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完蛋了,汝岂趴在雪地中杂生的枯草堆中窥探那只兔子,在心底推定了这个事实。

他很确定。

虽然现在那个牛皮制的弦的弩在先前的狂奔追逐中勾到了一截树枝而导致了弦断。不过汝岂还是很确定,这只兔子完蛋了。因为弩箭毕竟还是伤到了它,一根断了的短弩箭头足以令它无法再以鹰都无法跟上的速度奔跑。

它绝对不好受!

汝岂在心头如是想道。

没错,兔子也不会好受,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大自然是奔放的,它赐予了兔子在任何地方喷黑豆子乃至吃自己黑豆子的权利。除了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吃肉的肉食类总是咋呼着追自己,想要吃自己,哪还有为了几颗黑豆子而发飙的生物啊。

而且,先前和疯狗一样追杀自己还不够,还躲在自己的窝前埋伏自己……真当兔子眼睛是瞎的看不见那更突兀的辫子不成?

兔子恨恨的咬断了自己面前的嫩草根,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它不大的却充满智慧的兔头中。

这是汝岂绝对想不到的计划。

因为现在的汝岂满脑子都是待会儿如何弄死那只啮齿类。为此他追踪血迹,判断并先一步找到了兔子的巢穴,又在其上设置陷阱并埋伏了起来。他用尽了自己作为猎人的浑身解数。

汝岂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做。在这片雪森长大的他当然明白。就在他现在埋伏的山崖的后面,是一个陡坡。兔子必然无处可逃。

可是,为什么非要去追杀这只兔子?汝岂自有理由。

其实,相比起兔子在自己的脸上拉翔,汝岂真正烦躁的是看见这个如图嘲讽自己的兔子时,心中无法遏制的想到了苏珊那个臭女人。

无法控制。

毕竟,苏珊可是单凭肉体力量捕杀风铃兔的啊!虽然,和那个女性暴龙相比较,汝岂自然也不奢求如她一样,但至少,最为一个猎人,也作为一个男人,他绝对不能忍受被一个这样的女人凌驾和训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而且自己还绝无反驳的余地。

虽然当时嘴上没说,可是怎么可以被女人骑在头上?

这是他汝岂的倔强,虽然他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而且现在,就正是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以自己的能力捕获风铃兔。

当然,汝岂当然没有忘记洛尔的期望,找到杰夫。

事实上,现在的汝岂分外的冷静。

他早在先前追兔子时就刻意的观察了路边的猎人标记,在一片覆盖了惨白冰雪的褐色和灰绿色的乔木之间,那个新鲜红黑色醒目的锯齿状的牙齿的图案在那剥去树皮的光滑黄褐色的雪松树干上分外明显。

那是杰夫的图案,虽然汝岂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边跑边刻意的找,但是多少其实还有着掩盖自己又一次出格行为的成分,真的可以找到,也只能说自己运气好了,或者,不排除杰夫是在接应自己?毕竟,他从来都不一般,洛尔的哥哥,那个神奇的如同可以未卜先知的人。

所以,其实也不要太过担心吧。毕竟是杰夫的计划。

只要现在赶快解决掉兔子,然后赶回去就可以了,不会太费功夫的。只要现在,那只兔子再走两步,走两步,要么进入自己的捕兔笼或者滚下陡坡,要么撞入自己的埋伏。

完美,现在就是等待了,这是耐力和计谋的比拼。而猎人一定会获胜。

是吗?

兔子似乎已经发现自己了。它转过身来看向汝岂,修长的耳朵微微颤动着,黑豆般的晶莹的眼中闪烁在诡异的光。

它发现吾了?汝岂心中也是一惊。

似乎是的,那只兔子,如同挑衅一般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艰难的蹭到汝岂准备好的埋伏内,嘲讽似的看向汝岂。

嘲讽,它似乎正在嘲讽汝岂的无能,嘲讽他的“计谋”,嘲讽他此时扑倒在雪地中狼狈的模样。

区区一只兔子。

它淡然的看向汝岂,又非常从容的折回了身。就在汝岂的面前,丝毫没有把他放在心中。这从来就不是什么对拼,也没有什么猎人与猎物,有的,只是反方向的蔑视与气概。

很遗憾,这是属于兔子的。

现在的它,仿佛在说,“来吧。”

汝岂未曾想到,自己不但在体能上输给了女人,还在气概上输给了兔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汝岂站起来了,从雪堆和枯草之间,他悍然的矗立着,执着的盯着背朝他的兔子。

兔子没有反应,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它就像古代的勇士,坦然面对阻拦在自己领地前的危险而不再退缩。

来吧。兔子背对着汝,却在一举一动中告诉汝岂。它已经知道受伤的自己再也无法逃脱,唯有坦然,才可以在最后抱有最后尊严。

所以,来吧!

汝岂忽然有些敬佩这只悲壮的兔子了。心中的热血逐渐开始燃烧,来吧!吾乃汝岂,岂会逊于兔子?

