己的是對方失去焦點的眼神,和僵硬的笑容。

醫生一邊笑着,伏在自己的胳膊上,淚水浸濕了白大褂。

咔吧咔吧。

女孩的眼眶中,也什麼東西正在滴落着。

那是一顆顆,亮閃閃的結晶。

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流逝,就像儀器畫出的心跳圖一樣。

白色的晶體爬上了女孩的身體,就像一個純白的甬。

她忘記了如何活着。

Kai猛地從床上坐起,額間滿是冷汗,震倒了床頭放着的茶杯,液體撒得到處都是。這才想起昨晚因為守了一夜,自己就在醫院找了個值班診室,原本只想迷瞪了一會兒,結果一覺睡到了天亮。

“ZERO,為什麼Area啟動了?”

“抱歉,是您自己啟動的。”

這機器最近總是奇奇怪怪地出錯,Kai在心底說了一些髒話,從床上跳下。

突然,少年停下了穿衣服的雙手。

“ZERO,我想同你談談。”

......

“醫生!醫生!”菲爾德醫生趴在病房外觀察窗前的辦公桌上,從她一臉的仙氣來看,應該也是一晚上沒休息好了。

“昨晚沒有發生什麼異常吧。”

“應該...吧...”醫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病房裡瞄了兩眼。

Kai鬆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之後,那個夢重新回到了腦海里。

“醫生,我有一個想法。”

“嗯?”菲爾德把頭從桌上抬起,歪着頭看着Kai。

“醫學上對死亡的定義,是腦死亡,沒錯吧。”

“全腦功能不可逆終止。”

“沒錯,但這是我們認為的死亡,會不會存在一種我們認知維度以外的殺戮形式。”

“什麼?”

“就是人格的毀滅。”看到醫生有些困惑的表情,Kai補充了一句。

“你之前說過,如果所有的記憶被剝奪,他就真的死了,從人格上也好,物理上也好。”

“但是那種狀態,我認為和植物人一樣,並不算生命的終結。”

醫生對於這方面的理解還停留在物質的世界,Kai給出了自己最後的結論。

“那是人格上的毀滅,殺人的本質,是抹除了一個人的存在形式,沒錯吧,那麼有什麼比從精神世界將其完全消去更可怕的方式呢?如果我是對的,殺戮可以不需要通過直接結束對方生命這一種手段,”

“如果抹殺一個人的記憶也是殺人的一種形式,我們在哲學上做這麼一個推測。”

“這個感染者的能力,是靠殺戮對方的記憶存在的。那些晶體,可能就是被吃掉的記憶轉變而來的。”

多麼殘忍而精巧的手法,就好像奪走一個人的靈魂一樣,只留下在世間遊盪的肉體。Kai很害怕,卻無法停下思想的暴走,像是尋求着刺激似的,享受在這一過程中。

“ta的【源】就是【記憶】。”

可怕的死寂。

在無聲對視十分鐘后,菲爾德提出了最後的問題。

“那在十年間ta是怎麼做到消失地無影無蹤的?”

“我想,這就是我們找到她的答案。”

Kai攤開了他的筆記本。

“現在告訴您也無妨了,我的Area允許我使用自己的【源】【復現】所有我見過我理解的事物。我總共對那個【感染者】使用了三次,但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筆記本上分別簡繪着三副截然不同的面容。

“但在我的腦海中,這些都是同一個人。”

Kai合上了筆記本,對這種詭異的現象作出了自己的解釋。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記住ta的面容。”

“她每次殺戮后,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殺死’了自己,那個作為殺人感染者的‘自己’,以她的方式。像一個記憶的黑洞,吞噬着關於自己的一切,而且她無法控制不這麼做,等待自己什麼時候重新‘活過來’。最後一個患者是自己,也許就和今天一樣,我只是說也許。”

“沒人能記住她,包括她自己,所以也從來就找不到兇手。每一次死亡,她就獲得一個重新的自己,找回自己活着的理由。她只要活在世上,就會不停地‘死去’,恐怕,她自己也很痛苦吧。”

聽完了自己全部的推理,醫生沉默地注視着病房中的少女,半晌后,回過頭看向Kai。

“那,您打算怎麼做呢?”

一直保持着冷靜的少年卻被這一問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