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野猫眨了眨混沌的眸子，原本沿着院墙巡哨的四足一顿，转而飞快地朝街角跑去。它毫不迟疑，仿佛受到什么的牵引，径直跑了几百米后，抬起前足停了下来。
前方坡道的两人踏着一地未干透的花瓣向上缓缓走来，落在后方的少女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手里的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而前方的金发青年时不时向后看她一眼，带着让人无法看透的表情。
野猫在看见少女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迅速地冲了出去，现在正贴着她的脚脖子，亲昵地蹭脑袋。
“是你啊。”珀莉捏着野猫的后颈毛皮，将它提了起来，在看到servant明显不赞同的表情后，又悻悻地把它放了回去。
她蹲下身，一只手制止住了野猫还想过来蹭脑袋的想法，另一只手放在它的背上，带着掌心溢出的若隐若现的黑光，轻轻地来回抚摸它干涩的皮毛。
珀莉的瞳孔骤然变为一片花白，野猫的视野场景尽数落入她的视网膜，以超高速的快进闪烁。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她的脸越来越白，血色在那张本就白如瓷器的脸上在几秒钟褪了个精光。
她哆嗦着收了魔术，将使魔放走。野猫最后抬头依依不舍看了她一眼后，于街角遁走了。
“出事了，”珀莉站起身，指尖还在裙摆间微微发抖，“跟我走，assassin.”
珀莉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了小巷墙壁上的石砖。
巷口的结界早就荡然无存。风顺着气流的方向径直卷入小巷深处，激起手臂上大片的鸡皮疙瘩。
“Master.”Assassin看着她少见的严肃模样，皱了皱眉。
那个少女向来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冷冷淡淡。可这一次，他终于感受到了，那双嵌在她脸上的、总是半眯不醒的眸子，第一次闪过了属于兽瞳的金光。
“我昨天杀了三个人，为了避免被普通人发现就在门口设下了结界，”她的指尖在墙壁上哒哒地敲着，语速极快，“但是现在不但结界没了，这三个人也不见了。”
“杀了……三个人？”assassin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不相信眼前的少女居然会是夺命凶手。
“那只猫传给我的消息，”珀莉不想解释，继续往下说，“是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没有帮手。”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翻涌不息的恐惧与不甘压了下去，才开口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个魔术师。”
Assassin没有说话。对他们两个而言，魔术师可从来都称不上什么好印象。
“他找到了这里，抽出我的触媒，然后一把火将尸体烧光了。”
珀莉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闭起眼睛半倚在墙上，冰冷又潮湿的石砖刺得她颈椎发痛。
“……Master，”Assassin见珀莉不再说话，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您杀人……是自己的意愿吗？”
“你什么意思？”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浓厚的墨绿色如暗河般流淌在瞳孔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个好人？”
她的鼻子哼了哼，嘴角向上倾斜：“不要质疑我，assassin.”
“……我知道了，master.”不知哪里涌上的水汽，将assassin的镜片熏得一片朦朦胧胧。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位魔术师先生。”珀莉轻轻巧巧地抛出下一步的引线，伸手抓住assassin的袖子，笑吟吟地将脸贴近杰基尔的肩膀。
——随即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这不可能！”她紧紧抓住assassin的袖子，指尖透出无血色的苍白。
“发生什么了？”杰基尔抓住少女的手指，将它们用力掰了下来。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轻轻地攥回了掌心。掌心里的手指僵硬而冰冷，直直地抓挠住他。
“他、他……”少女身处一片混乱的死穴。她挣脱开assassin的手，手忙脚乱地从包里倒出手机。
解锁，拨打用户，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珀莉死死抓住手机，牙齿几乎要把下嘴唇咬破。
她背靠在巷尾潮湿的砖块上，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那张瓷白色的脸，眼睛藏在黑色发帘之后，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绿色磷光。
无人开口的寂静在两人之间来回盘旋。Assassin动了动嘴唇，却见她仰起头，突然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厉害啊。”
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细蒙蒙的雨。雨丝飘落在她黑色的长发上，如同星星落落的蛛网一般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似乎被雨水冲刷过，她昂起的眼睛同样亮得惊人，像两枚淬色的猫眼石。
Assassin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重新退回了巷角的阴影里，玻璃镜片后群青色的视线左右摇摆，如雾霭般飘忽不定。
“去，我怎么能不去。这么费心给我下套，我不去不就浪费了吗。”
她白皙的手指穿梭在乌黑的发丝间，慢慢地将头发从上至下重新梳拢。
象征御主身份的令咒在手背上鲜红得似要滴血，宛如暗夜里野兽猩红的眸子，伺机而动。
“Master，您怎么知道，绑架的地点在海湾？”assassin化为灵体，紧紧追赶着前方少女的步伐。