汝岂大喝一声,飞快的窜出雪堆,威风凛凛的与兔子对峙。

“汝之气魄,吾辈钦佩,可是狮子搏兔,亦全力以赴,吾之意志,绝不动摇!还请汝引颈就戮,减少不必要的痛苦。”汝岂像是在对兔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虔诚的闭眼低头,下一刻,他便如同古代的勇士一般冲了出去,不再凭借所谓的陷阱和埋伏,就凭自己的素质取胜。

古人云,正兵正道,凭借自身的素质。奇兵奇道,凭借计谋战术。

双方在战争中各有胜负,但是,永远是作为奇兵的一方的以弱胜强更令人振奋。

舍弃了奇兵的汝岂,以正兵的姿态全力冲向它!

可惜,这一次,兔子才是最后的奇兵。

只见兔子在汝岂冲来的一瞬原地高高跃起。那受伤的身体在此时依旧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它越过汝岂,平稳的落在了汝岂的身后。

大事不妙!

汝岂在失衡后马上反应过来,可是陡崖已在眼前。

马上收力!

可是,晚了。大家只知道风铃兔速度极快,可是却极容易忽视那速度的背后,风铃兔腿部极强的爆发能力。

只见那兔子在落地的一瞬,在汝岂还没来的及做出任何肢体上的反应的时候,就狠狠的一脚踹在汝岂本来就失衡的脚踝上,随着一声脆响,汝岂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神跌向了陡崖。没有发出太多的惨叫,随着剧烈的摩擦声和坠落声,终于一切都陷入冰雪的死寂。

兔子,松了一口气。

它蹦着一瘸一拐的四肢,艰难的朝自己的巢穴前去。箭头带给它的影响,还是非常明显的。可是,它那巢穴中,它还有所挂恋的东西在……

随着鲜血在雪地中的蔓延,兔子不均的脚印逐渐满到洞口。

忽然,兔子呆滞了,它似乎看到一些什么东西,它浑身颤抖着,蹒跚却又快速的朝自己的洞窝中前行,然而,它似乎忘记了什么。

下一刻,随着“咔”的一声,捕兔用的夹板倾下,狠狠铡向兔子的脑袋和前肢。

兔子虽惊慌,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失去本能,它本能的朝后面越去。却因为伤腿的一个踉跄,虽然它百般的挣扎,但是还是滚入了陡坡。也没有太多的声音,陡坡下的悬崖,黑暗的如同巨兽的食道,一切最终归于了死寂的冰冷,只有尚且温热的血液在诉说先前的一切。

————

罗闭着眼,骑马屹立在歇息的黑压压军伍之中,冰雪覆盖了面前的一切,除了那恐怖的,狰狞的一众骑兵。

这一支单纯为了杀戮而前来的武器们,如今已经到达了他们欲造成杀戮地狱的最后的据点之前。

那振奋人心的计划即将开始。

罗有些沉思的看向手中黑色的长条状物。

久久,无语。

王上,我到了。他在心头虔诚的想道。如同面对自己至高无上的王一般。

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国王在派遣他出征时对他说的话。

“杀死一切!”

“切勿心慈手软!”

“是,王上。”他在寒冷的空气中虔诚的低语着,碧绿的眼睛虚睁开来,望向凛凛寒空。看向那四周重叠的覆雪的山峦密林。

那是乌维尔村的位置。他将造就罪孽的地方。

他现在,心中只有决绝。

“你看看。”一名魁梧的骑士瞟了瞟罗这边,停止了手上梳理马背的动作,推了推身边的瘦骑士,戏谑的说道。

“我们新来的督军大人又在发呆了。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是干什么啊……”

瘦骑士也注意到了,他叹了一口气,随即也停下了手上磨砺矛刃的动作,别有深意的看向那魁梧的骑士。

“督军大人,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呐。”

“哦?”魁梧的骑士诧异的看向瘦小的骑士,“这你都看到出来?”

瘦小的骑士沉默着,打量了魁梧骑士一会儿,才叹息着继续说道。

“唉,你是不会懂得的。杀戮,是罪孽且永无止境的啊……而这,恐怕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魁梧骑士挠了挠脑袋,懵懂的想了半天,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办事,这也是罪孽?”

“为虎作伥,安能无罪?”

“那你可以走啊!为什么还当兵!懦夫!”身穿黑红盔甲的骑士瞪着凶悍的眼神走到了两人面前,赫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骑士长!”魁梧骑士赶忙行礼,然而瘦小的骑士则没有反应,淡然的开始继续磨刃。

“身不由己。”他的嘴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随后一切都归于无声了。

身穿黑红重甲的骑士长面色凝重,却也没有在说什么,他错身于行礼的魁梧骑士,径直走向不远处那沉吟于马背的督军——罗。

魁梧的骑士看着骑士长的远去,才凑到了瘦小的骑士面前,“你这家伙还真敢说,就不怕骑士长治你的罪?”

“他?”瘦小的骑士抖了抖自己花白的胡子,似乎是在笑,但终究是没有笑出声来。

“他也是个温柔的人呐。”

“他温柔?这世界怕是没有不温柔的人了!”

