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点朴素的书房位于罗斯特哈维尔大王子寝宫——华丽宫,第三层不起眼的角落。之所以不起眼,一来大王子在王族之中朴素惯了,本身宫殿装饰就比较平常;二来只有商讨非常秘密的事,他才会把值得信赖的人带到这个房间。

看似采光完美的书房实际上墙壁全部是夹层,不仅板材之间填入非常强力的隔音材料,棕色为主的壁纸上还附着大量防探测、防监视、防透视等防御魔法。

比起围满三面墙壁,只露出房门,精雕细琢的黑檀木书柜,这些壁纸反倒价值更甚。

窗户也是同样的道理,看似通透的玻璃实际上还采用光魔法完全覆盖,因此从内部能看到外部的一切,而从外部想看到内部,则总是似有似无的假象。

元老会议结束后,大王子殿下便和同为继承人之一的弟弟格里特夫.哈维尔来到书房。

砰!

大王子布鲁克.哈维尔狠拍书桌。

“简直无礼!那群土豹子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国家的王子?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还是说我的威严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他们的主子还没当上皇帝吧?”

连珠炮般,他絮絮叨叨不停。

望着和自己一样一头亚麻色短发的哥哥如此沉不住气,格里特夫由衷地说:“消消气吧,老哥,现在都这态度,可想而知姐姐要是当了皇帝,我们俩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库——我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但我咽不下这口气,那尤米尔什么意思?他就是想当着所有贵族的面,大声说我不如莎朵兰对吗?”

砰,又是一下猛拍。

“我说对吗,格里特夫,我问你话呢!”

格里特夫实在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和哥哥啰嗦。在他看来,一切已经既成事实,又何必去纠结。

都是一时口快,姐姐那边就算占了便宜,可元老院不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更重要的是结果啊……结果。

他不禁有些想责怪哥哥小肚鸡肠,明明想当皇帝的人,还要在口舌之快上逞威风,难怪会被对方当众打脸。

“对对对,”格里特夫敷衍道,“毕竟他们又没看见哥哥你秉烛夜读,通宵达旦为了这国家奋斗的样子。”

哥哥最吃这一套,果然——

“就是说啊,我苦读多年,一心想要为罗斯特哈维尔奉献一切,只是被莎朵兰钻了空子,父皇才不肯重用我,对吧,格里特夫?”

“大概吧……”

“我不比那丫头差,不,是她根本比不上我!我只是没得到父皇青睐的机会,否则换我在父亲身边,立下的功劳肯定比个小丫头多不知多少倍。对吧?”

格里特夫痛饮一杯,不置可否。虽然他心里明白要真把哥哥送到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却不想发表任何评论。甚至有点不屑。

在他看来,苦心经营国家那么累,图了什么?

王族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可一想起自己的父亲,格里特夫忍不住蹙眉。父亲起早贪黑处理政事,还要在众多贵族之间唱尽红脸白脸,简直和那些个街头艺人一样。活得太累。

而格里特夫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抱得美人入棉被,就够了。

可现在看来,再不推哥哥一把,恐怕自己想要的酒池肉林,在改革派的姐姐当上皇帝后,必将化为泡影。

“然后呢?”

格里特夫放下酒杯。

“你难道打算向姐姐证明你说得这些话?”

布鲁克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他想反驳,但终究也明白自己和莎朵兰有差距。

他悻悻道:“那、那也不能总让莎朵兰逞威风,在贵族们面前,我的脸面……也很重要。”

“啊……”

长叹一声,这哥哥怎么还看不明白,想不明白?

脸面?刀架脖子上,脸面又有何用?

“老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格里特夫端起酒杯,又重重放下。

“要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纠结到什么时候,老哥你才肯罢休啊。明明已经火烧眉毛,如果还不决断,元老院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可别怪兄弟我也翻脸!”

哐啷!

这话吓得布鲁克踉跄后退,差点碰翻身后椅子。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布鲁克一脸惊恐,转瞬间又强装冷静,“我、我道理都懂,但、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啧!”

用力咂舌,格里特夫望向角落里从一开始就沉默的一行五人。

“我不喜欢在浅显易懂的事上浪费口水,但为了我的酒池肉林,就再提醒你一下,我的好哥哥。”

“哦、哦……咳咳,那为兄就听听你的意见好了。”

还装蒜……

“呐,老哥,你觉得元老院为什么会站在我们这边,而不是姐姐那边?”

“当然是因为我的贤德,长者们都看在眼里。”

“……”

强忍住想湖哥哥熊脸的冲动,格里特夫咬牙切齿道:“是!是!哥哥你贤德是一点,但更主要的是,他们意识到军队的权利已经动摇自己的根基,明白吗?”

愣了下,布鲁克急忙用力点头。

那故意装明白而瞪大的眼睛,让格里特夫已经不想再引导他。这份天真,还是直接灌他脑子里得了。

“我话说明白了,决断在老哥你手里,别说兄弟我没提醒你。”他重新端起酒杯,填满血红的葡萄酒,咕咚咽下肚,又满上。

“军队打了胜仗,在父亲那里捞到不少好处,那些好处从哪来?可不是凭空出现,是从元老院身上割下来的。父亲在时还能权衡,父亲不在了,元老院岂肯罢休?”

“对啊……”

“哥你现在必须狠下心,做出决定,元老院的耐心有限,整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就像做生意一样。在牺牲多少的前提下,能换回那些失去的,就是筹码。如果付出和回报差距太大,你觉得元老院会做什么?”

这下布鲁克也反应过来。

“难、难道要抛弃我们?!”

