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给这座城市的冬日温暖的感觉,持续了一个月的大雪终于见停,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感受这难得的暖阳,街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踏雪的人群,人们走着笑着,将一捧一捧的雪撮起来捏成球互相扔着嬉戏,纷飞的雪和着人群的笑声,在街道上延伸开来一直铺展到远方白雪皑皑的山上。

站在门口的女人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她的脸上并没有像大街上人们一样的表情,相反,她的脸色极为凝重,眼睛仿佛射出一把锋利的刀,要将这些笑声全部斩绝,她看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腾开步子,走到路边,弯下腰,呆呆地盯着路边的雪看。

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直到在阳光下雪化成了汽散入空气中,女人方有一些满足,慢慢站起来略微扭一扭麻木的腿,回过头准备走进房间。

一个身影从楼梯上缓缓的走下来,那是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

那张脸在慢慢接近她的时候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缓缓地向朝着她稍微撅了撅嘴。

“你是?”女人方才反映到是在向她鞠躬。

“你好,我是楼上刚刚搬过来的。”那张脸慢慢抬了起来,是一张少年的脸,一张和她一样冷峻,泛着黄的脸。

“你好。”女人来不及打量他,匆匆回了礼便绕过他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在她和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瞥到少年的背上背了一个竖长的包,看起来像是装乐器的包一样。看着像是吉他,但是却比吉他稍微小一些,而且包很是破旧,倒像是装古玩的包一般。

女人没有细看,低着头打开了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少年回头看见女人关上了门,略微沉思了一下,下唇微微一努,缓缓地推开院子的门,消失在夕阳下。

这座院子本来的主人是一对年过四十的夫妻,两个夫妻结婚多年没有儿女,不想再去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一年前便将自己楼房的二三层租了出去,只在一楼给自己留了一间客厅和卧室,便双双离开城市去外面周游去了,每年的春节便回来一次,一是过年,二是清算房租和杂费。老夫妻膝下无儿,常年在外,反而将财富看得淡了,似乎也对房租不是特别感兴趣,每年回来一次也是房客们亲自上门去缴纳房租,然后在他们的推辞下硬是将钱塞给他们。

这年大年初二一过,两夫妻又收拾好行李出门远行,然后便是整整一个月的大雪,说是快到了春天,天气却没有转暖的意思,不过说起来,夫妻两个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那么那个少年是怎么找到房东然后搬到这儿的呢?

当女人刚刚吃完饭正在洗碗时候,突然想到这一点。

未及多想,女人家门铃便被按响了。

女人只好起身开门,又看到那一张略微泛黄的脸,不过这一次却是带着一丝善意的笑容。

“还记得我吗?前几天搬过来的楼上的邻居。”

女人迟疑了一下,便示意少年进来。

女人示意少年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厨房泡了杯茶,少年起身说声谢谢,然后端端的坐下。

从少年进门后女人一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后背看,自从少年搬过来之后,他们每天都会在上下楼的时候碰到,奇怪的是少年每一次都背着他的那件古董包,前几次也是,现在也是。

少年说着“前几天搬过来今天才过来正式拜访真是不好意思了”,发现女人的目光不在自己的身上。便看了看背后的“古董包”。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有些抱歉的咳嗽了一声。

少年的脸上依然带着善意的微笑,继续说着:“我的名字叫陈师言,和小姐以后便是邻居,若有叨扰之处请小姐多多包涵。”

女人对这名名叫陈师言的少年的说话方式感到有些好笑,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客气,讲话时的口气倒像是从古装戏里穿越过来的人物一般,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边点头边道:“我叫冯曼,你看起来要比我小很多,应该还没有成年吧。”

少年迟疑了一下,好像要表示反驳,随后好像又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微微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陈师言的语气一直是不紧不慢,大概是发现了冯曼的眼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身后,陈师言从背上慢慢卸下他的“古董包”。

“冯曼小姐,对这个,感兴趣?”意识到少年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冯曼似乎有些尴尬。

陈师言好像知道了冯曼的内心,便从背上卸下“古董包”,缓缓的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从来没见过的六弦琴。

这琴看起来相当的古老,通体黑色,琴头上挂着一只骷髅头,琴枕上盘着一个漆黑的条状物,琴弦微微泛红,共鸣箱上的琴孔深不见底,看起来有点吓人。

“这琴,是你的?”

