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售货机的荧光按钮反射着路灯的光,一罐热咖啡轱辘轱辘地从货道中滚下来。

我把热咖啡递给她,她接过去把罐头贴在冻得通红的脸上。白色的水汽从她的双唇间逃出,袅袅地消失在夜空中。

旁边的阶梯教室里传出电影开始的音乐,喧闹的人声随之低落下去。每到一周的这个时候,这间阶梯教室里就会放一场电影。谁也不知道组织者是何方神圣,也没人在乎,时间一到自然有无所事事的家伙们来塞满教室。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们进去吧?”虽然是我这么提议的,但她早已夹着课本朝教室里走去,我只好快步跟上。

我们走进教室,里面人满为患。我们从座位间的过道中挤过,在最后一排坐下。

坐在最后一排是我的个人喜好,而她总是上完课匆匆赶来,只剩最后一排可以容身。于是,这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往往是我们的专座,也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银幕上,男主角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迷茫地转动眼珠观察四周。这一幕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我在脑海里搜寻起相关的记忆。

“是这部啊,我看过的。”我略带自豪地对她说。在我们之间,比对方多看一部电影,是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的。

看来她没有看过。她给我一个白眼,小声警告我不要剧透。我连忙识趣地闭上嘴。

这是一部好电影,值得全神贯注地看一遍。她显然是识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罐装咖啡还没有被打开,只是被她贴在脸上取暖。

而我是看过的。我尽可以在剧情不太紧张的时候出神或者东张西望,又或者看看她。我很喜欢她专注地看电影的样子,尽管现在罐装咖啡挡住了她的脸,我只能看看她蓬松的刘海。恐怕那罐咖啡已经被遗忘了吧,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

男主角开始四处奔波,为了某种……也许是使命一样的东西,虽然我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了。

她漂亮的睫毛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我也不知道她的睫毛算不算长,但总之是很好看的——如同亭台楼阁的飞檐,总有活泼的目光顺着那弧度飞出来。我有点想提醒她,长时间不眨眼对视力不好,却又不忍心打扰她。

我在这个教室看电影的时候,时常被她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从她的神情中我能找到一种少见的特质,这种特质让我向往。以至于见识数次后,某天刚看完一段高潮迭起的结局,我忍不住向激动得满面红光的她发问:“你喜欢电影吗?”

然后我们就相识了,得益于此,我如今能在最近的位置享受到她的那种特质。

但她并不总是那样。有时,我们看到特别烂的电影,她就会不断地对我发牢骚:“这家伙演得真差劲!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我的人生啊……”类似这样的话。

看来这个故事的创作者和演员们让她很满意。我料想她会在看完后和我交流赞美之词。

Staff表滚动起来,她做着深呼吸,在片尾曲的音乐中搓动罐装咖啡:“你不觉得那种为了目标一往无前的精神很感人吗?虽然他失败了。唉,悲剧啊。”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个故事只是现实了点。不过毕竟是故事,如果作者愿意给主角一个机会的话,也许他还能再去拼命尝试一次。”我盯着滚动的staff表,希望自己的发言不会扫了她的兴。刚看完一部好电影,她的眼神太过耀眼也太过炽热,我几乎不敢和她对视。

她活动起僵硬的身体,把罐装高高地举过头顶:“啊~好想自己拍个电影啊!这种结局太让人不甘心了。”

我抓住机会扫了一眼她纤细的身段,淡淡地回答:“拍啊。”这不是她第一次如此感慨了,而我每次都是这么回答她的。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过去我这么回答的时候她会叫嚷着“哪有这么容易啊”之类的,然后告诉我拍电影需要这需要那,哪能说拍就拍的。估计是次数多了,她也知道这种想法不现实,我是故意说得很轻松来戏弄她了吧。

“哎,”突然她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要是我以后真的有机会拍电影的话,你来给我写个剧本呗?我看你看那么多书。”

嗯?

