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花前去会场的时刻,想不到相亲的其中一位当事人却出现在这个地方。

黑发黑眼、总是戴着很有素养的黑框眼镜──

学生副会长的林彦条,现在就站在老子面前。

“……喂喂,这样真的好喔?”

“…………”

“在相亲举行的时候一个人离开会场,跑来这里……怎么?莫非是里面的菜色吃不习惯来着?”

“……稍早前,接获响音又消失的消息时,我就想着是不是又和你有关。”

林彦条推了推眼镜,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

“不出所料,看来在这边的等待还是有所回报的。”

“啥──?你脑子进水啊?”

为了扒下副会长那张冷静的假面,我故意摆出挑衅的态度:

“好好的相亲不去,特地跑来这里等老子……搞啥?难不成是想把未婚妻晾在一边,改和本大爷调情?”

“……”

“哈,很抱歉,本大爷可没这种嗜好咧!”

“……果然,我还是无法喜欢上你这个人呢。”

林彦条叹了口气。

“切,彼此彼此。”

老子一辈子都没办法和你这种家伙友好相处。

“…………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要求?龘文君。”

“…………”

“先前应该就说过了才是,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扰响音,但是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总是要挡在我和响音的面前?”

“还挡在你们面前咧……切。”

讲得好像是本大爷在刻意阻饶一样,决定踹飞这场相亲的可不是老子,而是那个校花啊。

当然,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致和他解释这么多。

“少在那边吱吱喳喳,赶快进入正题吧。”

老子耸了耸肩,开口说道:

 

“你在这里苦苦等待老子那么久,真正想做的应该是别件事情吧?”

 

“!!”

才刚讲完,我的眼前马上扫来一道黑影。

──咚!

四肢与四肢碰撞的声音炸响在耳际。

要不是老子反应快,及时用双手接住林彦条从左边袭来的踢击,恐怕现在已经躺在地板上了。

“真够劲啊喂……想不到你这家伙看上去纤细,实际上还挺能打的嘛。”

──没错。

从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就能知道,林彦条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和老子谈天说地的,刚才的踢击才是他的本意。

换句话说,这个优等生总算有意要和老子来场干架啦!

“──平常的话,我是非常不苟同‘打架’这种粗俗行为的。”

“哦?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改变心意啦?”

“……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有忍不住想把怨气发泄在某个特定对象的时候,比方说,就是现在。”

“切,讲什么废话,简单来说就是你这家伙看我不爽,已经火大到非得揍我一顿才能消气的程度了,对吧?”

“…………”

“哈!正合我意不是吗?”

我的脸上浮现笑容,干劲满满的扳动拳头:

“老子最不喜欢前言或是场面话之类的玩意儿啦。之前被你狠瞪、以及被你侮辱兴趣的帐,今天本大爷就要一次讨回来。下地狱吧──!!”

我怒吼着,脚下一个用力,朝林彦条的方向拔腿狂奔!

还有三步、还有两步……

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我举起右拳,瞄准林彦条可憎的脸猛然挥下──

然而下一秒,倒地的却是老子。

“什……!”

草皮的声音“飒飒”地传进耳里。

老子躺在地面上,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两步之远的林彦条,正站着悠然俯视狼狈的我。

“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只会念书的书呆子,那就大错特错了,龘文君。”

林彦条推了推眼镜,将双脚膝盖微弯,左拳在前、右拳在后,摆出了在拳击漫画中常见的架式。

“为了防身,家里有段时间曾让我进到认识的人开的拳馆里接受西洋拳训练。直到现在,我偶尔也会到那里去锻炼身体。”

原来如此,看来起初的踢腿只是一时冲动或是试探性的产物吧?林彦条现在展现的才是他的真功夫。

“……哼,刚刚不是才说这种行为是粗俗的来着?”

