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刹那在观察着。

观察的对象,是那位坐在墙角下,双手环抱两腿,把膝盖当成枕头的少女。

“黑色的辛德蕾拉”,散播灾厄的魔女。

她在熟睡着。

意识陷入沉眠的她,没有了惯常带有魔性的微笑,没有了那所有事情均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此刻的她看起来只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少女罢了。

然而,她脸上无尽的疲惫,以及不像安眠之人应有的扭曲与彷徨,是谁也无法否认,谁也无法视而不见之物。这不应该是会存在于一个少女身上的东西。

是肉体的疲倦吗?

甲斐刹那否定着。

据他所了解,这位魔女能够持续一个礼拜不眠不休地思考,并将其思考出的答案付诸行动。只有极少数不得不停下的情况,比如现在,她会选择极其短暂的休息来保证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因肉体的疲劳而延缓下来。

那么,是精神的疲惫吧?

甲斐刹那肯定着。

对甲斐刹那而言,少女是个矛盾的存在。

一方面,她苦心孤诣耗尽所有心思算计着所有人所有事情甚至整个世界,仅仅只为了让那个与甲斐刹那互为宿敌的少年,能在最后的一战中胜过甲斐刹那,扭转必败的宿命。

这样的她,对甲斐刹那来说理应是必须诛杀,无可否认的敌人。

可是另一方面,甲斐刹那对她抱有异样的同情与犹豫,甚至是。。。同类之感——

——永恒的囚徒。

这是,二人之间相同部分的存在。不同之处在于,救世主是为了杀戮,而魔女,是为了守护。

除了她的计划对自己有着利害关系外,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同情与怜悯,所以甲斐刹那才会答应暂时的合作吧。讽刺的是,作为敌人的她,只有在甲斐刹那的守护下,才能得到短暂安眠的机会。

受到枢机院的通缉,表里两个世界都不存在能供少女栖息的地方,也只有在作为最强的他的保护下,才能获得短暂地休息。

“何等。。。讽刺。”

这份讽刺,对她,对自己而言,都是同样的。

但,即使如此。。。

『不要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不可同情,不可怜悯,不可懦弱,不可彷徨。』

这不是甲斐刹那的声音,而是来自于他内心中的,另一个“他”。

“我知道,罗德里奥斯。”

『身为救世主,身为因果律之子,我们和被剥夺了“终结”的关键因子是不一样的。牢记,永恒是我们是我们最大的武器,魔王的新娘即使再怎么令人动容,终究也只是阻碍罢了。』

“为了。。。所有都能幸福的世界。。。吗。”

『没错。』

声音隐去了,然而甲斐刹那的脸上,却带着转瞬即逝的犹豫。

『她应该是时候醒来了吧。再过几秒,时间就到了。』

时间,仿佛被她完全掌握在手中,每一次的睡眠都是十五分钟,不多一分,不少一秒,只会是刚刚好的,完美的程度。

是的,她醒来了。

睁开眼睛的她,没有大梦初醒睡眼惺忪的模样。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十五分钟的时间,又真的能休息到什么地步呢?

她几乎是立刻就完成了从少女到“黑色的辛德蕾拉”的转变。

“早赖到达哪一步了?”整理了一下裙子,站起来的她几乎立刻就问道。

“十分钟前收到麦库罗斯的通讯,藤宫斗丸已经和他回合。”

“应该收到通讯的时候就立刻叫醒我的,你这无用之人。”这是纵使脸上不存在表情也能清晰传达到的责备意味,不过她并没有纠结于此,“祭品的安排没有问题吧?”

“四人,穗绫学园学生,开战后出现。”

侧过头露出略微思考了一下,“黑色的辛德蕾拉”快速地下达指令,“你马上赶往深渊支部,按照早赖那种以自身扭曲的正义为信条的个性,看到“它们”的话,应该会忍不住全部销毁掉的吧。阻止他,至少保留一具备用体,不然将来沙耶加那一步就没有备份了。”

这个指令,让甲斐刹那犹豫了,“你一个人?”

