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是個有品位的男人——至少在他自己看來是這樣的。
下了電車的荒川,輕鬆地手提從便利店購買的兩大塑料袋速食食品,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腦海里還在不斷哼着一首毫無歌詞的歡快曲調。
小路連通公路,公路又連通主城。位於地形為大平原中心的主城就像一顆不斷跳動的心臟,作為一切交通運輸的中轉站,連接着整個廣袤無垠的第二市區疆域。
在一眼望不到盡頭,滿是枯黃荒草的大平原上,有的地區被作為衛星城區建立起來。特別是一些軍事管制的衛星城區里,還有一座座幾十多米高,堪比山嶽的工業機械在終日運轉,發出轟鳴作響,不知在做什麼樣的工作——那裡是嚴禁人類的足跡踏入的,不但駐紮的軍隊火力強大,甚至還有處決者坐鎮其中。
而有的地區,像是在靠近起伏丘陵的地帶則是種植了漫山遍野的莊稼,基因選育過的糧食作物不但生長迅速,收成極好,而且對於搭載了仿生消化系統的農民來說,也是他們用來過冬的重要能量來源。
荒川在意識中構建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雄偉宮殿形象,而他在沿着小路走回自己的家時,腦海中氣勢恢宏的宮殿就會像黃昏時刻的世界之壁那樣,自動浮現在他的眼前。
鄉間小路上飄蕩的麥草與泥土的芬芳在他品嘗而來,就像甘美的窖藏酒香一樣醇厚,讓他想起童年時刻用樹枝在家中泥濘的土裡挖掘,在品嘗並聞到這種濃烈氣息的時候,總會在驚喜之餘挖出些特別的東西。
有時候會是蚯蚓一類的蟲子,有時候會是一塊氧化發黃的塑料,有時候是用過的避孕套,甚至還有一次是一節森白的指骨。
“荒川,你回來了。”在宮殿外等待荒川的是名宮裝女子,挽着高高的漆黑髮髻,粉白的臉上描了淡淡的柳眉,兩頰抹了兩塊腮紅,塗過口脂的唇上點綴着紅彤彤的艷色。
宮裝女子一見荒川歸來,便驚喜地上前,幫騰不開手腳的荒川除了偽裝。帽子、墨鏡與口罩悉數摘下。那身白大褂她是不敢碰的,荒川手中的塑料袋也沒有去接。
“那個人沒有逃走吧?”荒川開口的時候,喉嚨處像趴着條蜈蚣似的猙獰傷疤跟着起伏,嗓音像兩塊金屬片在用力地相互刮擦。他很不滿意自己的聲帶只能發出這種聲音,但是出於某種考慮,從未想過要對自己動改變聲帶的手術。
宮裝女子眼都沒有抬一下,“沒有,他連飯都只能每天吃一頓,還栓了鐵鏈,哪有氣力掙的開。”
“很好,看來要把準備的午餐熱一熱,然後我們就可以去見那位親愛的客人了。”
荒川與宮裝女子攜手走入了宮殿。青磚瓦砌成的宮城外,龍紋九環門鎖轟然開啟,厚重的門扉由兩名弓着身、臉上凈白無須的太監合力拉開。這種太監在荒川幻想出來的宮殿里隨處可見,有的做着打掃的工作,有的在為花園除草施肥。一個年紀較輕的太監陪着小心快步小跑過來,遞上擦汗的絲巾,荒川沒有去接,揮手將其斥退。
踏上宮廷外的金階,走在空無一人、地面光可鑒人的大殿里,荒川與宮裝女子的腳步聲四處回蕩。
噠,噠,噠
噠,噠,噠
昏暗的地下室里,佛朗西斯抬起頭來,他也聽到了這腳步聲,彷彿從無間地獄裡走出的惡鬼,每一步都踩着奇異的節奏,攝人心魄。
佛朗西斯無意識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萬分辛苦地扭動身體,改變了下原來在粗糙地面上僵硬的坐姿,背後堅硬的圓柱體木樁咯的他整個後背生疼。
在陰暗潮濕又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室里,儘管每次聽到這樣的腳步聲都意味着那個可怕的惡魔正在接近,但也同樣意味着到了吃飯的時間,可以得到稍許不知名的濕潤食物——大多時候是些麵糰,稍微緩解下他那被像是火燒般的飢餓瘋狂折磨的胃。
