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心清,真快…你这身伤是怎么情况。虽然说受伤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怎么说呢。太轻了点吧?”

“该不会是你假装的吧。”

“哎呀……暴露了?”

这家伙果然很难相处。

“梦远呢?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就是很不妙的程度吧。在那边的小房子里。”

我径直地走进公园,发现一旁的一棵树上挨着一个高挑的女人。从淡紫色的头发来看应该是恢复神力的神野吧——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在原地消失然后显现到了笠原的背后。

这也无可奈何吗……

不过不太清楚她提供知识网络是什么用意就是了。多亏了她的知识网络,我才能更加熟练地使用了那次瞬移,尽管距离比较理想但落地的方式却有点不妙。总之最后还是不免一些皮外伤。

公园的小房子——大概就是小孩子们玩的某个器材吧,像房子的也就只有滑梯上的那个装饰了。

我爬上梯子,看到了蜷缩在里面的梦远。她身上穿着睡衣,双脚净是灰尘。一头黑色的直发凌乱无比,简直和早上那个世界第一可爱的少女有着云壤之别。

不——要说可爱怎么都可爱。

“梦远?”

“……”

她没有回答我,把头埋进膝盖里。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那把一米八长的大太刀放在她的脚边。

“梦远?没事吧?”

“伊崎……”

她终于缓缓开口。但是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似的,只是试着呼唤。

我摸了摸口袋,心想今天早上的奶糖或许还在。实际上有可能因为美咲那强大的电压而融化了,不过我还是试着在口袋中摸索。

有一颗可能在中途掉了,不过还剩下一颗。

“梦远。吃吗,奶糖。”

我拆开包装把糖伸到梦远的嘴边。

她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奶糖滚落地面沾上了一层泥沙。

哎呀呀——总感觉我现在心情就跟女朋友发性子似的。虽然我连朋友都没有多少就是了。

“……”

我停顿了一会。

很遗憾,我并没有哄人的经验。

于是我也只能从梯子上下来。

“心清,再怎么说你的这身衣服……”笠原说着打了个响指。“这样就好多了,虽然没变帅就是了。”

看来他似乎用神力帮我修补了身上的衣物。

“谢谢。”

“怎么了?没什么办法吗,她那个样子好像不怎么乐观啊。”

“稍微让我安静一下吧……”

“好吧。”笠原耸了耸肩便离开了我的视野。

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滑滑梯和挤在滑滑梯上的梦远。

树也好,地也好,沙也好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坐在某个秋千上看着,看着不知道有没有哭的梦远。不——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应该不会哭吧,我这三年来也没见过她哭的样子,即使她昨天早上才说如果我拒绝带她去游乐园就大哭给我看。但即使不会哭,也会伤心吧。一般不哭的话才是情节严重的表现,因为不哭泣的话,就相当于把感情压抑在内心。

要是如此思考,我就心急如焚。所以我决定思考其他事。

但是这时,梦远却突然呼唤了我的名字。

“伊崎。”

“在这里哦。”

我这么回答之后,她便不说话了。

是想确认我还在这里吗?她该不会以为我只是例行公事般过来探望她吧,再怎么说也不会这样曲解我的好意吧。

话说回来——已经三年了吗。

我已经和这个我觉得世界第一可爱的女孩子同居三年了。

却到现在都没和她成为朋友。如果我是她的朋友的话,或许现在就能做到更多事了吧,就能更好地安慰她了吧。

对了,叫仓井来怎么样?但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吧,她明天还要晨练。虽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总觉得要是妨碍她追逐她自己的网球梦想的话,我就会背上负罪感。

“伊崎。”

梦远又叫了我一声。

“在这里哦。”

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

她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就又不吭声了。

我荡着秋千。神野抱着双臂在我旁边的一棵树下显现。

“她怎么了?”我问道。

“跳下楼时昏迷了。醒来之后就开始这样了。我判断这是不妙的情况就让笠原打电话给你。”

“谢了。”

“哼——还人情罢了。”她说道。“我确认一下,真的是你干的吗。”

“证据不都摆在那里了么,别一一重复了。”

我装作不耐烦地支走她,听到我回答后她则像是死了心一般叹了口气,离开了我的视野。

于是,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

想着让笠原他们回去。但笠原的家似乎没有门限,神野也决定跟着笠原,于是他们也陪着我等了一个小时。

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等什么,或许是在等梦远下一次呼唤我吧,也可能是等梦远自己恢复过来。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伊崎。”梦远突然说道,“我真的有资格活下去吗。”

“我认为肯定有。”我即答道,“毕竟你已经和我成为伴侣了。”

“真的吗……”

她离开了那个小房子,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光脚站在地上与我面对面。虽然她比我高了一点,而且我是坐着,但这一距离并不需要我仰头。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这其实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其实是我的台词才对。不过如果由你来询问我的话,我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有。”