“恩,算是吧。”

“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的话倒是没有,没见过还有人给琴起名字的。”

“我说的是这把琴是什么琴。”

“恩,大概叫六弦琴吧。”

冯曼觉得陈师言有点呆,外表看起来有一些深邃,但是又有一些特殊的气场,感觉他与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太相称,她有些好奇陈师言的身世,但是出于礼仪没有多问。

陈师言打量了一下冯曼家的公寓,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两室一厅,其中一个房间被铁锁锁的严严实实。他很好奇冯曼为什么会在自己家中上锁,于是便向冯曼问道:“那边的房间,为什么要锁上呢?”

冯曼眼中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吃惊,连忙说:“啊,那个,没什么。”

陈师言心里一动,好像隐隐的觉察到了什么。

冯曼好像不想提起这件事,立刻又说:“那个,你的那个琴,能不能用它弹个歌给我听?”

陈师言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手中的六弦琴,缓缓的说:“其实,这把琴是无法弹出声音的。”说完用手拨了拨红色的琴弦。

琴弦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冯曼有些诧异,感觉很不可思议,接着陈师言用神秘不可测的语气说道:“再者,我也是不能唱歌的,恕我失礼,我的意思是,若要我献一曲,必须要以同等的生命为代价。”

冯曼不知道陈师言想表达什么意思,觉得陈师言是不是应该叫做“无音”是因为他不能唱歌所以才叫“无语之音”,但是冯曼更有点好奇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同等生命的代价,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的声音,必要伴随着生命的终结。”

冯曼怀疑陈师言是不是有妄想症。

“这么说来。你是在为死人唱歌?”

“也可以这么理解,我的歌声,不仅仅是要伴随着人的死亡,也包括对人世间罪恶的惩戒,乐声的终结,也预示着生命的终结和罪恶的终结。”

“什么意思?”

“而且,不仅仅是过去的罪恶。”陈师言没有理会她的发问,他的话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也包括,即将发生的罪恶。”

冯曼的突然好想触电了一般,她抬头看见吴言的脸透出一丝诡异,伴随着一阵思考,她感到头有一些昏沉,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

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刚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多了条被子,陈师言好像已经离开了她的家。

冯曼想起刚刚还在和陈师言闲聊,她的头有些昏沉,好像有一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但是好像又不影响重要的事情,算了,别想这么多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陈师言背着他的琴走在黑暗之中,“真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呢,那个女人。”他自言自语道。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天气终于渐渐回暖,积了很久的积雪慢慢地消融,每到中午融化的雪水便顺着屋檐流下来,淅淅沥沥的,和下雨一样。

春风将暖气送达这座城市,在慢慢升高的气温中,这座城市开始褪去了单调的白色,换上了一抹淡红和浅绿。

开春之后市民便得到一个震惊的消息:市长在一次意外车祸中不幸遇难。

这件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城市,人们都在议论着这个话题,听说是市长的车是在晚上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然后直接从最高的弯道处飞了出去,跌下了八百多米高的山下,人与车一起碎成粉末。事故的原因据说是车轮打滑造成的侧翻,具体的细节还在调查之中。

冯曼从屋子里走出来,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好像今天的阳光与平时格外的不同,她两只手扶在栏杆上,然后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手上面,环视着周围的环境,她低下头发现陈师言正在楼下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背着他的六弦琴。

冯曼感到一丝不舒服,对站在楼下的这个人有了一种陌生感。

陈师言在楼下看了一会,便回头自顾自的走开了。

冯曼没有再去理会这个怪人,她的目光落在了朝着这边走来的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冯曼认得他是她13岁儿子的中学班主任。冯曼看着他走近这里,知道他是来找她的,于是便踱步下楼,和那个男人碰了头,接着便将他邀入房内。

傍晚过后,陈师言背着琴包从路的一边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的瘦削和修长,在他经过二楼的时候,看到冯曼家中亮着的灯,便拐了个弯,走到冯曼的门前,正巧与从冯曼家中走出来的中年班主任正好打了个照面。

中年班主任看到这个人有点意外,似乎从陈师言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诡异,还没等陈师言开口,他便急忙先道:“我是她儿子的班主任,到这儿来是来为了和她商量她儿子的一些善后事宜的。”

“善后?”