佛朗西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聽見那腳步聲的時候,究竟是該感到高興還是恐懼。
頭頂地下室的門打開,但沒有任何光亮透進來。有的只是外界空氣中縈繞飄蕩的熏香,順着地下室的門板打開后一股腦地沖了進來。
那個惡魔似乎很喜歡使用香料。佛朗西斯這麼猜想,同時輕輕活動了下木樁后的雙手手腕,讓它們不至於因為長時間被冰冷的鐵鏈緊縛而導致血液流動不暢。
有人單獨走進了地下室,石板台階上的濕氣與冷氣彌散開來,黑暗中,佛朗西斯只能看見那對幽幽泛着紅光的恐怖雙瞳,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
“你很餓嗎?我親愛的佛朗西斯。”
佛朗西斯聽見荒川用沙啞到不似人的嗓音在向他問話。佛朗西斯很想做出毫不畏懼的姿態出來,但是想說的話語剛剛出口,卻變成了含糊不清的顫音,聽起來更像是因為懼怕而發出的哀求。
“……你這個惡魔,殺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那雙赤紅的眼眸在黑暗中眨動了一下,滿意地眯了起來,“哦,我親愛的佛朗西斯,我很喜歡看着你痛苦,本來你是要死的,和你那個同樣被我抓來的小女友一起死,不過這次情況有點不同,我打算留你們一命。”
不同?佛朗西斯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信息,他的注意力只被荒川剛才所述的最後一句話所吸引。他原本乾枯痛苦的心,他原本痛到快要裂開的心如同注入了偉大的甘泉,涌到全身四肢百骸,讓他渾身都打了個激靈,意識都變得清醒起來。
芬妮,佛朗西斯的愛人,同他一起不幸被連環殺人魔抓住的女孩,竟然還活着!
“佛朗西斯,聽仔細了,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那雙惡魔的眼眸一直在注視佛朗西斯的變化,見狀繼續開口。
“佛朗西斯,現在,你有選擇的權力,選擇你還是你的那個小女友活下去的權力。”黑暗中響起紙頁舒張的聲音,然後一道手電筒的光柱打開,照亮了佛朗西斯面前展開的白紙。
“我這次不會親自動手殺你,佛朗西斯。看見這張素描畫了嗎?對,就是這樣,湊過來點。佛朗西斯,聽着,你是追蹤方面的行家,連我的藏身處都能找到,那麼找上面的這兩個人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難事。”
“那個少年,還有他身邊的小女孩,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要你去抓住其中一個,然後用你能想到的最殘忍的方式殺掉,以此來惹怒另一個,這樣他(她)肯定就會想要殺你,那個時候,你要反抗,但不能反抗的太過激烈,只要做到激發出他(她)內心殘忍的野獸即可。”
“他們的內心深處和我其實很相似,只要能夠做到讓他們產生真正憤怒的情緒,那頭野獸肯定會忍不住出來咆哮的。”
“不要想耍花招,你知道我的能力,我會一直看着你,佛朗西斯”
“等你死了,我就會放了你的小女友,目前她在另一個地下室里還活的好好的。我說到做到,從來不屑於說假話,這點你也清楚。”
“佛朗西斯,或者你也可以選擇不這麼做,報警來保護自己,那樣你或許能逃得一命,不過你的小女友可就活不了了。”
“我親愛的佛朗西斯,聽明白了嗎?不明白的話,我可以再重複一遍,耐心一向是我最大的美德。”
寂靜的地下室,良久之後才傳出一聲深深的嗚咽,好像受傷的動物在悲鳴:“我明白了。”
“很好,我喜歡聽話的小狗,你會是個能咬人的狗的,佛朗西斯。現在,你可以吃點東西,然後放鬆地睡上一覺,我會把你送出去的。”
那雙惡魔的眼睛閉上,復又睜開,在佛朗西斯看來,竟然好像還帶有幾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