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室内已经开有暖气,但被炉的存在还是不可或缺的。

已经决定今天一天都不出门的梦远并没有把那件短了些的白色水手服换掉,也没有穿袜,就这么将光溜溜的脚和大腿伸进了被炉里。

我面向着打开的电视,她则面向我背后的沙发——我们两个相对而坐。

“伊崎,你的脚怎么那么暖和啊。”

被炉下,本应互不想碰的两双脚缠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我的脚被缠着。

因为梦远只穿着水手服的裙子的关系,她的脚即使在充满暖气的室内里也没有穿着休闲裤的我的脚暖,因此她才在被炉下不停地用脚蹭去我脚掌的温度。

她听着音乐,并没有在意电视里播放的内容,只是坐着。即使脚在乱蹭,她的上半身也不纹丝不动。

我没有理会她那原来越嚣张还时不时踢我的脚,在被炉上剥着橘子皮。

“哎呀——被炉真是个好东西呢……”

她突然感叹道。

似乎是因为被炉的高度正好帮她把双峰托着而让她感到轻松。

“比起这个,你的脚别再踢了。”

“不行,万一让伊崎以为我很亲近你就麻烦了。”她说道:“我讨厌你。”

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了。

却还是不能习惯。

这丫头还真是有某种方面的天赋。

话说回来我也不会这么简单就以为她与我拉近了距离。我并不会是那种纯情天真的人。

“橘子,要吃吗?剥好了。”

“嗯?那给我吧。”

她毫不客气地从被炉下伸出一只手向我索要。我也下意识地就把整个都给她了。

她刚接过橘子,门铃就响了。

“梦远,脚,我要去开门。”

“嗯?喔。”

解除了束缚之后我舍不得地起身离开被炉,走到门前,手刚想握住门把打开门,却停住了。

下意识地从猫眼往外瞄。

映入眼帘的事一个眼睛瞪圆咧开嘴笑的女性。

她似乎只是盯着门板,静静地站在那里。

披肩的暗淡金发凌乱无比。

苍白的脸孔。

紫色的瞳孔黯淡无光,怪异的笑脸让人毛骨悚然。

不详的不祥。

不祥的不详。

诧异与惊吓一并袭来,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透过整个门板都能感到不适。

是谁?精神失常?入室强盗?

或许是住在附近的哪个千金小姐抢走了她的男朋友吧——诸如此类的极其离谱的幻想在我脑中迸发。同时离开门前大约两米,因为从猫眼只能看到她的脸还有隐约可见却又无法辨认的装扮,所以无法判断她是否带了武器。

要是对方是已经陷入病态的女性保持点距离防止她破门而入比较保险。

但要是继续一声不吭反而危险至极,于是我试图从玄关里的话筒向外面的女人传达“你找错人了”的讯息。

但是要是直接这么说相比于这句话的声音,她或许会更先判断这句话的讯息以至于怀疑这是假装的。

毕竟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实在难以预料她会做出什么样的特殊行径。

“是谁?”

——于是我提高音调以便于对方更好判断我的声音,并借此说法,让对方产生我就是这间房的主人的先入为主的观念。

说了之后我有战战兢兢地靠进门,从猫眼窥视外面。

但是。

从猫眼中窥视到的,却是紫色的瞳孔。

令人心生畏惧的瞳孔。

散发着不祥的瞳孔。

穿过猫眼,延伸进我的神经。

“——果然在这里啊,【人生游戏】。”

从玄关的对话筒中穿出这个声音。

很熟悉。

却无法认出。

而且,她还叫出了那个称呼。

——【人生游戏】。

“哎呀呀——真是让我好找了呀。虽说如此实际上也没有找几家,只是今天碰巧顺着直觉想去所谓的发达地带里的‘高级公寓’看看,结果靠着直觉一下就找到了。”她离开了猫眼,在门的另一边对着猫眼说道:“终于,找到了。快开门吧,快让我们——叙叙旧吧。”

不知道。

不想知道。

“……你是谁?”