强化过的双腿全速向前奔去，珀莉同时将感知提升为最大输出，瞳孔中花白色的雾气经久不散，她的长发像是一面捕风的旗帜，在空气里拉成一条笔直的线。
“哼哼，”少女的喉咙里发出两声冷笑，“故意绑架纱纪，故意毁掉我作为触媒的头发，故意放出魔力的痕迹引我上钩。那么厉害的手段，连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第一次参加圣杯战争了。”
“您居然也有朋友，”assassin笑得不怀好意，“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眼里只有自己呢。”
“别、别开玩笑了！”珀莉偏过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试图解释，“不过是觉得她有意思罢了！她要是死了，我去哪里再找能够取悦我的人呢？——还是说，你？”
她露出揶揄的坏笑，像在逗弄怀里的猫。
“您还是省省力气吧，”assassin懒得接她的话，“我以为您知道，我并不喜欢您。”
猫没有露出柔软的肚皮，反而亮出了锋利的爪子。珀莉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鼻尖传来了海风润湿的气息。
此刻是阴沉沉的傍晚，天空与海水浑浊成一片，让人分不清尽头到底是否有界限。银色的浪连接成无穷无尽的长龙，一波一波地撞在水泥堆砌而成的岸上，慷慨赴死。
珀莉没能顺利接近目标尽头的废墟。早在海港的另一头，就被迎面而来的怪物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一团团地从集装箱背后涌出，手里的管制刀具甚至枪械反射出乌鸦鸦的光。
“啧，能召集这么一群人，说明背后捣鬼的那个所谓的魔术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还真玷污了魔术师这个名号呢。”珀莉解开风衣的绊扣，从胸口的内袋里抽出一柄白色的骨刀。那把刀在她胸口停留的时间够长够久，握在手里竟有些微微发热。
她屈膝，弯折的膝盖让她有充足的力量将自己迅速地弹射出去，手里的刀锋随着她的背影滑出一道雪亮的弧。
“扑哧扑哧”，血液落下的速度相较于她斩落的速度，慢到可怕。
珀莉身侧的头颅应声而落，她轻巧地向后退开，躲避即将侵染鞋尖的污血。
“Master！”assassin实体化后落在她身旁，原本温柔的声线瞬间拔高了一度。
“您明明知道，我不赞成杀人。”他清秀又美丽的眉间拧成了一团，透过玻璃镜片流露出的全是不赞同，“抓住他们问出那个魔术师的位置就可以了，您没必要杀人。”
“你觉得他们现在的状态有可能乖乖就范吗？”
珀莉格开劈头而来的短刃，低头翻身躲过擦身而过的流弹，然后手腕一翻，将对方拿刀的右手砍了下来。
“他们已经丧失理智了。也就是说，丧失了活下去的必要。”少女的刀锋擦过对方的咽喉，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又一个人断了气，“你看，像这样，死亡才是他们最正确的归宿。”
“他们可能只是被暂时蛊惑了迫不得已只能这样做。”assassin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形，无奈地摇头，只能将他的短匕首抽了出来，却仅仅使用刀背敲碎他们的手腕骨。
“他们是普通人，是无辜的人，和你一样被牵连进了这场无谓的战争里，他们本来就应该好好活着的！”他背对着珀莉，大声喊道。
“哼，他们应该好好活着，那我呢？那我就应该死在这里吗？”像是故意和assassin赌气，珀莉挥刀用力斩断了对面的头盖骨。
“掉以轻心就会丧命。”珀莉将战线毫不迟疑地向海湾的另一边推进，却不防从后方斜里刺出一柄长刀，穿破了她的肩膀。
血顺着左手臂流向指尖，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和那些肮脏又污秽的血混合在一起。
她敏捷地折过身，将骨刀刺进偷袭者的胸口，反手一转搅碎了他的心脏。
“Master……”assassin露出抱歉的神情，可那双翠色的眸子里暗含的怜悯，与十年前离开家的那天，父亲与母亲不动声色的同情，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好久没有流过那么多的血，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好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铺天盖地的鲜血里，她的声音顺着这一地温热的血，不断地冰冷下去。
“你的这份天真，会让我们两个都葬送在这里！”
“珀莉！”assassin喊了她的名字。
“这里不需要天真的小孩子，所有人都由我干掉。”少女催动魔术回路的流转，勉强封住了表皮附近大量失血的血管。
她举起仍旧握着骨刀的右手，任凭手背在上。像是要驱散什么似的，她闭了闭眼，才开口说道。
“Assassin，回去。”
她很庆幸自己的声音居然格外冷静，没有把紧咬牙关还在颤抖的脆弱暴露出来。
“珀莉！”assassin再次喊了她的名字，落在珀莉的耳朵里竟出人意料的嘶哑。
只是他没有喊第三次的机会了。
令咒的红光扭动着从手背上挣扎出来，连同缠绕于assassin的金色粒子一起，消失在了无边的暮色之中。
天空沉沉地，彻底暗了下去。远处的港湾点起了灯，人造光源渐次亮起，沿着海岸线向前不断蔓延到尽头。
珀莉重重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没料到嘴角涌出的却是点点血沫。她用尚且干净的右手背顺着眼角往下擦到嘴唇，水渍冲开手背上的血痕，露出缺了一只眼睛的小丑纹样，看起来竟然有些可笑。
在圣杯战争里坚持不杀人实在太天真了。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杀人。想要救人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对方不择手段，就必须比他更不择手段。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assassin居然是这样的老好人。真当自己如出现在少女梦境里拯救一切的骑士一般高洁吗。
自己更不明白的是，心里的羡慕到底哪里来的。
珀莉望向明明近在咫尺却根本远在天边的海湾尽头。
那栋仅仅被水泥浇筑的数层楼高的废墟，冰冷又残酷地伫立在那里，高居临下地期待着她的光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