“你觉得对我来说,是看你和早赖的厮杀有趣,还是看我的未婚夫如何变得更强会来得更有趣一点?”问题的答案,根本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得出。

 “我那两位在枢机院的忠实下仆会帮我牵制住枢机院的“惩戒者”的,虽然一个不太聪明而且过于老实,而另一个则是让人没法放心的个性,但那两个人可比你有用多了呢,无用的救世主。”连看都不看甲斐刹那一眼,“黑色的辛德蕾拉”冷冷地说道。

既然双方的合作关系只不过是暂时的,而且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存在,这种恶劣的态度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反驳她是没有意义的,甲斐刹那不打算多说什么,他只要执行对计划有用的指令就够了。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多看了“黑色的辛德蕾拉”一眼,“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当然。”胸有成足的自信口吻,接着她又用一种玩味地态度询问,“不去见见她吗?你知道的,她已经回来三浦市了哦?”

“没这个必要,只要有神裂在,她就是安全的。何况有什么事的话,早濑浩一也会保护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里有数。

“看来完全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呢。。。真是个,薄情的男人啊。呵呵。”

关于这个话题,甲斐刹那没打算继续扯下去,对他来说,还是实行指令更为重要,于是他迅速离开了这里。

留下来的“黑色的辛德蕾拉”,绽放出了只会在想到那位心仪的少年时才会有的灿烂笑容,“现在,要找个绝佳的观赏席才行,嘻嘻。舞台已经就绪,演员已经到位,要让我欣赏到一出美妙的好戏哦,笨蛋。”

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地,愉悦地,笑了出来,“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下意识就模仿他的笑声了呢。。。嘻嘻嘻。”

只不过,无论她的笑声有多么愉快多么陶醉其中,这份笑声,对于不幸被卷入事件的无辜者来说,都绝对是再明确不过的告命丧钟。

“黑色的辛德蕾拉”,终究是散播灾厄的魔女,这一点并不因她少女的外表而有任何变化。她的愉快,她的笑容,或许恰恰象征着常人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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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

难以解决。

虽然战况还不到呈现一边倒的劣势,不过也与顺利这个词背道而驰。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半小时,在修,娜娜,安娜三人的猛攻下,怪物不但没有陷于劣势,反而还隐约占据着主导权,让三人疲于应对。

“这个到底是什么啊!?”手握巨剑砍在怪物的躯体上,虽然成功破坏了大部分组织,但是随后的触手攻击也如期而至,逼迫安娜只能迅速离开。

“恶心死啦真是!这种怪物根本就没法让我提起战意嘛!”

即使是大大咧咧的安娜,也对怪物的触手本能得反感起来——

——没有哪个女生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吧,尤其是当女生还穿着裙子的情况下。

“我倒是比较想看你被那些触手抓住的情景,肯定很过瘾。”另一边,因为之前和葛叶雷的战斗,修已经对触手这种东西没什么所谓了,也早已熟知应对方法。他是三人中显得最游刃有余的一个,游刃有余到还能一边开玩笑一边对多个方向袭来的触手进行回避。

只是,此情此景,这种玩笑未免有点过于不合时宜了。虽然实际上,修是真心想要看到安娜被触手抓住时的丑态,顺便欣赏一下她裙子里的光景就是。

“修!你好色!”

“娜娜,我觉得先斩了这个好色小子比较好!”

承受住两位女性同伴鄙夷得似乎能杀人的目光,修不免咂了咂嘴,“唧,真是缺乏幽默感啊你们。”

“有时间开这种H的玩笑来展现幽默感,不如先把怪物打倒吧!”作为三人中机动性最低的娜娜,只能高举巨盾“城墙”来防御住怪物的攻击了。

触手不可能攻破“城墙”的防御,无论再来多少次攻击也一样,这一点在战斗中已经得到充分验证。然而,相对的,娜娜的刺剑“里卡多”也无法对怪物造成有效的破坏,甚至乎刺剑的攻击伤害还跟不上怪物吞噬无机物对自己躯体进行修复的速度。