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对话,其中似乎含有某种特殊的意义,我陷入了沉思。直到翻板椅复位时嘭的一声,我才从沉思中被惊醒,看向旁边。

她一手拿着罐装咖啡一手扶椅背,朝过道挪出去:“走啦!你看人都往外走了,你要留在这里睡觉啊?”

大多数人都没有耐心看完慢慢滚动的staff表,甚至在片尾曲响起之前就有人已经起身。原本分散在整个教室里的人汇成一股人流,挤向那扇小小的门。我一向不喜欢在人群中推搡,反正先走后走也就差那么点时间,为什么不等人走得差不多再慢悠悠地离开呢?

“慢慢来嘛,为什么要跟那么多人去挤呢。”我喊出了我的想法,但她已经在人群中越陷越深,再不行动我就跟不上她了。于是我只好挤入人群,并在口头上取笑她一声:“你对那罐咖啡怎么没有这么急?”

她在人群的推搡中艰难地把那罐咖啡举起来,惋惜地贴到自己脸上,但恐怕现在要嫌它冻脸了:“是呀,浪费了热能,真是可惜……”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出于可怜她的心情,便把罐装咖啡抢过来,并答应她再请她一罐热的。

这真的是一扇非常老旧的门了。在过去的岁月中,上面的褐色油漆毫无留恋地离它而去,一如好运与这家人之间微薄的缘分。

油漆剥落后,门上像是绘制了异世界的地图,大陆支离破碎,江海纵横。只愿这家人不会如这幅地图般支离破碎。

我到底是为什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对了,我做了错事,我需要忏悔。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我抬起手,弯曲指节,在门板前犹豫许久。

放下手,抬起手。

放下手,抬起手。

我终究没有敲响那扇门。

尽管我费尽心力,凭借着自己微薄的记忆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户人家的位置,但还是缺乏了敲门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我认为今后还有许多再见的机会,也许是因为我抱着一切还有挽回余地的侥幸心理。

真是糟透了,我这人到底是来寻求什么的呢?

我走出电影院的大门,面对宽阔的环形阶梯,不知该往哪里下脚。原本这种环形阶梯就是让人不管从哪里都能上下的,但正因为选择太多,反而使人不知所措。

我走到阶梯前,这里空无一人。这家电影院已经衰老不堪,尽管承载了十几年前的许多人的记忆,但现在,仅是看着开裂的门框就能让人打消踏上阶梯的念头。

我因为一些缘分,在这里已经门可罗雀时也来看过电影。但这次并不是为看电影,而是因为在意某件事情才专门来了一趟。

我走下阶梯,喧闹声传入我的耳朵。

啊,是那条街。

那条街开始繁华已经是近15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附近的年轻人们占据了那条充满小吃店和娱乐设施的小街道,进而吸引了许多具有各种功能的新店铺在那里开张。而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那里就已经太老了,尽管喧闹依旧,但老旧的设施和落后的规划都使那里显得脏乱异常。那里的人也变得鱼龙混杂,许多外来人口集中在那里,年轻人的数量也不再像过去那么多了。也许当初年轻时光顾过那里的人们会回去故地重游,而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更喜欢去宽阔的综合性广场或者步行街。

天色渐暗,我决定去那里解决晚餐。

于是她又出现在我面前。

“嗨!”显然她先发现了我,朝我打招呼。

她从一条小巷走出来,陌生的马尾让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渐渐地她来到了灯光下,我看清之后松了一口气。她背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书包。

现在是夏天,她扎了个简单的马尾。白色的短袖衫上印着几个英文单词,但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晰。七分牛仔裤下露出半截圆润的小腿。我尤其喜欢那双带些梅红色的帆布鞋。

“你怎么在这里呀,我记得……你不是会逛街的人啊?”她有点黑眼圈,但看到我还是笑得很灿烂。

“偶然路过附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来这里吃点什么。”我随口应付,蒙混过关。

为什么要对我笑得那么开心呢?

“你呢?”我反问她,同时视线从她的耳尖飘过,望向后面的小巷。

“啊?有个导演来这里的大学演讲,我来蹭个课。”她指着背后的小巷,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原来这里面是通到某所大学的啊,看来当年这条街的繁荣和那所大学息息相关。

抱着试探的意图,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导演?你怎么听这种讲座?”

