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的猜测没错,第二批阴阳师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所谓的威慑,而是为了增援。

阿一是较早一批来到这里的阴阳师,不过他暂时还没有上过正面战场,第一批来的阴阳师大多都是御鬼和御灵级的阴阳师,阴阳寮一开始以为,就算只有御灵级的阴阳师,收拾这些东国蛮夷也足够了。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东国境内,也是有阴阳师存在的。

而且,也存在着未被阴阳寮记录的强大阴阳师。阿一这些天每天要做的,其实就是和其他留在阵地里的阴阳师一起,尝试着破开对方阴阳师所设下的结界。

他只从远处看过一次那道结界,那绝对不是一般的乡野阴阳师就能随便使用的结界,那道结界所运用的言灵的复杂程度,是阿一自己难以想象的,所以,破除结界的工作进展的相当缓慢,直至今日他们也还是没有完全弄清对方所使用的言灵咒语。

但战争却一直在持续,每天都有士兵被送上战场,每天去的人相较于回来的人要多上许多。

当阿一他们知道,天皇可能要派安倍晴明前来助阵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异常的兴奋,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战事的结束,但可惜的是,安倍晴明并没有来,甚至连御魂都只来了两个而已。

平将门手下的那位阴阳师,真的是只靠两位御魂就能赢过的吗?

“芦屋大人,这边请。”声音从远处传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武士正领着身穿狩衣的男人走进营帐,阿一认得那个营帐,那是每天阴阳师们破解结界的场地。

“只请那一位阴阳师进去有什么用么?对方用了那么复杂的复合言灵......”阿一在心里小声地嘀咕到。

可就在这时,阿一却感觉到了,刚刚那个男人走进去的营帐中,传来了一股灵力的波动,附近的灵气似乎都被这股灵力给搅乱了。

“难不成......”阿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慌忙跑到一边高一点的山坡上,这里刚好能看到敌阵结界的位置,此时那看起来坚不可破的防御结界,正在从中间一点一点的裂开,那并不是正常的破解结界的办法,如果是正常破解的话,组成结界的灵力和灵气会一点一点地消失,如今这样的画面,只有一种可能。

刚刚进入营帐的男人,用某种方法直接撕开了这道结界。

随着又一阵灵力的波动,整个结界在一瞬间断成两截,破碎的结界像是倒塌的房屋一般。

“其实根本就不用费心思去破解组成结界的复合言灵。”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此时正站在阿一的身后,“只要用比施术者更强的灵力去把结界撕开就行了。”

阿一看着身后的男人,男人刚刚明明消耗了大量的灵力,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意思,而且,更让阿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男人的眼睛,这个人有着一双宛如阴阳太极一般的眼瞳。

“啊,我是来支援的阴阳师,我叫芦屋道满,请多指教。”

“道......道满大人?”难怪男人有这么强的灵力,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阴阳师,是目前全日本上下只有三位的御魂级阴阳师中的一位——芦屋道满。

“嗯?刚刚那阵动静,是你弄的吗?”不知何时,源赖光居然也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源赖光看着远处正在逐渐崩溃的结界,“居然以灵力直接撕开结界,真是乱来啊。”

“倒不如说这是最快的方法,这些家伙仗着自己的阵地有结界保护,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派兵突袭,那对方可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了。”芦屋道满笑着说道。

源赖光还没开口说话,几个人的脑海中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新来的阴阳师?是你们打破了我的结界?”