这种对手,这种战况,可以说赤裸裸地把娜娜最大的问题暴露出来。从她一直紧皱的眉头看来,娜娜已经开始焦躁了吧。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修。

从开战到现在,他一直在观察着。

我方三人中,最能对怪物造成重大损伤的是安娜,她的巨剑型意念武装“神裂”具备了堪称摧枯拉朽的强大破坏力,可以说怪物身上百分之五十的损伤都是由她造成的。其次是修的“空斩”,虽然论威力不如安娜的“神裂”强大,不过异常的锋利度也足以对怪物造成有效损伤。

至于娜娜,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修已经不把她的刺剑“里卡多”计算在内。当造成的损伤还不如对手的回复速度时,计算其攻击力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说直白点,在进攻方面,娜娜简直就是个拖累。不过也正因明白这一点,

她才会将大部分体力用于掩护修和安娜,为他们提供防御等辅助方面,事实也证明了娜娜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

然而,在修的眼里,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还是认为这种事情做得再好也毫无意义——

——能打破现在这种僵持局面的,不是防御也不是辅助,而是能够一次性使得怪物再起不能连修复都无法做到便彻底死亡的超强攻击手段。

怪物缺乏能造成重大伤害的攻击手段,但拥有源源不绝的吞噬和再生能力,反观修他们三人,虽然能在触手群的攻击中生还,却也难以对怪物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

两边的条件几乎暂时对等。。。几乎暂时对等。

因为,时间是最重要的因素。意力持有者再怎么强大,终究也只不过是人类而已,既然是人类,就必然有着其体力极限。开战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分钟,攻击,防御,回避,都是剧烈的身体运动,对体力的消耗是必然的,虽然暂时来说三人的体力还不至于下降得太厉害,可是继续下去的话,体力耗尽然后被触手抓住继而被吃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吧。

而拥有惊人的吞噬补强和再生能力的怪物,自然不存在所谓的体力问题。

必须要在体力耗尽之前将怪物击破,无论修还是娜娜抑或安娜都明白这个道理,问题是以目前的战况来看,短时间内分胜负是不太可能了。

既然如此,就要寻求突破现状的办法。

“不论如何,再试试看吧。”

握紧空斩,聚集意力,释放。从剑刃中飞出早已非常熟悉的冲击刃,没有任何阻碍便命中了怪物。在造成了大面积的破坏后,冲击刃消失,同时修也熟练地躲开怪物反击的触手。

没多久,怪物吞噬了地上的水泥地板,刚才冲击刃造成的伤害被厚厚的水泥层覆盖起来,再生与补强一同完成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果然,不是心脏的话就没有用吗?”冷静地思考对策,修喃喃自语着。

办法,是有的。

就看想不想用而已。

因为要用就必须付出代价,不过似乎以目前的状况,想用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条件未能满足。

“要撤退吗这。。。什么情况!?”

突然,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个战场上,出现了交战双方以外的第三方。四个人,看起来都是少年的年纪,他们像野餐郊游般地悠闲行走在远处的人行天桥上。

按正常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里是三浦市旧区,十五年前灾难的发生地,只要心智正常的三浦市居民都会下意识地避免进入这里,不论何种理由。

他们的脸上洋溢了笑容,看来四人之间的交情很好吧。有说有笑的样子,让修感觉很不爽。

“该不会。。。这四个蠢货是趁着周末来这里玩什么探险游戏的吧?”从他们拿着手机对周围无人的大楼和街道拍来拍去的样子,应该是被修说中了。

“怎么回事?修?那四个人?”

娜娜的眼里充满了不安,交战中有不相干的普通人闯入,这是最麻烦的事情。

“。。。。。。。。。”修没有回应,他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条件突然就具备了。。。真像是有心人在唆使我用那个办法啊,是邮件的发信人吗?太可疑了。如果邮件上面提到的是真的,那么接下来,怪物就会。。。』

修决定先观察一下怪物的动向。

理所当然的,战斗造成的声音和动静,在这种寂寥的街道上能起到加倍放大的作用,就算远在人行天桥那边也能发现。那四个人停了下来,都惊讶地看着这边。但是随之,突然又大笑了起来,是把修他们的战斗当成了什么特摄节目的拍摄现场之类的吗?

