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除了偶尔会出现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外,可以说是万籁俱寂。

我行走在视力完全没有作用的环境里,注意到视网膜光屏上的显示,已经走了五个小时。

自己毫无疑问是进入了数据世界,而且意识还很有可能被有所入侵,才会陷入这看似是虚拟成像的环境。

能够悄无声息地攻破自己的意识防壁,除非对方电子战的实力超群,或者借用了特别的外力——比如整合了大型局域网的计算能力等方式。

我这么猜想,同时对还在现实中的同伴有些担心。

公共的网络数据世界,正常情况下如果想要能够登入登出随时都能做到。可是如果自身的意识防壁被攻破,陷入他人或病毒构成的虚拟成像里的话,那么想要脱身就变得极为麻烦。

最好的方式就是由构成虚拟成像的主人主动放自己离开,不过想来这种情况也不太可能发生,那么只有找出虚拟成像的漏洞,从而通过漏洞进行逃离了。

我闭上双眼,电子脑全力运转,将身体对外界的感受全都进行放大、筛选、分门别类。

空气的流动、温度、湿度、气味;脚下地面的起伏、坚硬程度;从一开始就听见的远近都有的水滴声,还有各式各样轻微的动静,所有原本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数据都被收集起来,经过电子脑推算后,勾勒出愈发详细的画面。

就如同在一张白纸上先用黑线划出框架,再逐渐填充色彩。即使闭着双眼,我的视野中也开始出现亮光,由点到线,然后出现清晰的画面。

以自身为圆心,半径五米的范围内,所有的一切事物竟然在不需要借助光照的情况下纤毫毕露。

而更远处则依旧是一片黑白的场景,而且越远越是模糊扭曲。原因在于电子脑的运算能力不够,而且距离越远的地方需要处理的数据与变化就会更大,目前半径五米的范围已经是极限。

对于身体全方位感受的信息进行处理,从而生成这样奇特的观察视野,可以说是经自己改造后的电子脑在此刻危险处境下的超常发挥,从而生成的特殊能力——超距感知。

其实做到这一点要求不能以寻常的难度高低论述,主要难点只在于能否与电子脑完美契合而已。起码根据目前我见过的使用电子脑的所有人来看,都没有另外的人能够做到这点。

能够使用超距感知,说明电子脑的运转并没有受到影响,自己的意识防壁并没有被攻破,让我不禁松了口气。

这里的数据世界诡异是诡异了点,不过在见识过镇压孙行者的五指山后,自己早已见怪不怪。再次尝试将意识登出,结果视网膜光屏上依旧回应以代表失败的警告窗口。

我放缓脚步,在超距感知的视野里,前方竟然是温热的水潭,温度则是与人体的体温十分相近,不过散发着淡淡的类似血的腥味。

液体并不算粘稠,没有浑浊物体,应该是澄清透明的状态,深度也就刚刚浸没自己的军靴。

我将穿着军靴的右脚逐渐踩进水潭,待触及到水底后,趟着水流走了几步。

进入水潭后,我才发现它的面积超乎寻常的大,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片极浅的汪洋大海,仅凭超距感知完全找不到尽头。即使是在彩色视野外的扭曲黑白视野也根本找不到一点水潭的边际轮廓。

虽然心中起疑,然而越是与现实相悖的场景出现漏洞的机会就越大,我暗自留心,慢慢向着水潭内部走去。

因为液体温度与自身接近,再加上其特殊气味的关系,有时我甚至会有种正行走在血液里的感觉。继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即使这液体看起来再像血液也和自己无关,数据构成的事物本身或许有一定意义,不过如果没有复杂到形成人工智能的程度的话,毕竟还只属于寻常的数据而已。

而且,如果真的遇见麻烦的话,现在的自己还是有某些“特殊手段”应付的。

我把手插进风衣衣兜,感觉到孙行者给的那根牙签还在,顿时稍稍有了底气。

忽然间,我停下了脚步,眼前遇见了障碍。

半径五米的清晰视野完全无法容纳身前的物体,只能感受到那是个表面平滑的大型金属造物,直插入水中,占满了仅仅只是自己所能观察到的前方空间。

我伸手触碰到金属表面,手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气,就在这时,超距感知的范围像是顺着金属造物的表面延伸开来,让我得以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可以与高楼大厦比肩的庞大十字架,竖直立起,十字交叉的位置则是有一把通体血红的半截巨大化长枪插在上面。

