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阿木已经自由了——虽然暂时是有限的。阿木不会感谢唐林明给了自己这一点点自由,因为这本身就属于自己,如果没有这恶作剧一般的囚禁,那么这种对于自由的讨论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很快被两个士兵用黑布蒙上了双眼,经过在未知的长廊里面一阵兜兜转转之后,他很确定自己已经进入到电梯一类的物体里面。

他们一共花费了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地下室来到地面,随口后,在第二个走廊阿木很明显听到了很多他知道是人类但是又呢喃着完全陌生的声音。

他开始初步对这里的病人产生印象。

一阵阵的、起伏不定的、一些若有似无的喃喃自语。

那些东西低沉地重复一些莫须有的轻吟。

阿木很不自在,在3秒钟之内他可以感觉自己心跳得异常反常,肾上腺素攀升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地步,并且伴随着身体带来的燥热——这是恐惧的最基本开始。

而他身边的士兵跟护士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虽然阿木不清楚唐林明是否仍然在自己身边,但是除了阿木以外所有人都不曾在意周遭那些有点惊悚的咒语一般的疯子。

谁会怕自己研究所的小白鼠呢?

在连续走过4个长廊之后,阿木被架上了一辆车。

引擎发动之后,唐林明的声音从阿木正前方传来。

“木成,5岁的时候被社区的福利院收养,至今没有关于自己父母的任何消息。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后选择在社区福利中心的街道监控办公室上班。社交圈很小,平时的爱好是去酒吧买醉,没有伴侣。”

唐林明像是在对着什么文档在诵读。

“我说的对吗?”

听起来有点戏谑。

“是。”

“你因为有40多天没有交房租所以你的房东已经把你的房间转租给了别人。我们机构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的经费,当然,住所不太需要,因为你有很大的可能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当中开始奔波。”

“我能说不吗?”

“那你继续呆着吧,或者我可以尝试为你联系一些科研人员对你现在特别的身体进行一些解剖,哈,我能保证至少不会痛!”

唐林明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你要我怎么做?”阿木接口道,他并不想成为小白鼠。

三十分钟后车停了下来,唐林明回头伸手扯下了阿木的布带。

此时已经距离精神病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再开上十几分钟就能够回到阿木当初被抓的那条街。

唐林明掏出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你要来一根吗?”他说着,伸手把烟盒拿到阿木面前。“你坐到副驾驶这边。”

调整位置之后,阿木跟着也点燃了一根用力吸了一口,他本身也是一个烟鬼,尤其是80多天禁烟之旅之后,这团云雾所带来的舒缓感觉对消除自身的焦虑显得效果更佳。抽烟之余,阿木注意到车载烟灰缸里面挤满了烟头,有些甚至还有很长的一截,可见这个唐先生实际上的压力远远比他表现的更大。

唐林明同样也是狠狠地吞吐了一口烟,然后打开车窗,头很放松地靠在座椅上。

他盯着后视镜缓缓说道;

“最近研究所处理了一些病情特别严重的人,他们通常在一个月内会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变成。。。。嗯。。。你就当是一些肉块,恶心至极,所里的人在填写死亡档案的时候甚至不确定填上人类是否合适。”

“保守估计,其余看起来健康度很高的人都会在一个月内加速转变,并且越来越快。尸体采用高温火化,但是效果不是很好,现在医院的一些仓库已经改装为冷藏库。组织上列出三份计划,经过筛选讨论,我们认为需要通过那个仍然保有自我意识的活体来找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我们一个月内如果不能解决,那么我们就全部会死?”

阿木倒是没忘记这一茬。

“缓期执行,而且只有你要死。”唐林明摆摆头,“Plan A是解剖你来寻找答案,但是被我按住了。因为我研究过,你的新陈代谢被加快了,那些肉块不同。他们迅速衰老,没有产生新的血液与细胞。而且你我仍能交流,我确信你不会成为那些肉块。”

阿木低头思考了起来。

“但是我并不是拍板的,如果一个月之内我们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那么解剖你算是唯一的办法。这次行动前后已经消耗了两三年的时间,时间跟财力压力呈指数级别上升,我们消耗不起。”

说完,唐林明打开阿木面前的车载箱,拿出一个黑色小包。

“你的身份证,一部我们研究所内部使用的手机,还有一张用你身份证办的信用卡,你可以透支10万。”

阿木很木然地接过包。

“10万是我能争取最多的经费了。你需要先去A市。我们国家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范围监控系统,你工作的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军政系统操控最为尖端的大部分,我们在A市搜寻到关于她的踪迹。虽然在10分钟之内再次失联,但是你先去那里,我们通过手机共享信息,一旦有新的踪迹我会给你定位。”

阿木此刻仍然是迷茫的,因为这些信息难以消化。并且他知道自己一无所长,即便找到那个女人,面对那种未知的存在,自己还能怎么做?总不能跟那个晚上一样,请她喝一杯鸡尾酒然后搭讪吧?