中年班主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没有多言,匆匆向陈师言点了点头,便绕过他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

陈师言推开冯曼虚掩着的门,看到冯曼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最里面本来锁上的门,然后坐在地上对着那扇开着的门发呆。

陈师言慢慢走进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响声,静静来到冯曼身后,看到房间里面是一张单人床,床上放着一个书包,然后是一个书架,一张写字桌,静静地摆在那里,尽管它们都已经笼罩上一层白布,但是从白布的轮廓可以清晰的辨明白布下的东西。

在写字桌的正中央,静静地摆着一个没有被罩上白布的相框,相片里,一个小男孩冲着镜头灿烂的微笑着。

陈师言蹲下身子和她一起看着照片里的男孩

“这是……你的儿子?”

“恩。”冯曼的回答低沉而无力。

“他现在……”

“他已经死了。”

陈师言很吃惊她对于儿子的死竟然说的这么干脆。

“那,他是刚过世不久?”

“就在一个月前。”冯曼的语气稍微有了一丝激动,“一个月前的大雪,和同学一起去山上玩,在山脚下被山路上下来失控的汽车撞下了近二十米高的崖下,被山底的一块尖石捅穿了心脏。”

冯曼在叙述自己儿子的死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对不起,请节哀。”陈师言觉得这句已经被人用烂的俗套话在这里显得既贴切又无力。

陈师言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冯曼才慢慢把那扇门重新锁上,然后抹抹自己的眼角,说:“天色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陈师言知道冯曼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不想再打扰,起身告辞。

就在冯曼送陈师言出门的时候,突然冷不丁的问了陈师言一句:“你说,人死之后到底有没有有鬼魂呢?”

对于她的提问,陈师言大吃一惊,但又迅速让它在脸上抹平,转过身道:“谁知道呢,这种东西不好说。”

“我觉得是有的,至少,在我看来。”说完这话,冯曼便缓缓地关上了门。

陈师言走出几步,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后,又转过身来,喃喃自语:“鬼魂……吗,看来是它没有错了。”

第二天傍晚出门,陈师言看到那个中年班主任又一次站在了冯曼的家门口,敲了敲门,看了看楼道口的陈师言一眼,略微笑了笑,便进了冯曼家的门。

陈师言朝着已经关上了的门也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的不安。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寒冷,本来车来车往的街道变得少有人行,偶尔传来“嗞”的一声汽车碾过马路溅起雪水的声音,在夜空中拉的悠长。

突然传来了一阵“嗞——”的声音,接着是长长的“嗤——”的刹车声以及混杂着低沉而又响亮的撞击声。

陈师言以及好奇的人们急忙走出门外一看究竟。

一辆卡车车停在马路中央,车头的轮子下面,静静地躺着中年班主任已经被车轮碾变形的上半身,污红的血水混着雪水拉了足足近二十几米的“横幅”,而在二十几米开外的另一处,则是他同样变形的下半身。

人们纷纷别过了头,大人们则是捂住小孩的眼睛,赶紧把他们强行拉回室内。

陈师言看了看中年教师的上半身,回头又看了看楼上。

冯曼家中的窗帘紧紧地被拉上,窗户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自从中年教师死了之后,陈师言有三天没看到冯曼。

三天之后的晚上,陈师言透过窗户看到冯曼挎着包走下了楼,便背上琴包跟在她后面。

雪融化之后的空气更加的寒冷,被风刮后在寒夜里一刀一刀削在脸上,异常地疼。

冯曼在路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大概三十分钟后,车在人民医院门口停了下来,冯曼匆匆地便走了进去,头也没有回。

陈师言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冯曼和前台的服务人员说了几句话,然后跟着她上了楼,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冯曼敲了敲门,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师言看到门上的牌子上写着“外科主治医师”六个字。便附耳在门上,但是只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过了半个小时,陈师言听到开门的声音,便躲了起来。

冯曼打开门走了出去,陈师言想立刻跟上去,突然他看到冯曼那毫无血色的眼睛,想起来三天前中年教师死去的场景,于是便没有去追冯曼,而是快速推开了刚刚冯曼进去的那扇门。

办公室里面摆着两张拼起来的办公桌,桌子两头摆着两张相对的椅子,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张开双臂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有些富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长长的白大褂遮不住他隆起的肚子,他看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有点吃惊,问:“你是?”