“是啊。”芦屋道满回应道。

“哦?看来新来的家伙要有能耐多了。”女人顿了顿,“我是平将门将军麾下的首席阴阳师八神鸢。”

“嚯哟,这就开始自报家门了吗?”芦屋道满笑了笑,“你好,我是阴阳寮御魂级阴阳师,芦屋道满,我身边这位恐怕你也感应到了,是目前的源家家主,源赖光。”

“为了对付我所以准备了两位御魂吗?真是肯下血本啊。”

“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聊天了,后面会有机会见面的。”芦屋道满说完便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之后,阿一便觉得自己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

“刚刚那个......”阿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来。”源赖光看着远处的方向,敌方阵前,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衣的身影,“这就是天皇派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了。”

“赖光大人、道满大人,可算找着你们了。”一位足轻打扮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将军已设好宴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入夜·皇宫】

“你真的确定有怨灵在作祟吗?”八百比丘尼掀开牛车的一角向外望去,此时已经入夜,皇宫之中除了巡逻的护卫和零星的几个宫人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四周也是安静得能够听到虫鸣,至于怨灵嘛,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再等等。”晴明倒是不着急,他轻轻地挥动着手中的折扇,看起来颇为悠闲的样子。

两人便这么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晴明叹了口气,他弯腰起身,坐到了八百比丘尼旁边的位置上,“我听小菊说,你恋爱了?”

“没......没有,她乱讲的。”

“也是,如果结婚生子的话巫女的生涯就结束了。”

“到时候转行直接做普通的阴阳师不就好了吗。”

“御魂能说是普通阴阳师吗?”安倍晴明小声地呢喃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八百比丘尼朝着身边望去,晴明虽然坐到了她身边,但视线却一直看着车窗外面,明明车窗外什么都没有。

“啊,没有,没有啊,只是小菊说你可能有喜欢的人了,我有些好奇,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你这家伙喜欢上。”

“什么叫你这家伙。”八百比丘尼没好气地喊道,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晴明的视线正从自己身上慌乱地移开,他似乎一直在偷看自己,“你看我干什么,我衣服上有东西?”

“没,我没看你,是你的错觉。”晴明辩解道。

不知道是不是坐久了身体有些僵硬,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八百比丘尼轻轻褪去脚上的木屐,将身体蜷缩起来,她将下巴贴在膝盖上,用一种很细微地声音小声地喃喃道:“如果真要说有喜欢的人的话,倒也是有的。”

“嗯?”

“没什么。”

八百比丘尼摇了摇头,她其实还没做好准备去告诉晴明有关她的想法,准确地说她看不透晴明究竟在想什么。她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像晴明这样她没法看穿的,还是第一个。

“晴明,我......”

咔哒——

咔哒——咔哒——

是盔甲的声音!

晴明和八百比丘尼都警觉了起来,晴明赶紧放下竹帘,小心翼翼地掀起竹帘的一角来。

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武士,正缓缓地从前方的转角处走出来,那武士的走路姿势有些诡异,而当他走出转角的时候,武士在路口处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朝着两边张望着,这时,晴明和八百比丘尼都看见了。

那套铠甲中间,是一片空荡荡的漆黑,根本没有人在其中,只有一具铠甲的躯壳,在以人的姿态行走。

“动手。”晴明低喝一声,他的手指一挥,牛车便化作一道光芒幻化成一个小巧的纸人落在地上。而武士似乎也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晴明和八百比丘尼,那盔甲用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从腰间抽出长刀,晴明见状便后撤一步,同时手中飞速的结印。

而八百比丘尼则一步上前,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白色的纸拂尘,伴随着她的另一只手指所捏出的指诀,拂尘渐渐泛起了如萤火般的蓝色光点。

八百比丘尼在武士的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下,同时,武士挥刀斩下,刀刃上所覆盖的黑气擦到了八百比丘尼的衣角,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印记,而八百比丘尼手中的拂尘也在这时挥出,淡蓝色的光点像是水珠一般被挥洒出去,那些蓝色的光点在落地的瞬间竟幻化成了数道圆柱,圆柱之上密密麻麻地印刻着一些宛若符印一般的文字。

那些圆柱恰好形成了一个圆环,将鬼铠困在其中,八百比丘尼没有再往前前进,而是站定在那里,双脚并拢,双手握住拂尘轻轻地挥舞着,同时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类似祝词的话语。

那被困在阵中的鬼铠似乎是感到了恐惧似地,在圆柱所形成的阵法之中横冲直撞,但看似虚空的圆柱却像是石柱般坚韧,无论鬼铠怎么挣扎,那柱子都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伴随着晴明结印的完成,那些圆柱之中竟是探出了数十只手臂,他们将那只鬼铠死死地拽住,也刚好在此时,八百比丘尼的祝词吟诵完毕,她抬起拂尘,仿佛挥舞竹剑一般将其斩下。

“怎么会?”