很有可能。

他们的这番举动,让修更加恼火。

这时,怪物突然停下了进攻,修可以感觉到,那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眼睛,此刻,正逐渐把视线转移着。。。转移到远处的人行天桥之上。

“果然。。。”修喃喃自语着,不过就算被听到了也无所谓,只有他明白这一声“果然”到底有何意义。

『1.吞噬顺序原则:普通生物,意力持有者,无机物。按照该顺序优先进行吞噬,虽然能够吞噬意力持有者,但是对于意力有抗拒感,因此不具备意力的普通生物吸引力要更强,仅在判断无法即时吞噬任何生命时选择吞噬无机物进行补强。』

这是,邮件中记载的第一条事项。

“如果接下来没错的话。。。”

怪物,逐渐停下了对修他们的进攻,然后,开始朝天桥方向移动起来。

『2.当躯体存在一定程度损伤时,按照上述吞噬顺序原则行动。吞噬与补强为最优先行为,战斗行为居于次要。目标八神修为战斗对象,对其的行动属战斗行为。』

这是,邮件中记载的第二条事项。

换言之,以怪物的行动来看,邮件是没错的。

娜娜察觉到了,怪物行动方式的改变。

“不妙。。。它是想要去吞噬那几个人吗!?安娜!修!”

“知道了啦!”

作为娜娜的搭档,安娜当然知道娜娜想要阻止怪物对无辜者的吞噬行为。然而,此时此刻的修,却不为所动,倒不如说连攻击都停止了,他根本没打算参与到这场救援当中。

闭上左眼,修用右眼注视着娜娜的身影,想要把少女身姿尽可能刻印在脑海里,他在思考着。

先不论邮件主人的目的是什么,怪物的行动表明了邮件的正确性,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

集合我方三人的力量,能否在体力耗尽前击破怪物?

不能,缺乏直接将目标一击致死的能力。

集合我方三人的力量,是否有打长期战耗死怪物的胜算?

没有,目标具备远超我方的战斗续航能力。

若此战撤退,将有何后果?

恐怕过不了多久三浦市就会有不少人成为目标的食物吧,以目标的吞噬能力和速度而言,要做好整个三浦市成为它的食物储存库的打算。

如果不计算后果,此战有撤退的把握吗?

有,但可以肯定娜娜并不打算撤退,只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阻止目标,最糟糕的情况是她直接死在这里。

那么,最后的提问。如果存在短时间内击破怪物的办法,代价是那四个普通人的性命以及与娜娜之间的关系,不过这样可以防止三浦市成为怪物的狩猎场所,最重要的是娜娜死在这个地方的几率为零,要怎么选?

『3.吞噬非意力持有者的普通生命时,为了达到最大化吞噬效果,心脏会以外露的形式加强对吞噬力量的输出,心脏为最脆弱部分,遭到破坏必死。』

这是,邮件中记载的第三条事项。

方法,是存在的。

然而,真正的问题却是如何选择。

实际上,三浦市的人们会如何,修没有兴趣。真正令他在意的,始终只有那个人而已。天枰再次摆在修的面前,一端是娜娜的性命,一端是普通人的性命和与娜娜的关系。

两全其美的办法?

也许存在,但至少,现在做不到。想要达成什么,想要获得什么,总归是伴随着牺牲的吧?这份牺牲,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事物,也可能是他人的生命之类的。正因明白这个道理,修从来不会去想什么两全其美之事,因为毫无意义,也不存在考虑的价值。

随着怪物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人行天桥上的四个人也察觉到不妥了,逐渐慌张起来。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直接逃跑的吧?是否要把握现在这个机会?还是说,就这样放任他们逃跑,再继续想别的办法吗?

“喂,修!你还愣着干什么!再这样下去的话。。。!”

