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档案谜团

养育机构宣传广告口号,其一:“不加以训练并获得10年许可执照就走马上任的人类父母是危险的,由于缺乏抚养经验,容易对婴幼儿成长造成无法弥补的心理创伤。因此,人工智能养育机构是你们托付孩子的最好选择。”(旧时代历法,2090年)

其二:“请于本条消息播出后72小时内,所有人类父母将周岁3岁及以下年龄的孩子托付给所在地区的养育机构进行抚养,逾期不交者将被安保型号镇压机械逮捕。”(旧时代历法,2120年)

其三:“请年满18周岁且有意向繁衍后代者,向当地养育机构申请并填写《随机匹配伴侣认证表》,在12个工作日内等待系统进行配对。”(新时代)

时至今日,看到这些代表历史进程的报道被特地印刷装裱起来,围绕水晶吊灯悬挂在养育院中央大厅的顶部,还是会使人心生感慨。

这个地方与学校一样,充满了旧时代的种种遗留气息。学前教育的圆顶建筑、食堂、多人宿舍等应有尽有。

与第三市区的养育机构相同,中央大厅是所有养育院开会的地方。在这里出生成长的孩子们每周最后一天都需要聚集此地,接受AI院长的训导。

一般开会的内容,会是表彰这周里学习最为出色的几名孩子,以及灌输AI与人类和谐相处的思想。最后总结时,由孩子们中的代表上台,发表振奋人心的和谐口号。

随后是集体性质的口号整齐呐喊。置身其中,耳边只能听见口号。

重复的口号,响亮的口号,几乎把屋顶掀开、直冲云霄的口号。如同被浪潮裹挟,所有孩子都会受到周围人的感染,着了魔似的喊着他们都不明白的内容。

“不过除去每个礼拜最让人讨厌的周末,其余时间的生活还挺不错。”

我弹去手上香烟的烟灰,在演讲台上摁灭了烟头。刚才的时刻,几乎错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小时候。

尽管现在大厅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

事情要从初进入养育机构A区大门说起。

A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保留了小紫当年出逃造成的大部分遗留痕迹,导致如今A区虽然还在运作,实际收容的孩子数量稀少的可怜。

经过寒风萧瑟的道路,伴随风中断断续续的童稚读书声,我们最终在教职工办公楼顶层找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是慈眉善目的金发白人老妇人形象。她当然实际还是电子合成人,不过外貌较为贴近人类罢了。

我们敲门,进到办公室时,一身唐装的院长正在慢悠悠泡茶。

装潢大量脱落的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光线昏黄,墙边的百叶窗半开不开;刚刚烧沸的开水壶嘴冒出热气,遇上寒冷温度,在室内营造出一副云蒸雾绕的景象。

泡茶的院长有些耳背。每个城区养育机构的院长都是同一副模样,而且都有些耳背,以至于让我不得不怀疑她们的耳背是程序设定所致。

也许她们并不是真的听不清,不过当一个人特意在你眼前装聋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让她恢复听力的。

所以我等到她跟前,才大声地和她打招呼。

比我矮大半个头的院长良久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茶杯,哆嗦着嘴唇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说什么?”

“我说……”

我感觉一阵头大,正待提气进一步加大讲话音量,“第一名”等众萝莉在这时冲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院长身前的办公桌上,放有接待外来人员的通讯码塑料牌。牌子上不但写有通讯码,而且还有张两个黑点加一道弧线形成的笑脸。

那张笑脸发出无声的大笑,大概每个来拜访的人都会被它嘲笑一番。

要交谈的人就在面前,我却得专门用远程通讯进行联络。如此麻烦的手续,果然不愧对行政AI一贯以来的龟毛作风。

电话很快接通,花去50信用点,并且每维持1分钟通讯就需要加价30,不满1分钟则按1分钟计时。

院长声音在通讯框对面响起,语音清晰而又快速:“这里是第二市区养育机构A区,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的服务吗?如果您已年满18周岁,可以申请进行配偶的随机配对,当然,如果您愿意加价的话,我们可以转移到其他通讯专线上进行一些特殊配偶选择的交易……”

“我们是来找出生证明档案的,院长大人行个方便呗?”在第二市区生活久了,不用多说,我已经“很有眼色”地打了一部分信用点过去。

院长收到钱款,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现在的她真是耳朵又不聋,嘴巴也不抖了,连微微驼背的腰杆也伸直了:“要找谁的出生档案?”