她开始犹豫,而我开始后悔自己问错话。

我知道她曾拍过几部微电影,我也向她表达过观看的期望,但无一例外都被她拒绝了。

“虽然失败过了,但……还是想尝试一下嘛,所以只好到各个大学里面蹭课……”她用脚尖蹭着地面,好不容易才说完。

“这么说,你还在学习啊?”我挠了挠额头,悄悄抹掉上面的汗液。我不知道她具体犹豫了多久,但在我的感觉中就好像双方尴尬地沉默了一万年。

“是啊。”她的认可非常简短。

不过能听到她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的。

“你吃过晚饭了吗?我请你啊。”我提议。

她爽快地接受了。

我们在街上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在一家烧烤摊坐了下来。

“加这么多辣没问题吗……”我盯着在辣酱海里游泳的烤串,小声嘟哝。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会选择烧烤,而且几乎在装烧烤的盘子上盖了一层辣酱。但只要她开心,我就没意见。

她吃得比较慢,烤签上有五粒肉她就要分五口吃,但总归是一直在吃的。应该是被辣的吧,汗水一滴一滴地在她的额头上列成方队。

我的目光在汗滴方队上掠来掠去,手上的筷子不断地搅动自己的烤茄子,却不吃了。侵入这个烤茄子的油太多,简直将其变为一个油罐,让我失去了夹起第二筷的勇气。

“你笑什么?”她被辣得嘶嘶吸气,眯缝的眼睛却如水面般波光粼粼,“像个傻子。”

我连忙敷衍两句低下头,紧张地确认自己的表情。真的是笑。我一直以为无意识的笑只会出现在虚构作品中,表情应该是受到人的控制的。可事实证明,我们比自己想的还要不会控制情绪。

我真的太高兴了。我当然明白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吃顿饭,而我不吃,那就成了纯粹的浪费时间。但,就和那些在慵懒的暑假创造的无所事事的回忆一样,仅仅是看着她,就与一般的浪费时间有所不同,会在人的脑海里残留下淡淡的烙印。当回想起来时,那总是一段近乎静止的画面,像是永恒又像是须臾。

随周围的人喧闹去吧,那些都离我们很远。老旧的白炽灯投下昏黄又狭窄的光,洒在她的刘海上恍若一层金粉,而只有我欣赏着这一切。有一种强烈的暗示使人欢呼雀跃:

我们并肩而立,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真愿这顿烧烤吃到天荒地老。

哈!我内心里的兴奋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呢?如果这是一个狂放的爱情故事,那两位角色再灌点啤酒,接下来的剧情就算发展成开房滚床单什么的,也是顺理成章……

手机的震动将我神游的意识拉回躯体。我只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就赶紧将屏幕翻转朝下。

这是一个,初次接到时令我十分激动,现在却不太适合场合的号码。

我抬眼看她,却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短暂地四目相对后,我又低头看手机屏幕,向她示意我要去接个电话。

我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接起电话。接电话之前,我往她那边扫了一眼,确保自己所在的位置不会离她太近也不会离她太远。

“看完啦?第一次在这个立场上看观众的反应,感觉怎么样?”

“是改了挺多……你写得也不够专业,他是帮你才用了你的本子,给你改的时候多改一些也没话说。”

“有打算写下一个本子么?要是写出来了可以再拿过去给人看看。别像上一本那样,从头严肃到尾,没多少人看得下去的。”

几乎全程都是对方在说话,我只发表了几次极其简短的意见,此外就都是嗯嗯啊啊的应和了……或者说是应付吧,毕竟我的注意力总是往她所在的方向转移,满心都是这次通话的结束。

电话挂断了,我却没有放下手机,依旧保持通话的样子,只是眼睛的余光悄悄落在她身上。

她还坐在那个位置,一手托着腮,嘴里叼着的烤签一上一下,似乎陷入了沉思。

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在街上走过,有些是姐妹同行,有些则是陪伴着男友。她们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无忧无虑,充分地诠释了欢声笑语的含义。