陈师言看到这个男人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才发现自己有点失礼,考虑了一下说:“我,我是刚才那位女士的……熟人。”

这位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陈师言一看到这个医生便明白了,这个医生在医院的地位不是一般的医师,看他墙上挂的照片和摆设,应该是这个医院负责大型手术的主要医生,能和这个负责医生扯上关系的,看来只有冯曼死去的儿子了。于是陈师言便说:“刚才冯曼小姐是不是和您聊了一些关于她孩子的事情?”

主治医生的眉头更重了:“是的,然后呢?”

陈师言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又继续说:“那请您告诉我一些有关于她儿子的事情。”

主治医生看起来有点生气,说:“对不起,本院关于病人的隐私恕我不能向外人透露!”

“那,我想请问,冯曼儿子的手术是您负责的吧?”

“是又怎样?”

“那,他儿子当时是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陈师言知道这个医生不撒点谎还真不好糊弄,于是说:“我是孩子的哥哥,我当然有权利知道。”

“我怎么没听说他有个这个亲戚?”

“是……不是亲戚,是邻居,小时候看着他长大的,后来去了外面。”

主治医生便没再问,他现在只想赶紧打发这个“哥哥”走,便喝了一口茶说:“当时送过来的时候,心脏已经受损了,根本没有救治的可能性,没多久就死了。”

“那,和他一起摔下去的人呢?”

“其他孩子都落在了积雪上,所以没有生命危险,除了一个伤的比较重以外,其他的都是骨折和擦伤。”

“那个重伤的孩子呢?”

“现在正在病房里修养,估计再过一个星期便能出院了。”

“那……”陈师言还想再问,这时门被敲响了,传来一个护士的声音:“大夫,有客人想要见您。”

主治医生立刻应答:“请她进来。”旋即又对陈师言说:“对不起,我有个客人要见,有话下次再说。”

陈师言只好点点头,说声打扰了,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当他走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站着一个衣着光鲜,打扮时髦的中年女子,连看都没看陈师言一眼,立刻推门走了进去,进门的时候拖着一口细长的像唱戏的腔调朝里面喊:“医生啊,我儿子到底还有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你们这医院怎么搞的,不就是个手术么,犯得着恢复这么久?”

房间里的医师好像突然软了一截,声音立刻变得唯唯诺诺:“啊?这个,请市长夫人放心,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我们一定全力保证公子的安全康复……”到这里,门便被关上了,再也听不到谈话的内容。

市长夫人?市长不是前几天刚刚意外死亡么?

陈师言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师言回到住处,冯曼正好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陈师言,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两个人擦肩而过,就在冯曼准备出门的时候,陈师言倚在墙上说:“今天在医院门口看到你了,冯曼小姐有什么不适么?”

“哦,那个啊,我……我是去医院看一个人。”

“是冯曼小姐的熟人么?”

“恩……也算是吧。”

冯曼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熟人,还是仇人呢?”陈师言在黑暗中自语。

又过了六天,冯曼又进了医院的大门。

只是这一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陈师言有种不祥的预感。

和上次一样,冯曼还是进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只是这一次,她只呆了两分钟,便走了出去。

陈师言于是便跟着冯曼走在后面。

冯曼在楼梯口转了一个弯突然不见了踪影。

陈师言跑到楼梯口,四处望了望,此时除了几个端着盘子的护士走来走去,就是靠在椅子上睡着的病人家属,冯曼不知所踪。

陈师言想到了什么,立刻回身上楼,推开主治医生的门。

和上次一样,那个医生还是坐在椅子上,两臂张开。

他没有理会陈师言,只是一个劲地在自语。

陈师言凑上前去,可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突然主治医生看着陈师言,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你相信世界上有可以换心的手术么?”