我停止摇摆的秋千。

“你就是为了得到存活才坚持至今的不是吗?人类要是在拼命努力之后去质疑自己努力的理由的话,那么就会有很大的可能前功尽弃。虽然我不知道就是了。”

或许我这里应该带点感情色彩吧,但我还是下意识地不带任何抑扬顿挫地说出来。像是毫不相关似的。

“即使因为我的原因有很多人死去?我曾经的仆人,我曾经的亲人,我曾经的友人。他们都因我而死,而我却想要把他们都忘了,然后去过所谓的正常生活。”

梦远将头垂下,本就凌乱的黑发和不成样子的刘海完全遮住了她的脸。

“一觉醒来,他们就全都被杀死了——被分尸了。被斩首了。被肢解了。他们的尸体在我的面前。鲜血染红了我的房间,那毫无疑问就是在质问我为什么要害死他们,而我却为了逃避那一切而闭上眼睛。”

三年前,异花院本家与分家进行交易。本家试图用梦远来交换落到分家的财产,从而组建更庞大的财阀。

那个时候,十四岁的梦远不过是交易的筹码罢了。

没错——相当于被饲养了十四年的“东西”一般,被当作交易的筹码。

而交易的那一天,本该在房间里好好待着的梦远,却不知为何冒出了想要自由的想法,试图越过高高的围墙,从哪个饲养她的圈子里逃出去。

结果她在女仆的帮助下逃出去了,却没在指定的时间里回来。

虽说终究还是回去了,但这也让分家以为本家没有遵守承诺,进而在那天的夜晚几乎将本家的人屠杀殆尽。

然后,将所有尸体的头颅切下,按大小围着入睡的梦远的床。接着将尸体肢解,将所有尸体的四肢铺满整个房间,将所有尸体的身躯挂满天花板。

年仅十四岁的梦远在第二天醒来后,会看到什么样的光景?

“……都是偶然。”

我说道,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都不过是偶然罢了。那天那个女仆偶然帮助你离开。然后那天你在外面遇到偶然的状况,最后你偶然没有按时回到家。偶然性可是一个可怕的要素,所以才会成为管理神明的顶点。”

“偶然……”

“没错,偶然。”

“如果将一切解释为偶然的话,我就能够有资格活下去了吗?”

“或许吧。不过我认为你即使不那么做也有资格活下去就是了。”

“但那样做只是逃避吧?”

“也许。”

“那不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吗?”

“任何人解决问题之前,都必须明白自己是否有能力解决。去解决无能为力的问题,终究只是白费力气。”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少年就是如此。

为了欺骗神明而将无能为力的自己扼杀。

“你是在叫我逃避吗?”

“我的性格只能建议你那么做。”我说道,“因为我就是逃跑过一次的神明,所以——怯弱的我只能这么建议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面对着我,闭着眼。

喂喂,心清伊崎,耍酷也要有个限度啊。我究竟在说什么啊。胆小也要有个限度。这是能逃跑就解决的事吗?什么逃避有用的理论在这里根本就不成立吧?这根本就不是能够逃避的问题吧?

至亲的家人们被悉数屠杀——

那样的话解决方式不就只有正面面对了吗?可是——对于梦远来说,她真的能够面对吗?

我也闭上眼思索了一番。

随后睁开眼。

“梦远……”我说道。“真是辛苦你了呢,这三年来。”

不能再让她停滞不前了,自我辩护也要有个限度,到头来不还是因为我才没能让她迈出步伐吗?

因为我犹豫不决的原因。

因为我害怕孤独的原因。

我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她的头。却在快要触摸到她那头黑发时被抓住了手。

——开始吧,异花院梦远。

尽情地迁怒于一直以来提议你逃避的我吧,以此来向前迈出第一步也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的梦远,以嘶哑的声音吼叫着。

“又是这样!又叫我逃避!这样老套的戏法就被拿出来用了好吗!好好地鼓励我啊!好好地让我向前迈进啊,别总是拉着我的后腿让我只在原地踏步啊。即使失败了也无所谓至少鼓励我去面对啊!什么‘解决问题需要解决问题的能力’!少在那一派胡言!不准一副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去安慰我!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吧!别再过度地保护我了啊!”

“……”

她的手越发用力,以至于我的手臂都出现了勒痕。

“所以我才讨厌你啊!”

“……”

“安慰我也无所谓……至少,在我希望你安慰我的时候再安慰我啊。”

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你啊,笨蛋。

——异花院梦远说出了我未曾预料到的话语。

然后减轻了抓着我手的力道,将我的手掌放到了她的脸上。

依然紧闭着双眼的脸庞,终于开始留下了数滴眼泪。

然后便哇哇大哭起来。泪水不停地从眼缝中流出,嘶哑的声音散发出悲伤得无以复加的情绪。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哭泣。

那想要去依偎什么的样子,想要得到藉慰的梦远——我却是第一次见。

我在原地呆站着,看着她嚎啕大哭,渐渐泣不成声,又突然涕泗横流地大放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