少女的催促提醒着少年已经没多少思考的时间了。

她现在跑到了怪物的前方,企图用巨盾把怪物拦下,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怪物不但以蛮力一直推着她强行前进,疯狂乱舞的触手更是一直敲击着巨盾,让巨盾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让人相信下一刻便被敲碎成为粉末也不足为奇。

在少年的眼里,为了保护无辜者而奋不顾身阻拦怪物的娜娜,是何等耀眼的身影。但,他也打从心里感到不屑。

『愚蠢。』

从怪物发出的咆哮来看,它也越来越不耐烦了,比起在后面用神裂破坏它躯体的安娜,阻挡在前方阻挠它捕食的碍事家伙才是它愤怒的根源。

『只存在于记忆里的话,是没有意义的。唯有活着,才有未来可言。』

结束了思考,少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对于少女之外的人来说,是绝对地不公平,即使,这会让她与自己的关系就此结束,但是,他也不会后悔。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想要守护什么,就必须牺牲什么——

——在少年眼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真理。

正如那位红发的同伴所说,少年没有没有太多所谓的善恶是非观,他只是单纯地从得与失的角度来衡量和思考罢了。对他来说,值不值得,有没有价值,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远比所谓的人性重要。这是极度自私却又异常理性,甚至能说是扭曲的思考方式。

“是啊,也是时候动手了。就让我来结束这场无谓的战斗吧。”说罢,修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是短短几秒内发生而已。

少年以大幅超出常人的速度进行移动,几乎是一瞬间而已,他来到了金发少女的身后。

仍在前方阻挡怪物前进的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别怪我啊,安娜,你太碍事了。”

轻声吟诵温柔的低语,在本应是同伴的金发少女还来不及反应前,他便,从后背一剑刺入金发少女的腹腔,随即将她从剑身上甩出,将她抛了出去。

那一抹金色带着洋洋洒洒的血迹远远落在了战场边缘附近,一动不动。

“修。。。修!你在。。。你在做什么!?安娜!?安娜!”

对她来说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信息。

“放心吧,娜娜,我有很好地避开要害哦?她只不过是晕了过去而已,应该死不了的。当然,时间一长的话也有失血而死的可能,所以就别浪费时间了。”少年轻描淡写的口吻表明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意外,是有意为之。

是的,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信息。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少女还是不愿接受现实。

“你还是别想东想西比较好,毕竟分心过头的话,你也自身难保哦?好好拖延住怪物吧。”说着,少年与少女擦身而过。

他一跃跳上人行天桥,“三个应该够了吧?”

此时的少女,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等等,等等!不要这么做!修!”

然而,他并没有理会她的哀求。

“开始吧。”

夕阳的余晖下,他站在人行天桥上,说出了这种像开始什么游戏一样的稀松平常的话。

接下来,是少女作梦也想不到的残忍。

释放出强大的意力震慑住了那几个人,让他们无法动弹,举起手中的不详之剑,挥动,斩落。他没有选择直接杀死他们,而是采取了,更为“细腻”的做法。

“我不知道那家伙要吃多少才足够,所以只能物尽其用了啊。”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是他在斩断三人的双腿之后。

血流成河,从人类肢体和伤口中崩裂出的血液,于人行天桥的地板上蔓延。

此起彼伏的惨叫,求饶,频频出没于少女的耳中,敲击她的耳膜,撼动她的神经。

『这不是真的。』她在否定。

这是真的。

不顾忌血会弄脏双手,也没有对这种血腥感到不快,他随随便便地拿起了断肢,居高临下地往怪物的方向抛下。顿时,少女感到巨盾上的重压消失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察觉到新鲜的血液和肢体,怪物欢愉地舞动触手群,近乎细心地接下了那份“礼物”。

然后,全部吞噬掉。

『这是假的吧。』她在否定。

千真万确。

天桥上的他还在观察怪物的反应,“嗯,果然是不够的呢。”说罢,他逐一斩下三人的双手,是因为疼痛已经超出神经的负荷了吗?被当作活祭的人们,已经不再惨叫,转而发出某种,不可名状的莫名呻吟。这是在诅咒那个让自己遭遇此等不幸的人呢?还是说已经疯掉完全无法思考?