“有的。”

“谁啊?”

“我们的王权,是残忍的,我们的武器,是嗜血的,还有我本人,是罪恶的……”

“你说啥,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瘦小的骑士苍老的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神色,随后磨刃的刺耳声音久久响彻在他的手中,不曾停息。

骑士长站在罗的身侧已经好一会了,而罗却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只是自顾自的看向虚空中乌维尔村的位置。

“督军大人。”骑士长终于憋不住了,挡在了罗的面前。

“骑士长大人,你想做什么。”罗冷漠的脸直直的看向骑士长,却又不像是看向他,绿色的眼睛没有焦距似乎仍在窥探着乌维尔村。

“督军大人,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此次行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目的……”罗喃喃着,却突然笑了。“贤王的号召,即是目的不是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我们的目标……摧毁哪里,支援哪里,或者驻扎在哪里。”骑士长试探似的看向罗,有一些话已经憋了太久。

他们一支黑骑兵部队千余人。接受过无数任务,包括关乎暗杀的秘密任务可是,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没有任何的任务指示,一开始甚至都没有任务的地点安排,还是随着作为督军的罗的逐渐带领下,才知道目的地是乌维尔村,其他更多的时候就像是在荒芜的雪林中散步。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新上任的督军是国王身边的宠臣,他也知道,可是,军中岂有戏言?这种儿戏一般的行军也不禁令作为骑士长的他有些恼火。

毕竟,自家兄弟的性命,都寄托在之上啊!

按理来说,他们作为帝国的死士,就算明知前路为死路,也会一往无前的冲向敌人。

可是,这种未知的命令,未知到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得知,连荣耀与耻辱都无法把握,这种焦躁,比死亡更加恐怖。

不经意间,手指紧紧的攥在了一起。黏黏的汗液紧贴在手部护甲下的亚麻上,令人非常不适。

“大人,现在真的是时候告诉我们了!”骑士长咬牙道,一份决绝自内心而生。

罗终于开始正视骑士长,看向这位年轻而强壮的战士。

为了计划的保密性,罗在此行中,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骑士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屠戮原本应由他们保护的人民。

当然,为了避免变数,最好也不要让他们知道。

为此,罗早就想好了对策。

“你们是帝国最精锐和忠诚的骑士,就像帝国最锋利的箭头,所以你们理应执行帝国最机密和危险的任务。”罗平淡的说道,轻描淡写的语气间饱含了骑士们的骄傲。

骑士长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摘下头盔后的年轻而英俊的面容上满是严肃。

“是的,大人。”他行礼道。可是下一刻,他坚强的眼中又闪过来精明。

“所以,大人,告诉我们吧,再锋利箭头也需要一个目标才可以发挥作用。”

“是的,是的。”罗瞥着骑士长笑着说道,可是那双绿色眸子藏着的冰霜却令骑士长不寒而栗。

“叛乱。这是一场叛乱。”

“叛乱?”骑士长一惊,心中却也是止不住的兴奋的狂跳起来。

“是乌维尔村的叛乱吗?民众的起义?还是别国的间谍?不对,可是叛乱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军队中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罗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嘴唇微张,嘴型组成了一个单词,就令骑士长的眼睛瞪大到快要迸出程度,而他也终于停止了发问,难以置信的重复了那个单词。

“刺杀”

“贤王陛下!”骑士长几乎要蹦起来,却被罗自马背上及时遏制住了。

“王上没事……不过国王遇刺会在国内引起恐慌和混乱……骑士长大人,您还是先镇静一下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骑士长连连点头,兴奋的神色难以遏制。

好一会,才重新平复心情。

“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我的意思是,平定叛乱,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准备吗?”

“很好,现在,你就可以安排骑士们封堵住乌维尔村所有通向外界的道路。另外,发出命令,不接受敌人的投降。我们的目的,只有杀戮。”

“是!我们锋利的箭头将刺入敌人的咽喉。”骑士长行礼,随后恭敬的折身后退。

“等等。”罗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叫住了骑士长。

“还有什么吩咐?大人。”

“带上这个,叫你的士兵们熬制成药粉。”罗从身后提出了一袋牛皮制包裹,递给骑士长。

骑士长接过包裹,眼中满是诧异。

“这个是……”

“你不用管了,只管熬制便是了。”

“是……”

骑士长接下包裹,没在了重叠的营帐和军马间。

罗笑了,手上再一次细细抚摸起那个漆黑的长条状物。阴险透过绿色的眸子一览无余的暴露开来。

瘦小的骑士打量着远去的骑士长以及他手中的包裹。他停止了磨砺矛刃,捡起了骑士长身后掉落的紫色的藤蔓。眼睛眯了起来。

一丝不妙在心头蔓延。

“诶诶,这是什么?”魁梧的骑士发现了瘦小骑士手中的藤蔓,好奇的问道。

“这个……是恶魔呐……这一次,杀戮怕是会降临到我们头上呐……”瘦小的骑士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

他苦笑着,隐约间,却满是解脱。

“你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