八百比丘尼脸上露出一种错愕的神色,刚刚挥舞拂尘的一击并没有对鬼铠造成实际效果,本应被斩成两半的鬼铠如今却还是完好无损。

“裂。”晴明低声喃喃了一声,只见一道蓝光亮起,那鬼铠便如同被切开一般断裂成数块。

随着鬼铠的消失,圆柱和手臂也都慢慢化作灵子消散,晴明在鬼铠的面前蹲下,他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铠甲,微微皱了皱眉。

“为什么,你的言灵会失效呢?”晴明小声地喃喃道,他清楚八百比丘尼的实力,她所精通的巫女流派的祝词与却邪之舞,而刚刚用拂尘斩下的动作,便是却邪之舞中用来处决邪灵的言灵·断恶。

但为什么会不起作用呢?

八百比丘尼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错愕之中缓过神来,直到晴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似地,看向地面散落一地的铠甲:“刚刚,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难不成真是你的言灵术失效了?”安倍晴明问道。

八百比丘尼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才对。”

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并不是很确定,但是按理说,她已经用过成百上千次了,按理说没有理由会失效才对。

“先回阴阳寮吧,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安倍晴明拾起落在地上的剪纸,将那张纸片抛向天空,口中默念了几声之后,那纸片便幻化成一架火牛车,晴明掀开牛车的竹帘,对着八百比丘尼伸出手,“上来吧,回去了。”

【与此同时·讨逆君营地】

阿一站在营帐之外,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手上端着的汤碗,汤碗之中盛着热腾腾的杂烩粥,每个士兵最多只能喝两碗粥,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兵士来说,这点食物其实也只能刚刚充饥罢了。

而营帐之内传来阵阵歌舞声,站在营帐外的话便能清楚地闻到营帐之内传来的香味,那是烤鱼和烧肉的味道,混杂着酒香和隐约的脂粉香气。

阿一悄悄地朝着阵内望去,只见将军身边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侍女,看模样都是年轻女孩,在大军到达的时候,士兵们就曾去附近的村庄挨家挨户地搜寻过,方圆几里村庄里的漂亮女孩基本都被他们集结到这里来了。

而这些女孩也并非被强迫的,来军营里做事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如果被将军看上的话,或许还能被带去平安京,就可以远离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源赖光和芦屋道满两人坐在次座的席位上,身边都有姑娘为两人斟酒,不过两人似乎一直看着杯中的酒液,并没有注意舞蹈或是身边的美人。

而源赖光附近的赖光四天王四人也基本差不多,他们偶尔会和斟酒的姑娘开几句玩笑,或是学几句姑娘们的家乡话。

“大人。”源赖光轻轻敲了敲酒杯的侧壁,“可否详细地跟我们说一下,对方的阴阳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今天本将军设宴,我们只谈诗酒风月,不谈那些战场上的......”

“将军。”源赖光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看向将军的方向,手里的杯子轻轻转动,“明天战士们就要上战场了,天皇陛下派我们来,是为了帮你们平乱的,而不是来喝酒潇洒的。”

“对方的阴阳师有些来头,如果我们不做准备的话,很有可能会陷入不利的境地。”芦屋道满附和道。

将军似乎也被源赖光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他叹了口气,有些扫兴地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们退下。

一时间,诺达的营帐里只剩下几个男人坐在桌前。

“对方领头的阴阳师名叫八神鸢,似乎是没有被阴阳寮记录的阴阳师,虽然我不清楚她的级别,但是第一批派来的御灵级阴阳师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将军顿了顿,他用手按住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似得,“恐怖的不仅是八神鸢本人,还有她的式神。”

“式神?”源赖光和芦屋道满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们不知道那妖怪的真实名字,我也没有和她打过照面,但听士兵们说,那是一个穿着白衣,肤色如雪般苍白的少女,之所以判断她是妖怪,是因为她的脑袋上长着一对鹿角。”

“鹿角......”源赖光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难不成?!”