没人知道。距离他们最近的他,连去听清这份呻吟的兴趣都没有,他只不过是继续着他的“喂食”。

『我在做梦吧?』她在质疑。

不,这不是梦。

被“喂食”的对象,再一次满心欢愉地迎接了自己的食物。啊啊,多么快乐,能够满足这份异常的饥饿感,生物的味道,尝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了吧?无机物?水泥?地板?这些东西,谁还在乎啊?

似乎是受到这份快乐的影响,怪物身上污泥般的组织逐渐退却,微微露出了某样东西。

“不错,终于有点露出的迹象了吗?好,那加大分量吧。”他满意地微笑起来。

『为什么能笑出来?他不是这样的人吧?』她,不愿接受。

不,他就是这样的人。“接下来,就是正餐了。”他随手抓起其中一具人体,“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变得只会流口水了啊?”没错,那在几分钟前还能称之为人此刻却失去了四肢的无助的物体,现在成了只会流口水和发出傻笑的丑态。如果从“我思故我在”的角度上来看待的话,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他们,或许连人都算不上了吧。

对此,他只是像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一样地看了一下,就连口水滴落到手上也毫不在意,没有不快,没有高兴,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换言之,就是单纯的,纯粹的,没有感情的成分存在,只不过是认为有必要,所以就去做的,宛若公事公办一般的态度,仅此而已。

这份姿态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理性吧。绝对的,扭曲的,不应存在,也是不应被人类这种生物拥有的理性。

『这种理性,真的是他吗?不,不是真的。』她,拒绝接受。

然而,他就是持有这种异常理性的人。

如果思考还能正常运转,被他抓在手里的人,是否会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这种假设毫无意义,因为无论如何,结局都是注定的。

是的,无论如何,作为祭品而惨遭吞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下来了。

被兴奋得触手乱舞的怪物迎接,皮肤从身体上被剥离出来继而融化,血肉被吸收,逐渐露出骨架,内脏被挤破,然后快速消化掉,就连大脑也直接就用触手吸取得一干二净。人体的不同部位,怪物的吞噬速度居然也不一样。

看来对于进食这种事情,它颇为讲究,甚至有自己的一套心得。如果它是人类的话,那大概就是对食物的吃法最为挑剔的美食家了吧。

当然,也肯定是最为贪吃的家伙,因为,它就连骨头都不放过,一根都没有剩下,完完全全地吞噬掉。

同时,也肯定是非常贪婪的“宠物”,因为,它仍然在渴求着,对位于天桥上的“饲主”报以最大限度的渴求,期望他能继续满足自己的饥渴。

“不错,非常好,心脏已经露出超过一半了,看来三个人是足够的。喂,你可以走了。”轻描淡写地对仅存的幸存者说着的他,同时也把第二具人体抛向那暂时的“宠物”。幸存者显然还具有最低限度的正常思考能力,发现施加在身上的束缚没有之后,他带着失禁的痕迹,失声痛哭地慢慢爬走了。

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还有人能够活下来呢?没有这种必要吧。只是偶然的幸运而已,换种角度思考的话,就是代表着如果有必要的话,剩下的那个人也一样会遭到他的毒手罢了。况且,亲眼目睹了这等残酷的事情,就算心智还能保持健全,也必定会留下持续一生的阴影。

要一辈子活在这种噩梦里头的话,作为幸存者到底是不是一种幸运,也实在是难以判断的事情呢。

『人类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吧?所以这个人,并不是他吧?』她,仍然抱有幻想。

不,这就是他。

小小的人行天桥化作血流成河之地,用人类不应拥有的绝对理性让恐怖与死亡降临此处,此为地狱,而创造出这个地狱的人,就是她所认识的他。

没错,这就是他。

『都是梦,是梦。。。』她,仍然想要逃避下去。

用手堵住耳朵,不愿倾听那生命最后遗留下来的残响,移开视线,傻笑起来,脑中回想今天与他一起时的各种开心的事情,然后嘲笑自己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直至,看到蔓延到脚下的,那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的粘稠深红液体。

眼睁睁的看着地狱降临于人世,却又呆立在原地,满脑子只有逃避眼前所看耳中所听的她,此刻猛然被拉回现实之中——

——『这,不是梦。』

那么,要去正视吗?