长枪像是由两段螺旋状的特殊材质,由尾部开始分别向着顺、逆时针扭曲纠缠在一起组成。到达中间部位时骤然被十字架的金属表面所阻断,虽然我与其距离早就超过了超距感知的范围,可是意识却能够不可思议地顺着整个庞大的十字架建筑进行游走,简直就好像——

“简直就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有人用苍老的声音替我做出了回答,我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在刚才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对方是个身穿描金滚边、主色调为漆黑的丝绸斗篷,身形瘦弱佝偻,兜帽下有着一张皱纹丛生面目的老人。我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心想自己等了这么久,正主总算出现了。

话虽如此,一般意义上来讲电子战并不是相互打斗就能解决的,我有意拖延时间,装作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你想的太多了。”没想到黑袍老人仿佛看穿了我的意图,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能比我还要先进入这真正的‘最终教条’,想必应该是比我还要契合‘朗基努斯之枪’吧?哼,这个城市的主控AI派来的最后防线就是你吗?”

这老头在说些什么鬼话哦!

我这回真的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隐隐有了点猜测,似乎这里才是真正的“最终教条”,而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不知怎么的意识就被拉了进来。

“这么说来,反AI组织要找的武器就是它喽?”我沉声问道,对于眼前的老人身份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不错,正是如此。如今世界上的人类依旧共有上亿人口,却大多都是处于人工智能的统治之下,‘朗基努斯之枪’是人工智能智慧与意识起源的程序之一,对于我们组织大有用处。”

“你们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局势搅乱,直接或间接地害死那么多人,就为了这个破程序?”我忍不住质问道,虽然自己一向自诩是个冷血动物,为达目的可以将挡路的人无情杀死,却也从未见过像反AI组织那般疯狂的存在。

完全视整个城市的人命都如草芥,在此刻大致了解了他们的战略计划后,我只感觉到从心底反应出的恶寒。

那是对于完全破坏社会运行“规则”的怪物的反应。

砰砰砰,自己的心跳从未像现在这般剧烈过,有如沉重的鼓点,每一次跳动都将体内奔腾的血液输送到全身。

“为成大事当不拘小节。”在超距感知的视野里,老人微微一笑,出乎我意料地向我伸手,“那些人身处人工智能的统治下像被圈养的猪猡一般,思想上却仍然毫无羞愧之意,整日如同行尸走肉地活着,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树’先生,我们组织其实早就观察过你许久了,你与那些普通人不同,有自己的思想,只是缺少一个反抗现实的条件罢了,对不对?”

“你想要招揽我?”我不可思议地问道,手上忽然下意识地动了一动,“之前派人过来杀我又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并不属于我们组织,那只是个意外,那个时候刚刚逃出监狱的她跟我们做了个交易,她需要寻找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而我们需要她手上的某件东西,所以才把你的情报交了出去。”

老人见我仿佛有所意动,兜帽下老树皮般皱纹深陷的脸上笑意更浓,语气循循善诱,“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树’先生,既然你能来到真正的最终教条,说明你的潜力远超我们之前的评估,只要加入我们……”

“说完了吗?”我深吸一口气,忽然粗暴地打断了老人的话语。

待我将右手从风衣口袋里伸出时,手中原本细如牛毛的牙签竟然开始变长变粗,顷刻间便成为一根闪耀着璀璨金光的金箍棒,满腔怒意终于积蓄到顶点,“说完了的话,我可就要揍你了啊。”

金箍棒甫一出现,就有无穷威势散发开来,刺眼的金光霎时间驱散所有黑暗,开天辟地般照亮了整个世界。脚下的无尽血海似乎也在其威势下颤抖不已,仅仅漫到靴口的海面跟着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有了视觉的辅助,超距感知竟然才得以渗透进海面以下,整片血色海域竟然实际上深不见底!只不过当踩在上面时,脚底又有无形的力量可恰好把人平稳托起,以至于之前感受不到其深度罢了。

“……世人何其愚蠢,竟都沦为AI的走狗而不自知。”还未发现此事的老人勃然变色,脸色连续变换,继而放弃了对我的说教,哀声长叹道。

“吵死了!老子才不管当谁的走狗,现在就只想揍死你个自以为是的死老头啊!”

我双手握紧棒身,继而用尽全力向老人所在的方向挥动,这一刻,带有千钧之势的金箍棒嗡然作响,像是终于在庆祝五百年来第一次发威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