只有她,独自坐在陈旧的烧烤摊上。那些昏黄的灯光竟然变了,变得像是从染缸里漂出来的,染料全都是孤寂的岁月。

她在思考什么呢?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不,我不敢想。那些无奈和麻木,仅仅是想象就让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关于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真相,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她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诘问……

羞耻和愧疚使我踌躇不前。

看来观众对新作的反响并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几个人围在一起又是唉声叹气,又是互相鼓励。而我无意加入他们的讨论,毕竟我关心和负责的环节在很久以前就结束了。

不远处一个放映厅的门打开,人像泡沫般从那个小门中涌出来。我看了一眼售票处的电子屏,那里面放的是一部投入资金以明星出场费为主的电影。很快人群分散,一拨由几个年轻女子组成的小团队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她就是其中一员。

售票处前灯光明亮,我能看清每个人的脸,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她认出了我,瞪大眼睛朝我摆摆手。我的目光跟随了她五秒钟,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

两三年不见,与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相比,此时的她更加耀眼夺目。

不知是否是化妆的功劳,她的气色比上次见到时好多了,黑眼圈也完全消失不见。只有那些细微的面部瑕疵证明着,她的化妆水平确实有了明显的提高。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柔软地搭在白色的V领针织衫上,红底带花的半身裙刚刚盖过膝盖,白色的裤袜包裹着小腿一直没入咖啡色的厚底短靴中。我从来没想过她换一身装束,竟能流露出几乎融入这个春天的气质。

她朝我勾勾手指,食指和无名指上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樱桃般诱人。我立刻向旁边的几个人表示,我有件事要走开一会儿。

她的邀请,我不可能不接受。

她与她的朋友道了别,让我陪她逛逛。于是我跟着她走出影城,在这个综合性广场里乱转。

“我见到她了,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发送。

她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对我说:“真让人惊讶,你都会来这种地方了啊。”

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她精神饱满。

我不喜欢拥挤嘈杂的地方,关于这一点,她是了解的。而不管是小吃街,还是广场,都符合这种特点。

“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别人请我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我敷衍道。

我们走到一家奶茶店前,可以看到落地窗后形形色色的衣物在晃动。我很少进这类店,但对这里的客户群体还算有所了解,主要是些年轻人,而且大都成双成对。

“我请你喝杯奶茶吧?以前总是你请我。”她指指奶茶店的门。

我不置可否,只发出了一声拖长的“嗯”,赞同和犹豫的界限十分模糊。而她不由分说地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强行拉进了这家店里。

“你喝什么?”她站在柜台前,问我。

我的目光落在柜台上方的菜单上,却心不在焉。本来,有一件急于告诉她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多日,没想到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我却变得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将那件事情说出口。此时的我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思在乎奶茶的口味。

她大概是等得烦了,翻翻白眼,无力地呼出一口气:“那和我一样吧?给你三秒……三二一时间到!就和我一样咯。”

她的“三秒”过得飞快,等我反应过来,服务员已经开始准备了。我看着菜单上的“情侣第二杯半价”,默默地告诉自己:她只是想省点钱。

我们捧着奶茶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周围果然都是些年轻人……或者说都是些情侣,这让我有点如坐针毡。

手机震了两下,我唤醒屏幕,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然后关闭屏幕。

“厉害了呀,我的大编剧?”她用左手托住下巴,抿着嘴唇笑,戏谑的神情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奶茶已经被她吸过一口,吸管上沾的那抹红色像是卷上去的花瓣。

听到最后几个字,我停下用大拇指搓手机屏幕的动作,低头喝奶茶。茶水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泡沫一样的东西,挺甜的就是有点腻。

她又翻翻白眼:“还想问你要个签名来着。几年不见,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这么闷……”