唐林明伸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见到了再说,她第一次能够对你毫无防备,那么这一次应该不会太差。只要你能够跟她交流,这部手机可以实时回馈给我们。我不能确保你一定会活着,但是我能确保如果你从她的手里活下来的话,那么你一定会活着,死中求活。”

“死中求活?”

不,并不会。按照唐林明的话,阿木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奇特,那么自己迟早要变成小白鼠成为试验品,目前只是缓期执行,既然上次他就没办法拍板,那么这次他的承诺依然不具备公信力,一旦医院的事情水落石出,那么自己多半还是跑不掉的。

天下之大,阿木竟然觉得已经是走投无路,他决定要做一个惊人的计划。

如果我反向执行计划,帮助这个女人然后再让这个女人反过来帮助自己呢?如果不能交流那算我倒霉,但凡是那个家伙不那么油盐不进,那么说不定我可以真的死中求活。

在这种绝望中,阿木似乎找到了那黑暗中另外的一束光明。

我会活下去的。

告别并不伤感,当然也没有什么高兴的必要,甚至说这种告别是迫不及待的,连一点点客套与含蓄都不必有。阿木拿着包马上就道别离开了唐林明的车。

他需要先找一个可靠的旅馆休息一天,同时好好的研究这个手机,顺便用这个手机在互联网上购买一张去A市的机票。

在某些时候,他也可以选择切断两个人之间的信息。

他做过监控的工作,知道被监控的人束手束脚极不自在,就像笼子里的小白鼠。而80天惨无人道的精神煎熬让他只是表面上听从唐林明。

这根本不可能谈及信任,这是原则问题。

晚上8时,阿木在街边的一个小面摊随便刨了几口面条,此刻他仅仅是机械式地填了填肚子去止住那种饥饿,高压之下并没有太多的胃口。

C市这个工业化的城市娱乐不多,并没有一线城市那种夜夜笙歌的景象。当然,作为一种对平日枯燥工作的居民一种补充,仍然有很多低端版的娱乐场所。酒店、网咖、KTV、甚至是目前特别流行的大逃杀模拟活动都在当地有两三个郊区场所提供扮演。

他决定先步行到移民大道。

移民大道是阿木平日经常出没的地方,上班的工作地在此,自己买醉的酒吧也在此。他不清楚如果他没有打开唐林明的手机是否依然会被定位监控,但是此刻他不太在乎,不会再有更差的处境了。

阿木慢慢走在街道上,看着这夜晚的霓虹灯,思绪回到了那个晚上。

他有所保留,当时的情景并不是像他对唐林明说的那样模模糊糊,自己没有印象。

实际上不但没忘记,他坚信自己很可能一辈子不会忘记。

晚上2点,阿木像以前一样下了班。今天是他全月第一喜欢的发薪水的日子,也是一个月当中最快乐的日子。有了一点小钱,总是允许自己小小的奢侈一下。

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宿醉是阿木短暂忘却现实最好的途径。

像以前一样,他在自动取款机取出1000块备用之后很快就轻车熟路地来到移民大道一家规模颇小也谈不上有档次的酒吧——解忧酒吧

他没有什么资本去上好的酒吧一边看着演出一边满意地在菜单上挑选那些价格不菲的高级货,而解忧这个名字也非常俗套。

“一杯鸡尾酒,最便宜的那种,味道我不挑。”

这是他常说的话,酒吧里的服务生很熟悉这句。

阿木依旧是在吧台最右边的角落坐了下来,他单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解忧酒吧并没有真人演奏表演,只是用功放在播出一些著名钢琴曲,有时候也穿插一些时下流行歌曲。音响的质量一般,多次在歌声中夹杂一些刺耳的调试音。

最便宜的酒也要50块,所以阿木品的很细致——这样留在这里可以打发更多的时间,回家也无事可做。

酒吧正播放着英国摇滚歌手David Bowie的<月球时代白日梦>,旋律可以把人的思绪带到很远的幻想当中,就好像自己处在一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夜深人静的街头,只有月亮陪伴着行走着的流浪汉。流浪汉想要幻想受自己召唤而来的那假想中的女神,但是自己脑袋空空,不置可否。

她很快也来到了这个酒吧。

阿木摇晃着酒杯,点上了一根烟。推门而入的女人显然不是这个酒吧的常客,所以他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一个看上去颇为常见的女人类型,她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像瀑布般垂落到腰间,她的眼睛很大,眼神非常深邃,比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黑眼珠都要黑——其实一般都是棕黑色的眼珠。这个女人看上去比阿木要小上几岁,不过来酒吧的十几岁小太妹也很多,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她穿着红黑相间的外套,内衬是低胸镂空印花的打底衬衫,黑裙子很短。标准的太妹装扮。