“就是如此啊,止损也是投资的一部分。当他们觉得与军队抗衡付出的代价与回报不成正比,就是你我兄弟二人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哐啷。

这下椅子真倒了。

“那、那该怎么办,格里特夫,啊,不,你、你有什么好主意!”

竟然还不明白?

格里特夫哭笑不得,高举酒杯狠狠摔下。

啪!

翠绿的夜光杯摔个粉碎,他右手比刀,做出抹脖子的架势。

“杀了姐姐啊。元老院强行终止会议,又不允许外地军队进入罗斯特哈维尔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诶?诶?!杀、杀了莎朵兰?!”

“这也符合元老院的期待,毕竟生意嘛,以最小代价赢得王位,对我们所有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要添酒,格里特夫想起酒杯已经被自己粉碎。

“时不待人,哥哥你要迅速决断啊。”

布鲁克扶起椅子,瘫痪似的重重坐下。

“杀、杀了她谈何容易,难道尤米尔和那些将军会看着不管?况且——”

“况且什么?哥哥你还在犹豫?”

“不……只是虽然母亲不同,但好歹我们也是兄妹,她也是你的姐姐,我们这样做有违人伦……”

“噗——哈哈哈哈!”

格里特夫狂笑着走到布鲁克面前,借着酒劲,拍怕兄长的脸颊。

“但前提是,姐姐心里也是这么想才行啊,老哥。”

“……”

格里特夫已经不想再有任何不稳定因素。姐姐莎朵兰在领内和边境的改革,包括所谓的地方自负盈亏,军队却归中央管理的政策,无疑是把它的酒池肉林计划彻底葬送。

与其在别人毁掉自己的梦想前,先毁掉别人就好了。

哪怕那人是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姐姐——

也不行!

格里特夫找不到酒杯,索性直接瓶吹。

吨吨吨——

“咕啊——明白了吗,老哥,姐姐可没你想的那么善良。”

“那——”布鲁克杵着脑袋,“——那该怎么办,军队数量莎朵兰明显占优势,就算不能第一时间进城,我们也拿莎朵兰没办法不是吗?”

哦,原来他还有点脑子。

但——

“好好想想自己的优势啊老哥。”

“优势?”布鲁克疑惑地抬起头。

格里特夫打个酒嗝——

“人望啊,老哥,别的地方不好说,但这里是哪?”

张开双臂,宛如要拥抱世界。

“王国的首都,罗斯特哈维尔!”

“格里特夫……”

“姐姐名声虽大,但对于罗斯特哈维尔的百姓来说,她就像史书中的英雄一样。他们更多是听说姐姐的功绩,但就像那老尤米尔说你一样,他们谁知道边境真正的情况?”

“那你的意思——”

“泼脏水,哥哥你总会吧?你的勤勉与贤德,在罗斯特哈维尔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民众亲眼目睹,而姐姐那些骁勇善战的功绩,在罗斯特哈维尔的民众看来,多少有些不实。”

是啊,只要利用这一点,民众自然会站在他们愿意相信的人这一边。

“那群将军再怎么无脑,也不会对全城民众刀兵相向,这可是天然的屏障。等我们杀了姐姐,再冠以叛逆之名,那群莽夫又能奈何得了什么?”

布鲁克还是有点犹豫。

“那、那换另一套计划如何?伪造父皇的手谕——”

“不行!”

断然拒绝!格里特夫不想有任何意外出现,必须斩草除根!

“难道哥哥忘了前些日子里埃尔家的事了吗?姐姐的势力真的肯按照一纸可疑的敕令,善罢甘休?别天真了哥哥!箭在弦上,由不得你我,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

看着哥哥缓缓点头,格里特夫难得有点心满意足的感觉。太累。果然牵扯到这些事情,太累。

布鲁克回过神,也是一脸疲惫。

他瞪着有些空洞的眼睛:“或许,格里特夫你比我更适合当皇——”

没有回话,格里特夫已经假装睡去。

皇帝?还是算了吧。每天天不亮爬起来,晚上还睡不安慰,哪里有美酒美女来得实在。

况且算一点私心吧,虽然哥哥不是皇帝的料,却是个不错的傀儡,自然有那些贵族愿意控制他。

只要不碍着他格里特夫享受生活,还能拜托皇帝职责的束缚,何乐而不为?

思索弟弟说的话,布鲁克也明白到了必须做决断的时刻。

但——

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回想起妹妹总是浅笑的面庞,为什么皇家终究免不了这一劫?

但弟弟说得对。

机会已经给他了,更何况这国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祖祖辈辈的遗产,怎能眼睁睁看它被幼妹玩坏?

无毒不丈夫,或许的确该摒弃那份天真。

瞟向角落里的五人,布鲁克一边给弟弟盖上毯子,一边说:“事情很可能需要各位插手帮忙,如果一切正常,我也会按照约定,提供协助。”

啪。

缓缓阖上正奋笔疾书的本子,头戴没有五官面具,全身裹在墨绿色斗篷下的人影应答:“乐意之极,但在那之前,我希望贵方先提供一下那位大人的具体住所。至于协力的事,我们必然倾力相助。”

布鲁克走回书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

“拿去吧,我一直以为他的存在只是传说……这上面是具体地址,至于住在哪里的还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敢保证。”

“哦!!”

面具男宛如虔诚的信徒,单膝跪拜接过纸条。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多谢殿下的帮助,能找到这样的线索,吾辈愿效犬马之劳!”

将纸条递给身后同样打扮的人影,面具男又打开本子,奋笔疾书。

布鲁克忍不住问。

“您是在记录什么吗?”

面具男顿笔。

“记录?真是好词,是啊,吾辈在记录痕迹。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些痕迹,唯有文字,是长久留存的绝佳记录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