他看向芦屋道满的方向,发现芦屋道满也在看着他,两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站起身离开了座位:“将军,为了明日的战况顺利,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准备,恕我们先一步离席了,我手下的四位兄弟会陪将军喝得尽兴的。”

说完,两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走出营帐的时候,源赖光停下了脚步,他侧着身看向身边的芦屋道满:“是那家伙吧。”

“如果士兵的描述没有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她......”

“麻烦了啊。”源赖光感叹道。

“这个时候,如果晴明那个家伙在的话就好办多了,像那样的式神,他有十二只呢。”

“而且那个叫八神鸢的阴阳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八神这个姓氏,有些年头了吧。”源赖光想了想说道。

“对,这群家伙隐居了那么些年,终于找到机会要出世了。”芦屋道满顿了顿说道,“喂,那边的小家伙,也别偷听了,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些事要拜托你去做。”

阿一知道,芦屋道满口中的小家伙指的就是他,他叹了口气,便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大人。”

“明天白天不用做其他事情了,在日落之前,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收集好。”芦屋道满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根手指贴在了阿一的脑门上。随着这个动作,阿一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几段文字,而那些文字就仿佛印刻进了脑海之中,一瞬间就记牢了。

“字都认识吧,基础的灵药知识应该也有才对。”芦屋道满叹了口气,“记住,务必在日落之前将这些东西带给我。”

“是。”阿一点点头,说完便跑开了。

“你让他帮你找什么草药?”

“没什么,一些用来对付八神鸢的小把戏罢了。”

【平安京·阴阳寮】

一回到阴阳寮,晴明就把自己锁进了书房里,八百比丘尼也不知道该去哪,便想着早些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当她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一定要保佑阿一平安回来啊,这场战争,就让它早日结束吧。”

好像是小菊的声音?

“小菊,你还没睡么?”八百比丘尼在门外唤了一声,房间内的烛火摇晃了一下,过了一会,小菊推开房门,她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乱了的头发一边问道,“比丘尼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看你这么晚还没睡,问一下。”八百比丘尼向着房间里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看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潜进了房间的黑暗之中。

“对了,你刚刚,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吗?”

“啊,不是不是,我是在祈祷啦,希望阿一能够平安回来。”

八百比丘尼笑了笑:“放心吧,他们是作为阴阳师部队,并不用去冲锋陷阵,风险比士兵要少一些。”

“对了,比丘尼大人,那个,明天我能休息一天吗?我想去一趟集市,马上快要入冬了,我想给阿一置办点衣物。”

“去吧,我到时候陪你一起去,明天去之前记得来叫我。”八百比丘尼朝着小菊挥了挥手,“那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的,比丘尼大人再见。”目送着八百比丘尼走远,小菊这才关上了房门。

“刚刚那个人,是谁?”

“是阴阳寮的御魂大人,是一位很厉害的巫女哦。”

“得小心她,有她在的话,咒会完不成的。”

“不会吧,八百比丘尼大人可是好人。”

“你得相信我。”

八百比丘尼从走廊的拐角处缓缓地走出来,他并没有听错,小菊的房间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是妖物吗?但是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妖气,难不成是灵体?也不对,如果是这些东西的话,她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而且,刚刚的那个白色的身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八百比丘尼看向小菊的房间,略微皱了皱眉。

无法被言灵斩断的鬼铠?奇怪的白影,奇怪的声音,这两天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难道真的像晴明所说,因为战争的缘故,平安京里吸引了某种妖怪出现吗?

而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房间内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晚安。”

“做个好梦吧,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