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列車奔向不同的地方,在某個站點相互靠近時,列車上的人都會看到自己對面車廂里的人,相同的列車、相同的車廂平行而過,宛如兩個交錯而過的平行世界。

那裡是否有着另一個自己的呢?

如果有,此刻他又會在思索着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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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是靠記憶而活的,無論那是虛偽還是真實。

只要存在腦中,就是活着的證明。

那麼我死時,又存在於誰的記憶之中呢?”

正搭乘着地鐵胡思亂想的陳望,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這段話,他想試圖去加以理解的解析這段話的問題所得答案。

…………

這人世間,有人痛失親人,有人痛失愛人。但無一例外的是,當他們從這般痛苦的記憶中走出時,大抵都會變得更加堅強。

痛苦、悲傷並沒有擊倒這些人。

是因為曾經遺留的記憶嗎?還是因為時間覆蓋?或許,更該說是他們所在一起度過的時間而留下的幸福的記憶吧。

因為有這些記憶才有前行的力量吧。

………

『人是靠記憶而活的……』

陳望並不覺得是對的。

因為他感覺自己現在就算沒有那些記憶也能好好的存活下去。

猛然間,從記憶中浮現的幾許畫面片段讓他怔住。

那似乎是存在腦海深處久遠的記憶,幾近於銘刻在腦海里,無法忘懷但也難以記起。像是觸碰到某種既視感時,才會突然間從腦海中冒出來。

陳望剛想努力回想起那段記憶的片段,然而地鐵到站的播報音卻把他打斷了。

『叮咚、本列車終點站——機南場到了,下車的乘客請注意列車與站台的縫隙…………歡迎乘坐本次列車……』

『…………』

『…………』

機械化式的女音很人性化的又用粵語和英文重複了到站播報音。

陳望微微嘆了口氣。

被打斷了的回想,再繼續努力在腦海尋覓,恐怕也法找到那記憶片段了吧。

更何況也沒有時間了。

搖了搖頭,把這股困惑拋在腦後,陳望帶着些許遺憾拖着行李箱踏出地鐵站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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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白雲國際機場,四面八方來來往往各種膚色的人經過與各色語言所交織帶來喧咂,令人眼花繚亂的信息液晶顯示器還有電子提示音的聲音。

陳望不禁感嘆。

大概這就是【路經百轉千折后,人在三山四海間】這句詩描繪的一樣吧。

不過,單是從這裡就能看出廣州是個繁華的國際化的大都市,人來人往與奔流不息的車輛交錯,還有腳步匆匆不停的人們。

但縱使再繁華也不能留住他的步伐了。

從今日起,他就得告別故國去他鄉留學了,去往蔚藍色的大海之間的島國:日本國。

對於中國人而言,日本是個讓人有着複雜情感的國家,但卻又是充滿吸引力的地方。

也許在這裡,他或許是最後一次聽到故國熟悉的母語了,也許並不是…………

雖然有一絲不舍,但陳望卻又有着去往他鄉的激動與寂寞,還有一絲人生地不熟的慌亂。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給陳望帶來滿心的複雜感,他站在匆匆的人海之中顯得有點茫然無措的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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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望是個孤兒。

他只記得十歲那時起就在福利院生活了。

孤兒院長是個慈祥溫柔的老婦女,銀灰白的頭髮有條不紊的疏起來,笑起來的時候總是把眼睛眯起來,讓人感覺很是嚴謹而又安祥。

陳望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算在孤兒院里生活這麼多年了也只是知道她姓劉。她讓孤兒院的孩子都叫她劉婆婆就行了,所以陳望也沒有去深究劉婆婆的全名。

但劉婆婆今年四月走了。

走時留下遺物里,陳望從中整理到了一封舊信,舊信夾在一個陳舊的羊皮包裹着的日記里,他在舊信裡面發了劉婆婆的真名——榴智櫻子。

原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是個日本人,正如中國人對【日本】的複雜情感,陳望也是滿心的複雜感,畢竟[日本人]這次詞對他或說全部中國人而言是個貶義的詞彙。

