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北风仿佛怪兽被撕碎了喉咙,呼啸不止。哪怕日头高照,依旧感到寒冷刺骨。鼻腔已经冻得麻木,但弗格还是挺享受冷风钻进鼻腔时,那直达右脑的刺痛感。

仿佛在提醒他。

你到家了。

当真的脚踏家乡的土地,弗格的内心一片空白,就和眼前的冰原一样。

一望无际的雪白。

“这里就是魔窟吗?”伊奈莉左看右望,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丫头。一头白金色长发随风飘曳,在浮于半空的细小冰晶映衬下,格外闪亮。

“难道你从来没见过魔窟的真面目?好歹女神和恶魔曾经打过一场惊世骇俗的大仗啊。”

“这个……”伊奈莉尴尬地抽抽嘴角,又可爱地嘟起小嘴,“你也知道我不擅长战斗,所以一直在后方施加祝福而已,真的是第一次来魔窟……”

她又搂住弗格的右臂。

“不过我和魔窟果然相性不和,这里半点生气都没有,要是我自己肯定不会独自跑到这种地方。”

感受伊奈莉柔软的拥抱,弗格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曾几何时,这里并非毫无生气。

恶魔之所以生活在这里,只是寄希望这份寒冷能阻隔外界罢了。

他真想带伊奈莉看看繁荣的魔窟本来的样子。

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在巨大结界的保护下,一边享受温暖的南国风情,一边欣赏结界外不息的狂风暴雪。

“走吧,”他迈开脚步,“距离真正的魔窟还有段距离,能看到巨大血晶矿的时候,就真到我家了。”

现在的北方冰原已非曾经的绝死之地。

虽然无法确认那永不停息的暴风雪缘何而来,但从魔窟被毁,风暴就停歇这一点来看,弗格估摸暴风雪真正的原因就是魔窟本身。

如今暴风雪停止,而被诅咒吞没的魔窟成为了蕴含巨大魔力的血晶矿,引得周边国家纷纷前来开采,甚至遥远的罗斯特哈维尔都有暗中染指。

在弗格看来这真是莫大讽刺。

不愿承认人类的世界,隔绝一切,却最终被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世界分割,化作它们的能源。

而那些都是母亲的鲜血。

一路上弗格能看到许多挂着不同国家旗帜的开采队,而随着开采队越来越少,直至无人之境,弗格和伊奈莉终于站在昔日魔窟面前。

辉煌的宫殿依然隐约可见,仿佛琥珀里的化石一般,血红中露出暗灰色剪影。宛如大地被炸开一枚血烟花,血红的晶体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直达东西地平线。耸起的晶峦层层叠叠,无言而立,用晶莹剔透的反光和紊乱的巨量魔力,诉说它们所经历的种种。

“到了。”弗格脱下兜帽,尽力感受家乡的一切。

就在这血红帷幕之后,妈妈,姐姐还有妹妹,他最重要的家人们。

“弗格……”伊奈莉关切地牵住弗格的手,“你哭了。”

哭?

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干涸。

“风太大,冰晶钻到眼睛里,蛰得。”

“弗格……”

“轮到你登场了,伊奈莉……不,伟大的生命女神大人,就用你的奇迹之力,破坏这该死的诅咒吧!”

伊奈莉还是很担心地瞪着弗格,但也学着少年,摘去兜帽。

“那么,”她深呼吸,丰满的胸部又大了一圈,“我就要开始咯!”

“一切都拜托你了。”

祈祷声起,伊奈莉双手合十胸前。不知是不是错觉,弗格总觉得空中有一道光照得女神非常耀眼。

化身最虔诚的信徒,一介恶魔屈膝而跪,只求冥冥中自己的祈求真能灵验。

请把我的家人从诅咒中解脱。

然而——

咒歌声戛然而止,伊奈莉突然猛咳起来。

弗格忙起身,扶住捂着胸口的娇弱女神。

难道失败了?

“咳咳……咳咳!”

“怎么了?难道不行吗?”

面色煞白的女神用力摇头,气喘吁吁:“咳,呼……不,不是,祝福有得到响应,只是……”

“只是什么?!”

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弗格右拳捏得咯咯响。

“力量不足,我的力量不够支撑祝福与诅咒之间的桥梁,我,我的神力不见了!”

神力不见了?

“骗人的吧,伊奈莉,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之后想去温泉还是哪都由你,我给你做牛做马,永远保护你都成,你是唯一的希望,你别耍我!”

“疼!疼!弗格你捏疼我了!”