“她的。”我指了指莉莉。

莉莉自从回到养育院,神情不安的表现更为明显。在我指向她时,莉莉还想躲到我身后。

无奈之下,我只得将她一把抓住,拎到院长的面前。

只听院长对我说道:“档案图书馆有规定,人类不得随意出入。如果只要找她的档案,那么你就不能跟去。”

“这什么破规定?”我还想让她再通融一下,“第一名”等人走上前说道:“人类不行的话,我们跟着总没问题吧?”

院长愣住,浑浊的玻璃眼珠仿佛直到现在才映出对方的形象:“原来是你们几位,怎么有空来管这小地方的闲事?”

“废话少说,究竟能不能去?”

“哼哼,你们没有得到许可就想要插手地方的行政管理,那也随便你们……”院长最后抿了口茶,砸吧了下嘴,吐掉茶叶,不再搭理第一名她们,背着双手颤颤巍巍径直走向门口,“跟上来吧。”

我未被获准进入档案室,不过有第一名她们跟随莉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会在以为没问题时出现。

档案图书馆坐落于距离教职工办公楼不远的另一幢大楼。如果说先前的地方还算有点人气的话,档案存放的大楼就显得更为死气沉沉,充满破落颓败之意。

我在楼下等待,目送其他人的身影消失在阶梯转角。

本想习惯性地摸出香烟,电子脑却在瞬间捕捉到了来自楼内的求救信号。

求救信号沿公共网络通道,向外界不断扩散,几乎只要拥有接收广播信号的装置都能察觉。

流水般的甲片瞬间从我身上的外骨骼装置延展开来,战争形态在蔓延到腿部,还未彻底覆盖全身之时,组装形成的推进器就已喷火启动。

我屏住呼吸,从地面飞跃而起,借助腿部推进器的推力纵跃到半空,头盔面罩正好落下,覆盖护住面部。

战争形态头盔内置的热成像扫描仪发动,同时我也一头撞破墙壁,冲进了大楼。

从静止到加速飞起,撞开高处的水泥墙面,中间时间实在过短,如果换个缺乏控制能力的人来,恐怕现在已眼花缭乱。

而且撞进档案室之时,热成像扫描仪只显示出下方一排排密林般的书架,以及其中瘫倒的院长、莉莉与四个处决者萝莉,并未扫描到实际造成威胁的目标。

“怎么回事?”我单膝跪地,降落到两架书架中间、像是吓晕了的莉莉身边,地上旁边的第一名她们如同喝醉了酒,个个小脸通红,横七竖八呈躺倒姿态。

“是电磁脉冲……还有别的东西……信号好奇怪……”第一名她们几个翻着白眼,一说话,嘴里耳朵里跟着冒出大量蒸汽白烟,显是处理器过载所致。

不用她们再说下去,超距感知和装甲感应器已对我发出警告反馈,有人正用枪瞄准这边!

我迅速抬手摊开手掌,对准感应到攻击的方向。随着能量积蓄,一道闪亮的橘红色光束从装甲手套掌心射出,穿过阻挡书架,正面轰在远处未知的隐形敌人身上。

那人胸口挨了一发冲击光束,向后倒飞而起,在连续轰隆声中撞倒了多个途经的其他书架。

我还未来得及确认他有没有被/干掉,整个图书馆多个书架上忽然同时爆发出电磁脉冲的湛蓝电光,形成一座笼罩室内脉冲电网。

等电网散尽,我在残余电光笼罩下缓缓起身,战争形态也在预料中并没有出现问题。

早就尝试过电磁脉冲的厉害,自己要是再没有在战争形态上做些保护性的预防措施,未免就太蠢了。

然而在电磁脉冲爆发之际,我不好随便乱动,那用热成像光学迷彩的隐身人已趁机从门口逃了出去。

他受了伤,总算在地上留下血迹,如果要追的话是最好机会。

“快去追……档案被抢走了……”第一名竟然手扶书架,支撑住身体站起,她每咳嗽着呛出一团白烟,身体能力也在恢复一分,“这里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那就拜托了。”我点点头,四肢推进器重新启动,从地上飞起,径直追寻隐身人的遗留血迹而去。

哪怕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名她们会愿意来趟这趟浑水。不过从她们的种种表现来看,似乎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血迹一路延伸,从档案图书馆离开,我在低空以最高飞行速度跟随,最后来到了养育院的中央大厅。

大厅里入目所见,空无一人。

……

我在演讲台上摁灭了烟头,故意打开露出破绽的面罩保持原状,自己始终没有遇到偷袭。看来敌人很有耐心,对我的示弱视而不见。

他当然还在大厅里,超距感知虽然脱离五米范围之后,在精细方面会有所下降,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总还是挥之不去。

既然人没有逃走,总是会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