老子擦擦嘴角的血,撑起身子。

从还有点晕眩的情形来看,刚才林彦条的攻击应该有稍微擦中老子的下巴,所以才让我倒地。

“请不要把拳击和打架混为一谈,这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

“你们这群下三滥胡乱挥出的拳头,岂能和以科学理论为基础的竞技运动相提并论?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哼,你就是像这个样子,总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瞧不起其他的家伙是吧……”

不只瞧不起别人,也瞧不起别人的兴趣。

稳定重心以后,我再度紧握拳头,往林彦条踏出一步:

“告诉你吧,老子啊……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清高的浑蛋啦──!”

唰!彷佛风被切开的声音。

老子全力挥出的右拳被轻松躲过后,反过来遭到林彦条的反击。

数道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击接连袭击我的脸,将我钉在原地,无法动作。

“唔……!可、可恶……!”

不同于狼狈的老子,林彦条一边“嘶!嘶!”地吐气,一边对我狂甩左拳。

因为有看过漫画所以老子知道,那是叫做“刺拳”的玩意儿。

原本以为只是攻击力小、单纯用来刺探敌人的招数,但实际打在脸上居然会这么痛……!

“马的……!”

天上天下唯我文君的老子,想不到也会有在打架居于下风的一天……切!还挺能干的嘛喂?

这眼镜仔虽然身高和身材都不比老子出色,却凭着出色的手腕压制住本大爷。

不得不承认,他是条货真价实的汉子。

“为什么……”

“……?”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林彦条的拳力开始加重了,老子连忙用双手护住头部。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这种人!”

“……!……!”

“到底凭什么是你这种人啊!!”

“唔……!”

林彦条的右拳硬生生灌进老子腹腔。

我因为一时之间无法呼吸,痛苦地弯下腰。

“你知不知道为了我们两个的将来,我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一记钩拳直击我的侧脸。

“努力念书、取得好印象、成为优等生、成为副会长……你知不知道有多辛苦!?”

一记左拳打入老子的侧腹。

“要是没有你出现,要是没有今天的事情,一切本该都很顺利的啊──!”

林彦条吼着,身体一个摆腰,正面对着老子来了一发主炮的右直拳!

“唔──!”

温热的痛感在鼻腔内炸开。

尽管在千钧一发之际姑且摆出了防御架式,但那强劲的力道还是穿过守备,重伤我的颜面。

林彦条并未放过倒地的老子,整个人骑了上来: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时兴起,究竟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左拳、右拳。

“一个放弃经营人生的人,能体会梦想被人糟蹋的心情吗?”

愤怒的拳头接二连三打在老子身上。

“和你不一样,响音可是有着大好的前途、美满的幸福在等着她啊!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时候出现……!为什么你要带来‘那种东西’……!”

林彦条俯视着狼狈抱头的老子,大声吼道:

 

“龘文君!像你这种浑浑噩噩的烂人没有和响音说话的资格、没有阻挡别人未来的资格、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资格!!”

 

“唔……!”

“如果你还有一点身为人的羞耻心的话,今后就不要再阻碍我们了!听见没!?你听见了没!!”

和往常理性的形象不同,林彦条现在正用吓人的音量咆哮着。

像极了一匹狼,一匹失去理性的狂狼。

“────”

老子一边喘息着,一边审视自己的伤势。

喂喂,刚刚那一拳可真够重的啊……

多亏林彦条把老子打倒在地的那记右直拳,老子的鼻腔里正流着源源不绝的鲜血,意识也好像快融化一样,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不抄“工具”就把老子搞成这副德行……该怎么说?

真不愧是练过拳击的人啊,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我流着鼻血,仰视身上的林彦条,嘴里却止不住笑。

“……有什么好笑的?”

“哼……哼哼……哼哼哼……”

“刚才的一番话可不是在称赞你啊。若是你答应遵守这次的要求,我也不是不能──”

“可别高兴得太早啦混账。”

“什么……?”

眼见副会长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我露出得逞的笑容说道:

“记得西洋拳是站立技来着?”

“……那又如何?”