弗格慌忙松手,伊奈莉纤细的臂膀已经被捏出红肿的指印。

“对、对不起,我……伊奈莉……”

缀泣。

白金发女神掩面无声。

弗格强制自己冷静,已经到了魔窟前,伊奈莉没必要再耍什么小聪明。他默默潜入内心,毕竟他和伊奈莉心心相连,是否神力尽失,一探便知。

伊奈莉没有说谎。

当真的探入伊奈莉的内心,弗格愕然地发现,伊奈莉真的神力尽失。

残存的那点神力,几乎和一个初级魔导师差不多。

“伊奈莉。”

弗格愧疚地抱住女神纤细的身体,他错怪她了。都到了这里,他还怀疑她……

“怎么办……弗、弗格,我,我……”

“没事,一定有方法,神力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它——”

突然,弗格脑中灵光一闪。

他回想起自己和魔王之王在伊奈莉的精神世界中战斗时的事。那股非比寻常的力量,难道?!

弗格再度探入伊奈莉心中,对仅存的一点点女神之力稍加引导,那股淡蓝色神力竟然迅速凝结徘徊向他体内。

这下到底怎么回事弗格心里一清二楚,他忙收手,可不能把伊奈莉最后一点力量也夺来。

果然啊,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之前与魔王之王抗衡的力量,怎么可能是简简单单的血统遗传和聊胜于无的简单祝福?

说到底,就算生父是最强的屠魔勇士,依旧是一介凡人,而且还被魔王之王手刃。继承他的一半血脉,又能有多少力量呢?

神啊。

神现在就在弗格面前。

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弗格想把力量还给伊奈莉,可庞大的女神之力已经和呼吸一样,成为弗格活着的一部分,并不是简简单单靠意志力就能做到。

北风突然凛冽,进入北方冰原时虽也刮着风,但像现在这样刮在脸上如刀割还是第一次。天空突然灰暗,暴风雪来了。

整整两年不曾有过一场暴风雪的北方冰原,阔别已久地迎来一场暴风雪。

然而暴风雪的规模非常小,小到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只是一场龙卷风。

有采集队汇报说,在风暴中心隐约看到两个人影。

但马上就被驳斥——

活人怎么可能在风暴中心行走。

————————

“大人,蕾拉大人跑掉了!”

天使中传来的声音让菲斯一阵安心。

妹妹安全了。

既然妹妹已经安全,那他的使命也到此为止,接下来——

“放马过来啊!长翅膀的畜生们,你屠魔勇士爷爷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身体已然在崩溃边缘,可手中的淡蓝色魔力剑,越发汹涌。回想自己这短暂十九年人生,菲斯这时才发现,原来痛痛快快活出自己是多么爽快的一件事。

背负天才之名、最强新时代屠魔勇士之名,这些虚名,宛如傀儡地去执行师父的任务,也难怪自己终究不敌那恶魔弗格。

嗡——

淡蓝色的神力剑震颤空气,似要斩断一切挡在它面前的阻滞。

至少,人生的最后一刻,能真正潇洒一回吧。

“呜哇!”“哦!!”

蓝茫一闪,空间划出一道半米长,食指粗细的剑痕,面前两个天使瞬间被菲斯斩成两段。

血花飞溅,置身其中,在所有敌人愕然的目光中,菲斯欺身而上,仿佛自己并非身处敌人的包围圈,而是包围了敌人,主动迎向纯白翅膀们组成的壁垒。

一剑激起千层浪,淡蓝色的女神之力爆发到极致,燃尽生命最后的力量。

噗呲——噗呲——!

斩击,挑刺,劈砍,毕生所学,倾尽一切,只为黄泉路上多些伴。

“死!死!死!”

杀红了眼的焦黑人影令天使胆寒,包围圈从最初的数十人转瞬增至数百人,可除了替那如淡蓝色火焰般的魔力剑下徒增亡魂,诸天使竟拿一个肉体已经分崩离析的凡人无可奈何。

“怪物!”“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惊恐声,抱怨声,一时间,没一个天使敢上前与混身焦黑,几乎看不出外表的人类青年交锋。

菲斯向前一步,天使们恨不得后退三步。

藏在包围圈后的天使指挥官满额冷汗,明知是让同胞去送死,依旧催促:“不许后退!对方只是一介凡人,杀了他!”

他偷瞥身旁的长官,那位浮士德手下最得意的副官之一。以冷酷著称的长官面无表情,却在命令下达三秒后突然开口。

“全员退下!”

