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接下来的调查该怎么办?伊崎警部。”

“别玩得太露骨啊。”我和梦远坐在体育馆附近的长椅上,“嫌疑人不是已经确定了么。那么接下来只要去盘问…询问她们不就好了。”

哎呀,因为她这执着的念头,自己也差点玩上了……真拿她没办法。

“话说回来,你试过打电话找仓井吗?”

“打了,手机关机。不过听她的父母说这几天会尽量在家照顾纳纳,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意外。

可想而知,最坏的情况就是仓井纳土选择自杀。看似坚韧不拔的人一旦被击破某个脆弱的支点,其整体结构就会支离破碎——不管是谁,只要是人类就无一例外都会这样。这就是人类这一生物的性质。比起面对那些瓦解自己坚不可摧的围墙、碾压自己牢不可破的防御的痛苦,他们更多会选择投降。

这并不是什么譬喻和举例,这是在阐述事实。

人类是脆弱的。

脆弱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家破人亡,就会选择自甘堕落。众散亲离,就会选择自我毁灭。

我绝不会承认什么精神上强大这种说法。说到底去判断自己精神是否强大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自我逃避,精神的强大是会强大到没有自知之明的——换言之就是无法自我判断的。那种状况能作出对错分明的判断才怪。不如说谁做得到的话就过来给我看看。

为什么逃避?因为脆弱就像是进行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时,敌人可以一击让你离开这个世界,而你有拥有的躲避选项。这个时候当然选择闪躲吧——但是闪躲本身就是逃避现象。

因为脆弱,所以才要逃避。

因为逃避,所以就是脆弱。

即使不愿承认也好,只要开始逃避的那一刻起,就是承认自身脆弱的表现。“我绝对不是害怕”、“我不过是不想受无意义的损伤”之类的言论不过是拐着弯给自己找理由。

刨根问底都是恐惧——因为自己的脆弱而恐惧,因为自己是脆弱才恐惧。所以那样口是心非地与自我进行论辩绝对不会得出什么结果。即使不是人的我也能明白。

即使不是人的我也能明白——人类,甚至有意识的“东西”,都在逃避的那一刻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但是仓井纳土并没有逃避——也就是说没有承认自己是脆弱的。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只由唯心主义构成的世界,而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共同交叉构筑的世界。或许人类所认识的唯心与唯物存在着矛盾,但是在世界的意识看来,两者其实存在可以互相拼装的部分。

所以,仓井纳土依然是脆弱的。

脆弱。

羸弱。

无力而无知。

真可谓是“天真烂漫”。

仓井纳土是脆弱的,却没有完全逃避——迄今为止都在勉勉强强地躲闪着名为绝望的野兽,但是却无法毫发无伤地躲闪那头野兽的巨口。

与其说是“无法”,不如说是“不去”。

仓井纳土不肯毫发无伤地躲闪——不愿意完全地逃避。没有推卸责任,相信天真的原则,相信着那位人类科学家作出的无责任发言。

综上所述。不肯逃避——试图直面绝望,就是那家伙最为愚蠢的一点,也是那家伙扭曲至极的前行方式。

现在或许依然前行,只是迷失了方向……

“总之,现在就是要去网球部是吧?”

梦远的语气似乎轻松了许多,看来刚刚把想要和我说的都说完了。毕竟把仓井的事憋在心里也不是什么舒服事。与其自我折磨,不如倾诉出来。

“不,兰子和雾木不一定在网球部。你想,我们离开会议室不正好是雾木参加某个项目的时候嘛。那就说明网球部的成员并非只有网球比赛需要准备,所以很大可能现在去了也见不着她们两个。”

我说话的时候,梦远正在摆弄手机。

我当然不会擅自看她人的手机聊天,毕竟那像是偷听他人对话一样是不好的行为。对于和梦远同居了三年的我来说,这种尊重隐私的规则我早就已经摸透了。

但是还是好在意。

超在意。

该不会是交到了新的男性朋友吧。

“伊崎,伊崎。喂!”

“……啊,什么?”

怎么回事……我居然脆弱到但是想象就魂不守舍了。

“三美说她有空了。”梦远把手机的屏幕直接放到我的眼前,等我确认之后又收回去“这里冷风有点大,还是换个地方叫她过来吧。”

我们同时起身,但梦远先朝着某个方向走动起来,我则紧随其后。也不知道她想去哪,歪歪扭扭地前进。不过好像已经有大方向了一样,并没有太大角度地改变路线。

穿过干秃秃的树枝,我们来到了办公楼的背后。

办公楼背后,与围栏形成的角落。同时也是特殊教室楼背后绿化带的一角。

“……为什么偏要来这种没有人注意的小角落?”