“那么,现在这个姿势你就没办法使出那套得意的拳技了吧?”

“!!”

经老子这么一说,林彦条急忙想站起身子。

当然,老子不会让他得逞。

我一把揪住林彦条的衣领,将他往这边用力一扯──

撞!

“唔……!”

在老子的石头脑袋冲击下,林彦条首次发出痛苦的哀嚎,那副自豪的黑框眼镜也被老子撞碎,掉在了草皮上。

“──这里他妈的可不是擂台啊,你当真以为老子倒地十秒就分出胜负啦?”

趁着林彦条无法动弹之时,我把他从身上甩下,换成我跨坐在他身上:

“黑嘿,怎么样,这下情势可就逆转啦。”

“唔……!”

“准备好了吗?刚才打在老子身上的份,现在就加三倍还给你──!!”

我勾起恶人的邪笑,抡起拳头就是往林彦条的脸狂揍!

咚!咚!咚!咚!

低沉的声音持续在底下敲响。

管他是副会长还是谁,手下留情可不是本大爷的作风。老子像是在殴打仇人般,全力肆虐林彦条的颜面。

“──!──!”

值得夸赞的是,即便是落到这番田地,林彦条依旧没有求饶的意思,只是拚命咬紧牙关、护住头部。

“哼!哈哈!这不是挺有骨气的嘛!”

“噫……!”

“怎么样?被自己瞧不起的人压在地上打的感觉如何?很痛对吧?很不甘心对吧?啊──!?”

老子用胁迫的方式拉长尾音,手里则是越打越痛快!

“对啊……和你这种菁英中的菁英不同,反正老子就是个渣滓啊。但是啊……老子就是看不爽你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啦!!”

“什……!”

“只要是入不了自己法眼的东西就用‘幼稚’、‘庸俗’之类的字眼来瞧不起……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老几?啊啊!?”

“……!”

“优等生又怎样?书读得好又怎样?结果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你算什么狗屁!?”

我突然停止挥拳的双手,一把揪起伤痕累累的林彦条:

“道歉啊。”

“────”

“你要怎么批评本大爷都随便你,就算说我和那女人不适合来往也无所谓,但无论如何,贬低老子的兴趣就不可原谅,给我道歉啊。”

“……!……!”

林彦条没有响应,只是在底下狼狈喘息着。

“听好了,就算是我这样的人渣,也是有珍视的东西的。”

“!!”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怎样都好的破烂,却是老子和那女人用尽一生在爱着的宝贝。所以说,给我道歉啊王八蛋────!!”

老子以额头贴额头的距离,对眼前的浑蛋大声怒吼着。

在我活像是要把人吃掉的气势下,林彦条总算有了反应:

“办不、到……”

“啊──!?”

林彦条用沙哑的嗓音开口:

“我说我办不到……办不到啊!!”

“唔!?”

突然之间,老子的视野被什么黑色的东西覆盖了。

我连忙松开揪住林彦条的手,揉了揉眼睛。

“你这浑蛋、竟然拿沙子……!”

林彦条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瞬间,他把失去视力无法动弹的老子用力推开。

从底下已经感觉不到物体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顺利脱离了。

“哼……干得不错嘛……”

总算是重见光明的我,一喘一喘地站起身子。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林彦条同样也是一副凄惨兮兮的模样。

肿到不行的眼袋、瘀青的脸颊、加上满身杂草与泥土……想必在他眼中的我,也是相同的一个样子吧?

而和本大爷不同的是──林彦条的身上也好、脸也好,全都沾满了血液。

那些并不是他的血,而是我的血,是刚才把他压在底下时流到他身上的。

“唔……!”

啊,不好……可能是鼻血流得太多了吧,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虽然很想就这么睡下,但强烈的自尊心可不允许我这么做。

他有他不能让步的理由,我也有我不能让步的理由。

在亲耳听见那家伙服输以前,老子绝不会闭上眼睛……绝对不会!