诸天使如释重负,几乎从菲斯身边逃开,退到离他至少三十米远的距离,为长官让开一条道。

断裂的肌肉已经分崩离析,菲斯本想追击再杀些天使好陪自己上路,可现在连站立都成问题,面前又突然出现一个怎么看都不想杂鱼的天使。

他手中的黑色镰刀……

啊,就是他挡下妹妹砍向浮士德的那一击。

真是强敌,身高至少快三米,体态壮硕。虽然穿着白袍看不清肌肉,但那宽大的肩膀宛如镶着两块圆滚滚的巨石。

“人类,”那天使开口了,“罪镰不收无名之鬼。”

“好好记住要送你下地狱之人的名字,老子我叫菲斯!”

“哦!”天使微微睁大眼睛,露出欣赏的目光,“资料上见过你,难怪我可爱的部下们拿你没辙,明明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不愧是新生代最强屠魔勇士。但人类——”

嗡——

巨镰如黑风掠过麦芒,闪着刺茫扑向菲斯。

“——你们还有你们侍奉的异端女神已经被时代抛弃,今后这世间将归我们新天界所有,化为灰烬吧!”

铭黑的罪镰速度太快,菲斯刚想闪开,左腿已经不听使唤,肌肉跟腱全断了。

闪不过。

但为何要闪?

“啊!!!!”

筋肉断裂又如何,这身体全毁又如何!

邪魔外道,好好见识见识我菲斯最后的执着吧!

借着身体前倾的趋势,拼尽所有魔力,挥出淡蓝色的魔力剑。

然而强弩之末——

寸芒几乎就要命中。

噗呲!

黑镰率先自侧腹戳穿菲斯的身体。

“愚蠢!”天使一脸鄙夷。

染上血液的黑镰发出黏腻的铭光,菲斯低头看看,呵,岁被它戳穿身体,但看样子如果不是这黑镰自称,他现在连站都站不住。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凡人,说来听听,以便我今后讲起诛杀你的故事时,可以更绘声绘色。”

“噗——”

呕出一大口血,仿佛地板上炸开一道血红的裂谷。

“下……”

“嗯?”

“下地狱去吧!你们这群鸟人!”

嗡!

淡蓝色的魔力剑突然伸长将近一米!

既然无法移动,那就让敌人主动靠近!

以身体,生命为诱饵,换取最后的一击——

“卑、卑鄙的凡人!!”

壮硕的天使慌了,甚至连武器都舍弃想要逃离。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敌人!

“和老子一起下地狱吧,鸟人!”

菲斯的剑刃还是快了一步,就在那天使想要逃离时,淡蓝色的剑刃戳穿了他的胸膛。

黑镰的主人双目一怔,顿时七窍流血。

这样就好。至少屠魔勇士菲斯,是战死的。

“咕……咕……怪物……我,堂堂高阶天使……竟会死在……凡人手下……明明,都,戳穿了,你的身体……”

“这就是人类……的……骨气,鸟人……”

菲斯的视野渐渐模糊,身体突然轻飘飘的,痛楚也消失不见。

是啊,都要去另一个世界了,死人怎么可能感到痛楚呢?

伊奈莉大人,希望您平安无事,剩下的事——

脑中闪过和自己一样一头白发,红色皮肤,额上长着一对小犄角的鬼族少女。

——就交给你了,薇尔琳……

好亮,去往地狱的路是如此光亮的吗?

“啊!!!!!”

菲斯最后听到一声娇嗔的怒喝,随后——

呼——

一阵强风掠过,他感到有什么人抱住了自己。

光亮消失,视线重新回到宫殿,原来之前看到的光亮是天花板上被开的洞里透过的阳光。

谁?

“……斯!”

谁在呼唤我?是你吗,师父?

“菲斯!!”

猛然恢复视线,菲斯和一双含泪的金色眼瞳对上视线。

金瞳的主人浅浅的白色刘海搔弄着他的鼻尖,那红色皮肤,一对可爱的小犄角——

“薇尔琳?”

“啊!蠢货菲斯!谁允许你自顾自就死的!”

带着哭腔,薇尔琳抱着菲斯纵身一跃。这时才发现宫殿被震出一个数十米的撞击坑,坑内坑外已是一片尸山血海。刚刚那股强风,是薇尔琳撞击地面产生的冲击波。

仅仅一击,包围菲斯的天使便被悉数消灭。

那是诸天拳—自在天的威力,继承自最强女神莉莉丝的绝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