但當他看到這個名字和日記里所寫得事情便瞬間他便明白了。

曾經沉重戰爭給中國創下了多少血淋淋的傷痛,也給人類留下了多少痛苦。劉婆婆也只是受到戰爭迫害的人之一,榴智櫻子……不,劉婆婆曾跟隨着被日本帝國軍事主義洗腦的丈夫來到了這裡,然而後來丈夫的戰死、日本的戰敗,變為殘孀的劉婆婆一定受到了很多的痛苦吧。

就算度過再久的歷史長河,但是總會有些地方,有些東西,會給給人留下無法忘懷的傷痛,讓人觸目及心的悲傷。

但在日記中並沒有寫進她所受到的痛苦,只是把她遇到溫柔的事記在裡面,痛苦並沒有使她喪失溫柔與善良的信念。

『歷史輕輕的翻過殘酷的一面

 時間會治癒悲痛

 過去遠離

 未來接近

 請大步的向前走吧

 沒有什麼比未來更珍貴』

就像她在最後一頁的日記中寫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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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嘆了口氣,伸手探進懷裡。

他用手輕輕的摩挲着一個古舊懷錶,他企圖從懷錶里找到一點安心的感覺。那是劉婆婆最後留給他東西了,與此一併交給他的還有兩封遺書——或叫信更為合適,以及一張銀行卡。

一封信是給他的,還有一封就不是給他的了。

劉婆婆在給他信中提到要交另外一個人,這也算是陳望東渡留學的目的之一吧。拿到那封信,陳望並沒有好奇的去拆開來看看,畢竟孤兒院陪伴劉婆婆最久和她最親的人也就陳望他了吧,能如此這般信任的交給他的話,那麼陳望也不可能去辜負這股信仰。

『去往日本的旅客請注意,乘坐的JL088航班飛機還有15分鐘進站,請注意…………』

電子機械化的女性語音廣播響起,在喧囂嘈雜的聲音當中顯得十分清晰。

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念了,唯一能讓他留念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前幾日幾個朋友為他送行,大家坐在一起吃個飯聊個天,然後就各自分別,以後只怕是相距遠相見難不聚只散。

陳望忽然間想起某個朋友說的話:

『當年看到今天大車小車豪車爛車把新生送到學校的樣子,我不禁想到我父母送我時候的情景。

我爸和我媽抱着我家的吉娃娃靜靜地站着把我目送到電梯口,之間除了狗的咆哮沒有任何的聲音。他們含情脈脈的眼神真的在說:這個一頓能吃半斤五花肉一天能用二十度電的小逼崽子終於去禍害別人家了。

然後我一個人拖着26寸的拉杆箱消失在他們眼前。』

陳望不禁啞然失笑,也許在他們看來,他就是去禍害別人家的那個人吧。

時間緩步向前,機械式的電子播報音不知疲倦再次響起。

『各位旅客請注意,飛往日本的JL088次航班即將起飛,請攜帶好隨身物品到5號登機口上飛機,祝您旅途愉快,謝謝!』

陳望看了一眼周圍,像是帶着惡意般,在這茫茫人海中里唯有他自己是獨自一人。雖然前幾日跟他們三個說了不用來送別了,但是還是感覺有點孤獨。

忽然間,他想起了李煜的詞。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夢裡不知身是客…………”

就像是在描繪他一樣。搖了搖頭,陳望拖起行李箱大步向前走去。

不久片刻后。

飛機起飛,宛如穿破平行的世界,穿越過厚厚的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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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機起飛后不久,機場里三個人急匆匆的趕到登機台外。

「來遲了,來遲了。時間都過了。」

『已經起飛了吧?』

[嗯,已經起飛了,十幾分鐘前他給我發了條信息說已經在飛機上了。]

其中一個人正握着手機,眼睛盯着說道。

「哎,這臭小子,究竟把我們當不當朋友,走得這麼快,我還想給他好好送行呢。」

另一人有些生氣的埋怨。

『大概是不想增加離別的傷感吧。他這人就是這樣,膽小又柔弱,容易感性,從不輕易的開放自己的內心。我們是他僅有的朋友。』

還有一個人拍着生氣的人的肩膀,笑着說。

「哎,算了,希望他在那邊好好的成長吧。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宰他一頓飯」

[放心吧,我們還會再見的。]

掏出手機的人把手機放入口袋,抬頭望着遠行的飛機。

書上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不要怕,書上還說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再見也不一定是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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