陈师言对这意外的提问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

“没有啊,心脏怎么可以说换就换呢?”医生微笑起来。

“是啊。”陈师言只好附和他。

“可是,你知道么,这种事情,我是能做到的。”医生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看看211病房那个明天就要出院的市长公子,哈哈,他,他本来已经活不成了,是,是我,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哈哈哈,你说,你说可不可能?”主治医生的声音开始狰狞。

接着他便两眼翻白,嘴里开始发出一些奇怪的语言,然后站起身将椅子踢倒,跪在地上全身开始颤抖。

白色的眼球中渗出了两道血红,一直流到他的白大褂上,身体还是在不停地颤抖。

突然医生嘴里“呜哇”一声,吐出一团血块,便“扑腾”倒在地上没有起来。

那血块,分明是一块鲜红的心脏。

陈师言两手插在兜里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然后静静地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他找到211病房,发现里面的床位上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着,窗帘在风的吹拂了肆意地起舞。窗边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和医生死相一模一样,从脸部可以辨认出是市长夫人。孩子不知所踪。

陈师言将自己背上的琴包使劲勒紧,说:“拔鬼的时机成熟了。”

六弦琴发出一声哀鸣。

冯曼坐在家中的客厅里,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寒风透进来在房间里肆虐,她站在窗边看着漆黑的夜晚。

她看着靠在墙根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眼里升腾出一股黑色的暗光。

窗户上闪过一个黑影,一个瘦瘦的少年背着琴跳了上来,然后解下琴包,坐在床沿上看着客厅里的女人。

女人静静地注视着摆在桌子上的照片,良久不说话。

“在想你的儿子么,冯曼小姐?”

冯曼依然沉默着。

“上次忘了说了,冯曼小姐,你的儿子还是挺可爱的,可惜英年早逝。”陈师言说着发现冯曼没有看他,便提高了声音继续道:“其实呢,我也觉得很惋惜,本来他是死不了的,对吧?”

冯曼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或者说,死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孩子吧?那个,真正被石头刺穿心脏的,已经死去的,市长的儿子。恐怕那个孩子也已经遭你毒手了吧?”

冯曼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恶狠狠地看着他。

“看来我没有猜错呢,那么你有没有像他们切下你儿子心脏一样,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呢,冯曼小姐,不,应该叫做,噬魂鬼吧?”

冯曼的拳头攥得紧紧地,似乎随时就要爆发。

“主治医生的死和上次那个中年教师的死,都是你做的吧?还有那个市长的死也是你在山路上做的手脚吧?真没有想到,为了报仇,你竟然不惜将自己出卖给了恶灵。”

“那是他们该得的报应!”冯曼张口说话了,声音在风中格外凌厉。

“报应?报应就是他们三个人都被你活活吞噬了灵魂么?你这样做不觉得太残忍吗?”

“我残忍?我残忍,难道他们就不残忍?”冯曼突然朝着陈师言大吼,“我的儿子……我儿子才十三岁!难道就应该那样被他们,被那群无良的禽兽,活活地把心剥下来,然后放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上吗?就因为他是市长?他的权力大?他就能随意地拿我儿子的命去换他儿子的命?他儿子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可怜我那儿子每天晚上都在我的梦里向我哭喊着‘妈妈,我的心口好疼好疼,救救我!’……。”

陈师言看着冯曼沉默不语

“……早上起来满脑子都是这句哭喊声,我的儿子,到了黄泉也不得安息,他们,那个混蛋市长,那个隐瞒真相的班主任,还有那个刽子手医生,他们难道不该死?”说完话的冯曼眼睛有恢复了阴沉的黑色。

“即便你是替儿子报了仇,又能挽回什么?只会换来更多的死亡而已,你儿子和那个孩子是好朋友吧?他也不希望你这样做吧,你又何必如此牺牲自己?”

“闭嘴!你知道我儿子什么?他们做了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竟然还可以那么逍遥自在,没人去惩戒他们,我来给他们应得的报应!”冯曼的面部变得异常狰狞。同时从身体里的一股黑气开始向上涌。

“所以,你就把灵魂给了噬魂鬼么?没想到,她的灵魂竟然与噬魂鬼这么快就开始融合了,看来这个女人的恨意不是一般地深。”

陈师言这样说着,冯曼的脸已经被黑气侵蚀了一大半,黑气滚过的地方,皮肤开始变成粗糙的黑色,胳膊上的皮肤开始腐烂,露出红色的肌肉,同时一双镣铐开始在手腕上浮现。

“这就是,锁着恶灵的魂锁么?”