“──区区一个不良少年,少蹬鼻子上脸了!”

林彦条叫道,往老子这里狂奔过来。

是因为太累了吗?还是因为太气了?他并未像刚才一样摆出无懈可击的架式,而是和普通的干架一样,大动作挥出拳头。

“什么叫做‘珍视’?什么叫做‘宝贝’?最终庸俗的东西还是改不了庸俗啊!!”

既没瞄准弱点、也没计划性地出拳,林彦条只是用着外行的干架手腕,对着老子一阵猛揍。

奇怪的是,老子却觉得这样的拳头比起先前的还痛。

“像那种内容空洞、风格幼稚的产物,怎么能够配得上响音的地位?响音可是千金啊!是桂兰企业的千金啊!身为一个千金怎么可以抱持那种毫无涵养的兴趣?那和响音的身份是不搭调的啊!会降低她的格调啊!!”

“王八羔子……!”

听着林彦条滔滔不绝地说出那些话,老子也忍不住开始发火了。

“就因为这样,你不准那家伙从事自己的所爱???”

“区区一个兴趣,怎么能和家族、企业以及未来相提并论?和你这种不良份子不一样,响音必须是成绩优秀、举止高雅、受人崇拜的人啊!”

“……!……!”

“我林彦条喜欢上的,就是那样一位完美的女孩啊!就是那样一位高尚的女孩啊!!”

林彦条一边叫道,一边持续着乱打:

“四处奔波、努力念书、维持好印象……为了爬到今天这个高度,你以为我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在别人都开始玩乐的时候,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去从事那些无趣的事情!?”

“唔……!”

“因为我就是如此爱着她啊!为了能够带给她幸福的将来,我必须成为配得上她的人物,我就是如此认真地想和那女孩共筑一个未来啊!!”

林彦条前脚瞪地、向后拉弓,对着这边挥出奋力的右拳:

 

“所以说,响音也必须成为优秀的女孩子,不这样是不行的啊!!”

 

咚!

沉痛的钝击音在老子耳边炸响。

面对林彦条豁出全部的攻击,老子不躲也不闪,直接用太阳穴正面接下。

“你说爱?你说幸福?开什么玩笑!!”

老子不是很懂那些像是“未来”还是“地位”之类的玩意儿,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

“老是‘格调格调’一直喊,你到底是爱那家伙的人,还是爱那家伙的身份?”

“……!”

我拍开陷入错愕的林彦条的右臂,扯开嗓子喊道:

 

“连迷上的女人的兴趣都无法接受,少在那边叽叽歪歪扯一大堆!”

 

咚!

沉痛的钝击音再度炸响。

只是这次被打中的不是老子,而是林彦条。

“唔呃……!”

学生副会长被老子的拳头硬生生干倒,倒在草皮上掀起泥土。

我则是举着发烫的右拳,吃力地喘息着……不久后,终于也一个摇晃,倒了下去。

看来老子似乎也迎来了极限,不知是不是因为缺血的关系,我的头现在整个痛到不行,全身上下的骨头也传来吵死人的哀号。

我和副会长双双倒在草皮上,喘着粗重的气息。

沉默,就这样降临在彼此之间。

经过不知道几分钟,首先有动静的是林彦条那边:

“为什么……”

林彦条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不良少年……会愿意为响音做到这份上?”

“……”

“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我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么、是吗……”

经林彦条这么一问,老子不禁想起一个小时前的对话。

在决定出发搞砸这场相亲时,桂响音曾经提出和林彦条相同的疑问:

 

‘为什么文君同学愿意这样子帮助人家呢?’

 

那时候,她用非常正经,完全不容马虎的神情问道。

没错,像这种无偿的帮助,确实不像是本大爷的作风。

刚开始,我用被修补的动漫T当作理由试图蒙混过去,但最后还是不敌桂响音的坚持,搔了搔脑袋后,告诉她真正的答案:

 

‘那是因为,妳和我某种程度上很像啊。’

 

‘很像……?’