——却下意识地如此开口。

似乎声音都在颤抖。

但是眼睛却依然贴着猫眼。

生怕她消失在视野里。

“啊?啊啊啊?喂喂喂,别开这种伤人的玩笑啊。才三年。才三年唷。才三年就把我给忘了吗?”她远离猫眼,故作悲伤地,但是嘴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笑意地说道。“好过分呢。好过分啊。【人生游戏】,啊,现在是要叫你‘心清伊崎’来着?哪边都无所谓了。总之快开门吧,我找了一天一夜也差不多累了啊。人类不是有个叫做‘被炉’的东西吗?你肯定也买有吧,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坐坐啦。咕嘿嘿……”

我没有回答。

对方毫无疑问是“神明”。

但并不意味着对方是神明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交流,因为从她的口吻中就能得知她并没有和人类生活太久,所以杀人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因此要是不小心危及到正将自己胸部托在被炉上并向前趴去的梦远就不妙了。

“你…找错人了吧?”

回想起来轻易让对方认出我的声线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即使变成人间体声音也和神明体如出一辙,要是刚刚我什么都没做就等着她以为这个家没人而离开就好了。

“……”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突然大发雷霆。

“你小子最好别给我在那装蒜!”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我大老远来找你叙旧别以为就这么简单就想打发我走啊混蛋!要是不想被打的话现在就给我开门!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开门就让我来‘开’门!三——!”

我离开门前,以防她突然打破规定,稍作思索做好几乎完全的准备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锁,但是没有解开门链。

我还没来得及后退,门就被猛烈地撞开,因为有门锁并没有让她进来,但还是被她从缝隙中看到了我。

这下就算不想让她进来都难了。

“噫?这是什么?可恶,喂!怎么打不开啊?喂,你快点解开这个链子啊。”

“……”

“喂,【人生游戏】,快做点什么啊,这点空间我的人间体进不来啊。”

就像她从缝隙中看到我一样,我也从缝隙中看到了她狼狈的模样。

“喂——”她突然停下一直试图扯断门链的手。“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太过分了吧?该到此为止了吧?”

她的诡异笑容终于到此为止了。

总感觉好像下意识地就明白了了这种戏耍她的方法。

于是稍微卸下一点心防的我无可奈何地打开门,毕竟总不能都到这个地步了再用力关上门上锁把她关在外面。

“喔——打扰了!”

说着,她熟练地脱下鞋穿上了室内拖鞋。

令人惊讶的是,她全身上下居然穿着皮质黑色赛车手紧身衣,上衣的拉链还故意敞开一点露出乳沟。正常来讲应该还有个头盔才对,但从她凌乱的金发就能看出她是感受自然派的。

“我说。你到底是谁啊?”

“嗯?你是问什么?问我神明体的名称还是人间体的名称?神明体的名字的话你已经想起来了吧,那我就不多啰嗦了。”她穿着室内拖鞋昂首挺胸,眯着眼睛笑起来说:“我人间体的名字叫做神佐木美咲,鉴于咱两已经是老交情了就不必在意人类的规矩了,就叫我美咲吧。”

“……”

“怎么了?”

“你根本就不是来叙旧的吧——事先说好,我不会再掺和那个计划了。”

我走过她旁边径直走向客厅的被炉。

那场“神明的娱乐”——我已经决定不再有任何干系了。即使我是那存在受到威胁的神明中的一份子。

她的眼睛又眯起来,嘴巴也同时裂开来笑。

但是却没有笑声——

“喂喂,【人生游戏】,你在说什么啊?那个掌控人为偶然性的神明,那个将人类的一生视为游戏的游戏操纵者——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身后跟着我的声音,走回被炉,在梦远旁边坐下。

“——梦远,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说话。”

坐在她身边的我早已做好了让她脱身的准备。

“……嗯”

她的声音从亲近的距离传入我的耳朵。

我盯着美咲走到被炉前——她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坐下。

跟自己家似的。

“如你所料,我并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她也把双峰放在被炉上,但因为不够大而滑下来了一两次。“在我解释之前——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是谁?”