“当然是为了防止犯人窃听——只要站在角落,所面对的威胁就将只有自己视线内的部分。”

那是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或许是梦远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三美地点了,我们还没说两句,就看到了三美娇小的身影。

之前还觉得三美只是稍微矮小一点。但在她走过来的途中,我暗自将她和来往的行人进行对比之后,发现这个高一新生居然拥有近似于小学生的身高。要不是她穿着实之高中的校服,就算被他人误认为小学生我也不觉得奇怪。

她小跑过来,齐肩的头发一震一震的,迈出的步伐也算不上多大。

“早上好,梦远大小姐。”只有话语看上去充满敬意。她以平淡的语气打了个招呼之后,又看向我,“……你名字是什么来着?”

“……”

我没有回答。

“喂,你叫什么名字。”

“让我把名字告诉一个矮子,实际上我有点抵抗……!”

突然袭来的破灭一击,踩中了我的脚趾。我一下子就半跪在地上抱着脚尖发出疼痛的呻吟。

“伊崎……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梦远迟疑了半秒才蹲下来——我现在是脚上有伤的设定,当然不能受了这么疼痛的打击还生龙活虎。虽说即使脚没有受伤也应该这么做,但老实说我并不想承认因为一个矮子的淘气行为,就疼得我半跪下来用身体道歉。

那个矮冬瓜。

‘心清伊崎’四个字都记不住的矮冬瓜。

“啊,抱歉。一激动就……”三美妹妹毫无歉意地向我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勉强可以。”我接住她的手,“我昨晚做好了防护措施——但要是再被你的小脚这么踩一次,或许就会出事了。”

梦远扶着我站起来,抿着嘴唇,像是在憋笑。

尽管我有因为名字没有被记住感到有些不爽,但结果我还是不得不重新告诉她我的名字。

并且转换阵地到了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这个自动贩卖机的位置,在我们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被一颗树的树干挡住,所以一时半会没能发现。

要是发现的话就不用跑到角落里来了。贩卖机毫无缘由地竖立在那里,也不知道在这些树枝叶繁茂的季节里能否有人发现。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黑咖啡,梦远和三美都买了一盒草莓牛奶——当然,是用水凶那里得到的没用完的钱。

“心清伊崎吗……那心清,梦远大小姐。”三美郑重其事地说道,“赶紧进入正题吧。我有一股预感,这种事还是越快解决越好。还有心心清——不准再拿我的身高说事。说到底又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因为我做错事…”

“得得得,我答应你所以就别再为自己做辩护了。”

三美妹妹虽然人个子小,但说话的语气根本就和身高不匹配的。甚至会让我有一种这家伙认真起来的话,就算是我也会下意识地放低态度。

——不,或许正因为是我才会这么做吧,说到底就只有我会这么做了。

“梦远大小姐,你是想找出犯人是吧?”

“是这样没错。”

“那我话先说清楚——我能提供的情报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毕竟我算是半个新生,上学期才加入网球部。”

上学期——换言之就是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第一个学期就决定好了社团吗?比我们班的人好到不知哪里去啊,当年我们班还是京川老师好说歹说才把很大一部分人劝去参加社团来着。

这一点还真得稍微感谢一下那个充实青春追求者以及传教士。

“等等,只是单听你的叙说,效率不够快。既然你说要速度,那么就没必要慢慢吞吞地。我们这边先把所有得出的推论告诉你,要是有什么和网球部的情报有出入的再说。这样你也可以一起思考——”

“你,擅自在那得意忘形什么呢?”

——面对我那自认为最好的提议,漫条三美显露了攻击性的表情。

“我们网球部都知道了——你那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别一副自己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

果然。

我叹了一口气。

“三美,伊崎并不是犯人。”梦远在我之前开口,“而且,昨天的事和今天不一定有关联。”

“我知道。”三美妹妹这么说道——与其说是保持着理性,不如说是勉强维持着理性。“但是,这个人没有能够排除嫌疑的证明,在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情况下,怀疑他也是在所难免。我有资格怀疑这个人。”

“等等等等……”我无奈地发出代表反驳的话语,“没有其他嫌疑人?不对吧。”

或许三美妹妹并没有深入展开分析,虽然我也不算深入分析但至少算是从微少的线索里得出了结论。于是,我将四位嫌疑人全数列举。

动机也好,作案的可能性也好全部说出来。

然而——

“你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推理——不,根本就算不上推理,从头到尾都在瞎猜吧。”

稍微有点常识好吗?

——漫条三美如此说道。

即使比我矮也还是用高高在上的眼光与残酷的话语鄙视了我的全部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