“你应该还没吃够吧?赶紧把心脏全部露出来,这样就还能继续吃下去了哦?”

有这么一瞬间,她产生了某种错觉,怪物似乎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因为怪物确实地,将覆盖于身躯上的污泥一样的组织完全褪开,露出了那有成年人头部三倍大,正在活跃地跳动着,阐述着何为生命的东西。

她本能地明白那是什么,心脏,怪物的心脏。

“嗯,不错,看来值得奖励。”

他信守了承诺,接下来,是第三具人体。

然而,作为“宠物”的一方,没能迎来第三次满足食欲的欢愉。因为在四肢已断的人体被抛出后他便一跃而下,以人体作为掩护,用手中的武器将人体连同那代表生命的东西一同贯穿。

瞬间,两边的跳动同时停止。

不过,还不是最后。对于敌人,他向来采取最心狠手辣的根绝之道。

“吃饱了就好好上路吧。”他将深深刺入人体和怪物心脏中的被绷带缠绕的不详之剑拔出,,一脚踢开已经真正死亡的祭品,两手握剑,高举,一剑把心脏劈成两半。

成功击杀敌人时的应有快感与获得胜利的兴奋在他脸上是不存在的,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看不出有多少感情成分存在的理性姿态。敌人并不是人类,对其表露任何针对性的情绪都是无意义的事情,他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能够以扭曲的理性做到这种将活人生祭来获得胜利的残酷之事的他,与异形的敌人比起来到底谁更像是真正的怪物,也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总而言之,作为他敌人的存在死了,于最喜欢的欢愉的进食过程中死去,或许对它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也说不定。

进食完结即是生命完结。

『接受现实吧。』

在畸形生命完结的一刻,她也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一样完结了。

『接受现实吧。』

再怎么不愿意,也是时候承认了啊。

『接受现实吧。』

还要逃避吗?还要继续逃避到什么时候?

『接受现实吧。』

竭尽全力想要阻止的事情,“无辜者们的牺牲”,终究还是发生了。

并不是怪物所为。

他们,都是被他杀死的。

『接受。。。现实吧。』

此为背叛。

你,被他背叛了。

你,被那个有着莫名好感的,愿意无条件信任他的家伙。

『背,叛,了。』

---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依稀记得,不对,是必须记得。

发生在十五年前。

没错,是那场大灾难中发生的事情。

迫不得已杀死了某个男人。不,真的是迫不得已吗?未必吧?

于灾难中趁火打劫,展露出人性最丑恶一面的男人,有着异常癖好的男人。

总之,就是那么一个人,伸出了魔爪。

反抗是无效的吧?拼命挣扎也是徒劳的吧?毕竟双方的体格差距就摆在那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但是,结果却令人出乎预料。

该说世界上存在着奇迹?还是说是拼命努力得来的应得结果?

都不是。

因为很清楚,那并非什么奇迹,那是很简单地,舍弃了人性,置于与那个男人同等位置上的,丑恶。仅仅是偶然看到旁边有把小刀,然后毫不留情地握住,刺向打算实施蹂躏的男人罢了。

刚开始,男人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惊讶于胆敢抵抗?还是说对一个小鬼居然有此种勇气而感到佩服?谁知道呢?

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从腹部开始,一直到心脏,哪怕男人已经倒在地上挣扎着,求饶着,渴求宽恕,也没有停止。

血的颜色,在火光之中显得那么璀璨,那么夺目,如同一种诱惑,一种邀请,于是就这么一刀一刀地继续下去。

回过神来时,才清醒做了什么。

男人早已停止了呼吸,心脏也不可能再跳动,毕竟被刺了那么多下,怎么说,都不可能活下来吧?