“异花院梦远——算是我的伴侣吧。”

“欸——掌管人为偶然性的【人生游戏】在三年前逃到人间原来是为了找到一个女人伴侣吗?真是那样的话请容我瞧不起你啊‘心情伊崎’。”她滔滔不绝地说道:“你还真是……真是令人失望啊。”

她的眼神凶恶起来。

也开始带有鄙视。

诡异的笑容没有褪去

“和你没关系吧……而且我们也并非你想的那样,这之中还是有…”

还是有一些特殊情况的——我还没有把这段说出来,就被美咲那富有威慑力的眼光镇住。

极度不稳定的气场扩散开来。

似乎随时可能崩坏。

似乎随时可以解放。

“我说——小伊崎啊。”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威胁我的刀子。“现在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国家的600人了,其余的都已经解决了,所以——你要不要将功补过?和我还有【一步残杀】以及【绝对逆反】一起加快计划的进度,早早结束这个荒唐的游戏吧?还是说……”

“我的回答如你所料。”

我拒绝——我如此说道。

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昂首挺胸地回答的问题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我果断的回答,她突然间狂笑不止,笑容更加诡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人生游戏】!我没听错吧?!啊,也对,也对啊!毕竟你是混进人类里的无能神明啊!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

【崩坏雷电】。

掌管雷电的神明——在掌管自然偶然性的神明麾下最为危险的存在。

随时可能崩坏,不可控的力量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曾经和她聊得来这件事感到诧异。

“好!我在确认一次——”她收起了大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微笑的神情。“【人生游戏】。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们联手加快计划的进度吗?”

加快进度。

换言之,便是将这个国家最后的600个残存的风险全部屠杀殆尽。

杀人对我来说其实并非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不如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

为了对得起三年前那个自我扼杀的少年,我早已决定不再干涉这个计划。

而时隔三年的现在,我已经几乎忘记神力的使用方法了。

正合我意。

“我拒…”

我还没说完,美咲打断了我。

“你……”

她那愤怒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

诡异的笑容依旧,形成极不和谐的表情。

“少在那自由自在地悠闲过活了,小伊崎。连【一步残杀】都为了防止神明的消逝而付出努力了,你这个触碰顶端的神明居然还慢悠悠地消磨时间玩伴侣游戏?你没事吗?没事吧?和那样的人类成为伴侣……这家伙根本就没瞎吧。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真是不可一世的杰作呢——你。”

她看向梦远。

但很快又将敌意投回我的身上。

梦远倒是不为所动。

再怎么说被嘲讽到这种地步的话,如果是我就动手了。

三年前的我的话……

“【崩坏雷电】,不,神佐木美咲。就算是你也知道有什么能说有什么不能说得把。”

和梦远相处的这三年时间我早就忘记该怎么摆出凶恶的表情了——于是我只能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副恶狠狠样子的美咲。

“算了吧。”我缓缓地说道。“【一步残杀】那根本就不是在努力,不过是在偷懒罢了,仔细回想三年前是六百人,三年后的现在也是六百人,你敢说她实在努力吗?那家伙怎么想都只是想挑选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偷懒吧。然后还有【绝对逆反】,那家伙上周日才来到这个城镇好像就捕获到了伴侣,现在大概也在玩你说的‘伴侣游戏’吧。居然还发现不了我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至少至今还不曾有所行动。至于你——你呆了多久?你才呆了多久?。”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心清伊崎。作为我昔日旧友的你也应该知道吧——惹火我的结果。”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一道刺眼的闪电不知从哪里劈下来,把我和梦远之间的被炉的被子烧焦了一小块。

“你以为【绝对逆反】在其他国家其他地方为了保护人类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你【一步残杀】的知识网络给予了众神多大的帮助啊?无知也要有个限度啊?啊啊?什么都没做就不要擅自靠着片面认知去评价她人——这种程度的事你也应该明白得把。”

什么都没做?

该做什么?

该怎么做?

“神佐木美咲,你以为我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生游戏】吗?你要真那么想的话,就如我之前说的——你找错人了。不如说现在就请打道回府。因为——我现在早就忘记神力的使用方法了。我本身作为神明也只剩下存在意义了。也就是说存在意义只剩下存在本身。”

“至少给我看到你有所行动——我的意思不过如此而已。忘记神力的使用方法?你的理由就只有这个吗?对于这三年来因你的逃跑而造成的后果你就没有过任何的罪恶感?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变得愚蠢了呢。就像【绝对逆反】说的那样。”

——愚物。

神佐木美咲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