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被她的头发吸引了注意力。在我与她相识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染过发,而现在那些打着卷儿挂在肩膀上的头发竟残留着染发的痕迹。她曾经问过我喜欢女生把头发染成什么颜色。我说我不鼓励染发,但如果一定要染,那我喜欢红色,就像现在她的发梢上残留的那种红色。

“你倒是变了很多,”我说,“以前你不会去看那种电影的。”

她经常说,看一部烂电影不比吃一顿难吃的饭,饭不好吃尚且能补充能量,电影不好看就是送了时间再贴钱。

“几个朋友喜欢啊,就陪她们消磨一下时间咯,也挺好的,”她侧过头看向窗外,“人闲了,总要找事情发泄多余的精力。”

这家奶茶店的位置很好,配上落地窗更是相得益彰。客人可以悠闲地坐下来,一边慢慢地品茶,一边欣赏路边的绿化。为了让这个巨型城市综合体具有更加浓郁的亲近自然的气息,行道树总是不可缺少的,而这条路上种的都是紫玉兰。

我喝奶茶。她盯着窗外,盯着那些妖艳的紫色玉兰花。

“你不干了吗?”我突然开口发问。

我的问题没头没脑,但她肯定听懂了。她轻笑一声,十指交叉伸起懒腰来,身姿十分美妙:“嗯——没办法……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爹娘可都是要我养的。”

我的杯子里发出枯竭的声音,其中的饮料已然告罄。见鬼,我什么时候喝光的?怎么连味道都想不起来?

唤醒屏幕,关闭屏幕。唤醒屏幕,关闭屏幕。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想将那件事情说出来。

“那些电影,我都看了,”她突然打断我的话,“挺好的。我发现啊,在你的故事里,就算结局注定是悲伤和绝望的,却总是会安排那些人最后发一次光。你还真喜欢这种桥段,可是现实中没有那么多机会。”

唤醒屏幕。

一开始就知道是徒劳,我想说出来只是想证明一下我曾经作出的努力。这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或许还因为抱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哦。”我说。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纵是想过千言万语,最后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样干瘪的回答。

“已经不需要了,就当我没说过吧。”发送。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已,拿起的杯子还带有重量感:“时间不早了,开溜开溜。还有人在等你呢,不是吗?”

这是刚刚开春的时候,过了最后几个低温天,气温正逐渐回升。紫玉兰嗅到了温暖的气息,开得旺盛。但有几朵开得实在太过匆忙,到了此时花瓣已经翻折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中颓废地垂着。

Ⅴ-Ⅰ

我又站到了这扇门前,门上的油漆比昔日剥落得更加严重。

这一次是为什么来的呢?

怒气。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辜负我的期待?诸如此类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来回冲撞,我几近癫狂。

我当然明白这是不合情理的,任何人都不应该为了我的一厢情愿而担负罪责。那么这怒气岂不是毫无来由?我确实怀着满腔的怒气,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怒气到底是冲着什么发出来的,很可能并不是将哪个人当作对象。

那一日分别,令我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至今仍对当初的一切耿耿于怀。

在我看来,放弃了过去的坚持等于杀死了过去的自己。作出那种选择,岂不是让那些活过的岁月,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是不是该去挽回?我能挽回吗?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静谧的光从门上方的小窗中丝丝缕缕地漏出,如智者光亮的额头,里面存放着闪闪发光的智慧,定能为我指明方向。

轻轻一拉,门开了。

屋内毫无陈设,除了一张破破烂烂的椅子,放在客厅中间。夕阳的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尘埃中形成丁达尔效应,留下一道道光的通路。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椅子沐浴着最后的光辉。

我终于明白,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而我永远地失去了她。

Ⅴ-Ⅱ

老电影院的售票大姐告诉我,她们一家已经在几个星期之前搬走。那家的女儿小时候总是偷偷来这里看电影,买不起电影票就省吃俭用把饭钱攒下来。那时候她的父母就经常来这个电影院抓人,一家人都和售票的人很熟。

我站在电影院门前,眼前是宽阔的环形阶梯。她曾在这里留下许多足迹,我们往往说物是人非,而这个承载着过去的物却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她不会再来了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