实际上,她的五官看上去并没有多细致,嘴唇也稍显厚,在略显昏暗的酒吧灯光下还能看到脸上隐隐有一些雀斑。

这是一个不怎么化妆就出来鬼混的女人。看到这里,阿木其实已经没有兴趣,他也几乎没有跟陌生的女人搭过讪,日常能说的上话的女人除了社区大妈就是几个女同事了。

于是他很快就把目光放回手里的酒杯,他摇晃着酒杯,吞云吐雾。

但是这个女孩左顾右盼最后坐到了阿木的身边。

“喂,你,要请我,喝一杯。”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她说的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思考一下是否合适。声音很轻,听上去有点虚弱无力。

阿木扭头盯着她的脸,露出一副我可以但是为什么的表情。

“我,没有钱。”

这就是理由?

这个理由妙到无话可说。

但是阿木也并没有打算拒绝,酒吧里蹭酒的妹子很常见。喝跟自己一样的酒就行了,那并不贵,而且虽然这个女生看上去没有那么美,但是也不碍眼。

“给她来一杯吧,跟我一样的。”

阿木对吧台里边说了一句。

于是这算了拥有了一点最基本的交情。

中间的时间过的很快,阿木没有太多心情搭理她,对阿木这种处男来说,有时候有些举动仅仅是作为男人来说一点最基本的礼貌,对野鸡是不会有什么兴致的,只是那个女孩好像也不太在意。

“还要。”

阿木听到这句话,转头一看,那女孩的杯子空空如也,那还有什么杯中物。而自己这还有小半杯,这种牛饮,怕是因为喝的水吗混蛋!

大概是披着少女外皮的酒桶吧。

“最后一杯。再来一杯!”

前一句是说女孩,后一句说的服务生。

酒很快又端了过来,这次阿木看着她,她一饮而尽,舔了舔舌头。

你该不会要再再来一杯吧?不存在的,绅士风度表现一次就差不多了好吧?阿木打定主意喝了自己眼前的这一杯就滑脚走人,至于再见一面很可能就是下辈子的过路妹来说,自己也做的差不多了。

这样的女孩子很多,虽然以前没有人蹭过阿木的酒,但是他见过不少,他也知道很多人会碍于面子买了一个又一个的单,有很多人也会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企图,但是要再说一次,阿木这种处男对于第一次有着超乎想象的神圣追求感,他并不想一两杯便宜酒就把自己卖给这种路边妹,哪怕看起来自己好像还有点赚。

消磨了一个小时时光,阿木结了账走出了酒吧,无视了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家伙。

午夜街上的路灯仍然有一半在运转中,阿木双手插着口袋,哼着之前酒吧放过的歌曲调子。

那个女孩子追了上来,她伸手拉住了阿木。

阿木回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她的身形在摇晃,还有点重影。

不应该啊,我只是喝了两杯酒,平时在多喝个七七八八也不会头晕的。

很奇怪,但是现在他完全处于一个被摆布的状态,难以解释。

他不记得两个人之间说了什么,算了这也不重要。

只记得自己踉踉跄跄地被这个女孩子拖到一个酒店,她拿出阿木的钱包开了一间房。

空气中的气味现在很潮湿。

房间的灯光很暗,阿木躺在床上,脑袋空空。他听着卫生间淋浴喷头哗哗的水声,想开口说点什么。

阿木很艰难地张开嘴的一小部分,但是随即就被贴上了温软的休止符。

耳边传来的是很遥远的《月球时代白日梦》,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好像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暂时已经不属于自己。

那女人保持着接吻地姿势移动着,她毫不避讳地拉开了窗帘。

摇滚歌曲的调子慢慢消失,两个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她摩挲着上下其手,嘴唇从脖子慢慢移到胸口。

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啊,强买强卖也不让讲价吗?

他这么想到,有一瞬间甚至绝望到想要报警。

床摇摇晃晃,似乎也在承受这难以言喻的负担。阿木可以感觉到那女孩的双手在自己双肩用力地支撑着她的身体。

报警再说吧,我反正已经被抱紧了——这是他倒数第二个想法。

就是这种感觉吗?他看过一些小说描写过,但是当那个钟声真的敲响的时候,他才知道其实那些小说什么都描写不了,人类的形容词还真是贫乏啊!——这大概是今天晚上最后的一个想法了吧。

因为那种融合的情绪不能用任何文字苍白的表示,只有两个感同身受的人,用彼此急切的眼神和本能的笑容才能够体会。

这是漫长而不可遗忘的一夜。

他是木偶,而她是提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