“嘭!”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已经成为噬魂鬼的冯曼将绑在手上的魂锁一把扯断,狰狞着向陈师言扑来。

陈师言打开琴包,拿出那个泛着绿光的六弦琴。

就在噬魂鬼接触到琴的一瞬,绿光突然放大,一声巨响,噬魂鬼被绿光弹飞到了墙上,从琴身弹出一串暗红的锁链,将它紧紧地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噬魂鬼伸出变形的爪子挥舞挣扎着,但是套在身上的锁链一动不动。

“不要在挣扎了,这是锁着琴内琴妖的琴链,就凭你这种低级恶灵是挣脱不开的。”陈师言淡淡地说道。

噬魂鬼只是睁大泛着黑气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师言手中的琴。

“那么,拔鬼时间到了,是时候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了,冯曼小姐,原谅我没有救下你,可惜你陷入太深,若是你仍心存一丝善念,倒是有机会逃过此劫。不过现在看来,一切已晚,就让我最后为你弹一曲镇魂之音吧。”

陈师言置琴于身,口中道:“存鬼于斯,其鸣自号,泿水出焉,南流于海。中有噬魂,垢面蛇尾,音如风狸,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说完,便拨弦鸣琴,随着清脆哀婉的声音从琴箱中传出,噬魂鬼变得狂暴不安。

陈师言没有理会这些,拨弦的手变得血红,一直到红透了整只手臂,他便开口,缓缓地唱出镇魂之调:

月光明如水为我照心间

花色舞似灼代我指前路

累累成罪曲盈盈满心胸

垂说如流水将心付长河

且将思作语随波成蓝色

每从人中过心伤怎奈何

此去无归途唯余风瑟瑟

踌躇步夕途但向夜深处

昨已随波去今亦不回头

且以指作弦将身染蓝色

黎明不得见长夜何其多

便如心中曲亦若云烟过

垂手如流水将心付长

漫漫黄泉路道不尽声愁

月光皎洁照心头平静如洗

彼岸花起舞如火指引路途

悲伤之歌一曲又一曲缠绕心结

无尽三途河止不住流水匆匆

此情无处消解只言片语浸染伤悲

世间多忧纷纷扰扰伤于怀

寻寻觅觅无归处任由风过

血色黄泉路橹摇声声渡住沉沉幽明

一朝流放永世难返

且抚琴一曲为歌纤纤指间浸染伤悲

数不尽漫漫长夜辗转反复

且为盼悲切戚戚终有时尽

无尽三途河止不住流水匆匆

缤纷奈何终为过眼云烟尽染伤悲

一曲将终,噬魂鬼开始狂号,整个身体被空间扭曲,伴着歌声一阵狂风怒吼,在房间盘旋,夹杂着枯黄的落叶将整个房间包围,噬魂鬼的身体下出现一道阵法,一股力量将其硬生生向外抽离。

嚎叫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凄烈而又凌厉,分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叫声。

良久之后,风声渐渐停下,落叶满房,只剩下冯曼躺在地板上。

冯曼醒来后已是早晨,强烈的阳光射在她的脸上让她醒了过来,今天的阳光格外强烈,冯曼睁开眼睛站起身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使这座城市焕发出久违的活力。散落的人群开始一天的生活,街上又是一片喧嚣。

冯曼看着凌乱的房间有点不知所措,她好像记得晚上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朝着楼下看,发现一个少年背着琴包正在推开门朝外走。她觉得这个少年好像认识,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走出门的陈师言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冯曼此时正在注视着他,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楼上,像他第一次看到冯曼一样撅了撅嘴,然后背着六弦琴迎着晨风向前走。

“大概噬魂鬼现在已经在阎魔爱的船上了吧,”他这样想着,“不过那个医生的换心的方法到底是谁教给他的呢,可惜那医生已经死了,连灵魂都被吞噬,估计那个人是找不到了。”

“嘛,算了,这边的事情总算是完了,这下可以先去复命了,说起来我还纳闷为什么冯曼没有被镇魂曲送往地狱,既然是这样的话也说得通了。冯曼小姐,你也算是捡回一条命啊,另外,原谅我自作主张,擅自改了你的记忆,毕竟你没有杀掉那个孩子,但是他也无家可回,就把他留在你身边,当是对你的一点安慰吧,不知道这样你会不会高兴。”

与此同时,从冯曼楼上的另一个房间跑出来一个男孩,来到他身边,和冯曼一起看着楼下的陈师言,然后侧着头问道:“妈妈妈妈,那个哥哥是谁呢?他的衣服好奇怪哦。”

冯曼回过头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嘴角也浮现一丝微笑,摸着男孩的头,用温柔的声音回答道:

“嗯……这个嘛,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