‘没错。’

老子点点头,表示肯定。

‘妳是为了不辜负周遭对自己的期待,而不敢公开自己的兴趣;老子咧,则是为了守护动漫的名声,隐瞒了这项兴趣。’

‘嗯……’

‘长久以来,咱们因为各自的原因被迫只能独自热衷着,但是──尽管立场不同,只有喜欢动漫的这颗心,都是一样的啊。’

就和先前提到过的一样,在喜爱的兴趣面前,老子将不再是不良仔,桂响音也不再是千金。

咱们都只是单纯热爱着ACG的──非常平凡的动漫迷而已。

所以说,看见桂响音正在为了身份烦恼着,就好像看见过去同样想不开的自己一样,老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着不管,无论如何都想助她一臂之力。

也许是对我的话有所共鸣吧,在听完老子的解释后,桂响音才会这么开口:

 

‘──那么,我们两个可以说是“喜欢同一件事物的朋友”,也就是“同好”了,对吧?’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的理由……”

“……啊啊,就是这么简单。”

解释完来龙去脉后,老子一边强忍疲累感,一边吃力地撑起身子。

“在你眼里,像我这种家伙或许就只是个渣滓而已吧。”

“……”

“但是啊──有些事情也是只有渣滓才明白的啊。”

“有些事情……?”

“旁人的差别待遇、一厢情愿的期许、想说却说不出的烦恼……就是因为这样,本大爷才讨厌场面话啊,我从不稀罕能和别人和乐融融相处,宁愿做我自己。”

“…………”

“但是──那家伙可就不像老子一样自由了。身上背负许多包袱的她,就算想逃也逃不掉,所以才会那么郁闷啊……”

我想起桂响音的无奈,语调变得低沉。

明明热衷ACG热衷得要死,却因为身份的关系只能遮遮掩掩,好几年间都过着折腾的日子……

受不了,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喜欢什么运动就去尝试、喜欢什么东西就去投入,这明明是一件简单又平凡的事情,为什么老子和桂响音就是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去做?

不管是她也好、我也好,到底是为什么非得搞成这副德性不可?

妈的,搞不懂啊……

因为是笨蛋,所以我真的搞不懂啊。

──不过。

虽然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一头雾水,但眼下只有一件事情是能够大声说出来的。

只因为兴趣和自己的身份或地位不对盘就必须放弃──这种世界,老子他妈的绝不会承认!

于是,尽管双脚还在发着软,我还是强硬地撑起膝盖,堂堂正正地挺直身体:

 

“那家伙开心笑着的模样,你有认真看过一次吗?”

 

“……!”

“要是看见的话,你铁定就不会说出阻止她的话了。”

我勉强抑制住摇晃的步伐,走向还倒在地上的林彦条:

“──看来这场胜负,最后还是老子赢了啊。”

“唔……!”

老子将背脊挺直,用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地板上的败家。

林彦条不甘心地浑身颤抖、揪紧草皮: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

“和你看见的一样,本人就随你处置吧。原原本本就是我这边挑起的争端,这次我不会用法律威胁你的,看是要用踢的还是用打的,我林彦条全数接受。”

“…………”

好气魄。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这年头这么有骨气的家伙已经不多见了,可以的话老子也很想响应他的这股决心。

但──今晚还是算了吧。

我弯下腰,让林彦条的右臂环过后颈,就这么将他撑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别误会了,老子可不是因为同情你才做的,只是现在,稍微能够理解你的心情罢了。”

“理解我的心情……?”

我拖着重心不稳的脚步,和林彦条一起慢慢走向庭院深处的餐厅:

“──你这家伙,一定是不甘心被抛下吧?”

“……!”

“为了成为配得上校园偶像的男人,一直都在勉强自己,然而到了最后关头,对象却擅自变得平凡……先前吱吱喳喳说了一大串,其实这才是你的真心吧。”

“我……我……”

林彦条垂下目光,似乎是被我戳中了。

“但有一句话我要说的是:桂响音那女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啊。”

“没有变过……?”