恶心的感觉涌现在心头,想吐的冲动冲上喉咙,就这么吐了。吐在了已经失去生命,只能被称之为尸体的物体上。

之后才是真正地实感,第一次杀戮,第一次夺去生命的实感。

啊啊,成为杀人犯了。

理解到这个事实,开始了疯狂地,近乎偏执地想救回男人的行动。

可是,办不到。

很明显的事实哦?

现实就是如此啊?

根本不可能的好吗?

因为,这个男人,早就死了啊。无论从物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这个男人都已经死了啊,他的头脑不再活动,他的心脏不再跳动,他的肺部也不再呼吸,就这么死了,这就是死亡了。

讽刺的是,出于想要对生命的挽回这样的愿望,觉醒了,成为了意力持有者,拥有了名为“守护”的能力。靠着这份能力,在那场大灾难中艰难地幸存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被那个男人拯救了啊。

因夺去生命,而得到守护生命的力量,继而存活下来,何等的,讽刺。

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见识过生命的脆弱,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之后,是长达九年,如同时间被剥夺了般的昏睡。那是长年一直循环不息的梦。

梦中的那个人说:“真正能使人强大起来的不是力量,而是人的心灵。”

对于守护生命这件事来说,这是非常贴切的吧。

因此,深信不疑,一直坚信着。哪怕醒来后,成为了教会的一员,被调往异端狩猎部队,实行肮脏血腥的工作,也一直将这句话铭记在心里。

从来都没相信过教会所歌颂的神,然而,对那句话,却有着如同信仰般地虔诚。

即使是敌人,也不夺去其性命,对待普通人,更是绝不能牵扯进来,尽力地守护所遇到的,见到的生命。为守护生命而感到喜悦,为目睹死亡而感到悲哀。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

可是。。。。。。

现在这样,算什么?

与梦中的那个人有相同样貌的他,却毫不留情地夺去无辜者的生命。

因为有必要,所以就这样做了吗?难道不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吗?难道不明白,夺去他人的生命,等同于夺去他人的幸福吗?

难道。

难道。

难道。

这不是。。。。。。。。。。。。。。。。。。。。

最赤裸裸的背叛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其实也很清楚,不存在所谓的为什么吧?因为对他而言,真的是单纯有必要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啊。杀人是因为有必要这么做,不杀人是因为没必要这么做,真的是仅此而已哦?

这是超越人类感情的绝对理性。可这份理性同时也是极其扭曲的,是不应该存在的。

有了这一次,必定有下一次吧?有了下一次,也必定会有下下一次吧?不论是意力持有者,还是无辜的普通人们,只要认为有必要的话,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连丝毫感情丝毫余地都没有地。。。。。。

将,他,们,的,生,命,夺,去!

这是始于他手中的无限循环的杀戮连锁。

他才是怪物,真正的怪物!

其实。。。对他很有好感。

可是。。。他背叛了。

像在梦里那样,被欺骗了。

不可饶恕,不能放过,为了终止未来必定出现的杀戮连锁,让他不继续铸下大错,只能。。。

夺去他的生命。

与那时候相反,以守护生命的力量,行夺去生命之事,真是讽刺加可笑的状况。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守护更多的生命。好像有意无意地到头来变得和他一样了?

也许吧,然而,这也是面对心中天枰时,必须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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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

从与怪物的战斗中胜利,存活下来。

但是,修不认为这样就结束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敌人仍然存在。

疾速如风的刺剑,在修的脸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这不是打算致死的攻击,是宣示彼此关系破裂的信号。

“。。。你是认真的吗?”

刺剑的尖端所指之处,正是修的胸口,“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你的那份超乎常人的扭曲理性,一定会继续害死更多的无辜者。以教会异端狩猎部队之名对你下达宣判,八神修,你有罪。必须处以死刑。”

冷冽如风的眼神,冷酷如冰的言语,这才是异端狩猎部队队长应有之姿。从这一刻起,娜娜,不再是修所认识的那个时而毒舌时而开朗阳光的少女了。

少年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