“既没有变得高尚、也没有变得庸俗──从以前到现在,她就是她,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

“老子不清楚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披上那层优等生假面的,不过面具底下的桂响音,从来没放弃过自己的兴趣,哪怕她明白或许会被人说闲话。……哼,你说的对,她确实是个出色的女人,既然会喜欢上那么厉害的人物,看来你也挺辛苦的啊。”

老子扶着全身无力的副会长,脸上浮现认同的笑容。

是啊,老子怎么都给忘了咧?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一生出来成绩就是好的啊。

事到如今我就老实承认了,老子之所以会如此看不爽林彦条,有部分也是认为对方“优于”自己,进而加强了他老是在鄙视老子的感觉。

但事实就如同他自己所讲,那家伙铁定也是付出了庞大的心血,才能够拥有现在的地位。无论是成绩也好、副会长职位也好、深得所有学生信赖也好,都是他确实付出得来的成果。

只是这一切居然不是为了成就自己,而是仅仅为了带给一个女人幸福……想到这点,老子不禁欣赏起肩膀上的男人。

“切,还真是有骨气啊,你这家伙。”

“────”

“这年头像你这种男人已经不多见了。”

“…………”

面对老子难得的称赞,林彦条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在思考什么,他于老子的搀扶下,垂着脑袋陷入沉默。

我望着前方,开口说道: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

“……?”

“因为老子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家伙,所以这种时候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比较好,但是啊……你这家伙对所谓的‘ACG’根本不了解吧?既然不了解,就不要随便下定论啊。”

如同林彦条所说,像ACG这种画面充斥五颜六色、人物讲着浮夸台词的表现风格,在圈外人眼里也许就是种“外表花俏、内容空洞”的无脑娱乐吧?所以自诩为上流人士的他才会如此瞧不起,认为这是“低格调”的兴趣。

只是要老子来说的话──兴趣是不分贵贱的。

确实,比起那些歌剧、文学名著等等感觉起来就很厉害的玩意儿,ACG看上去就是弱弱的、没啥研究价值可言;但外表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

……怎么说?就拿篮球来比喻好了,在不懂的人眼里,那不也只是种“重复把一颗球扔进敌方篮框”的单调运动而已吗?但懂的家伙自然明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没那么简单。

退一步来讲,我想就算要贬低某样兴趣好了,少说也得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明明连看都没看过就用外行人眼光擅自做出结论,这是很不尊重的事情。

“……!”

是觉得我讲的有道理吗?还是单纯因为身上的伤口痛起来了?林彦条轻呼了一声。

哎,也罢。

看他也撑不下去了,今晚就到这里打住吧。

抱着这个想法,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副会长一起离开草皮。

停车场的远光灯闯入视野,刺痛我的眼睛。

随着咱们越来越靠近主栋,周遭也渐渐明亮了起来。

忽然间,身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彦。”

“啊?”

“小彦──我已经很久没听见响音这么叫我了。”

林彦条微微睁开眼皮子,用那双快要失去焦点的眼睛望向本大爷:

“原来如此。是你……就是你让响音回归从前的吧……”

“就说了,那家伙从来没变过──”

“──真是,好怀念啊……好怀念那段我们毫不掩饰的时光啊……”

林彦条无视老子的话,自顾自地嘟嚷着:

“或许……是我变了也说不定。”

“…………”

“是我……改变了啊……”

说完这句话后,林彦条便阖上眼睛,发出舒服的鼾声。

从他放松的表情及勾起的嘴角来看,想必是梦见了什么愉快的事情吧。

“……切,随心所欲的家伙。”

擅自找人单挑又擅自睡着,我说上流社会的家伙难道都是这样子吗?

如果是的话,老子可真是敬谢不敏啊!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学生副会长的手臂环得更牢,拖着他前进。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满身泥土。

怎么,很像本大爷的风格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