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是什麼呢?

這大概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了,只要輸入encyclopedia.gov的網站,進入國際聯合組織的科教部門統一編纂的百科事典,再鍵入“Alaska”后就會得到想要的答案。上面寫着的一切:這是美國的第49州,面積為150萬平方公里,人口為125萬,位於北美洲西北部,育空地區,是橫貫北美的2019事件紀念公園最靠北的一部分等等,都是不容辯駁的,絕對正確的事實。從很小的時候,我們就被老師以及周圍的長輩們教導,只要被問及任何關於現實中存在的事物的問題,就務必要去國聯百科事典上搜索相關的詞條后依據之作答,這是整個社會中被遵守得最為嚴格的一條訓誡,以至於我在五歲的時候還因為說了句“彩虹是陽光戰勝風雨後的微笑”而挨了打,之後被強令在家禁足一天,抄百科上“彩虹”,“折射”,“光譜”詞條各一遍。那時我還並不理解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還會心有不甘,還會為此覺得委屈,自然,和所有開始擁有自我意識,不願受到社會的規則的約束的孩子們一樣,那時我也會在我偷偷拿來的本子上記滿我關於世間萬物的幻想,之後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一摞課本之間。但這一切在15歲后就結束了,那年我上了高中,我們的高中是公辦的,因此便有”政治與思想史概論“這麼一門必修課。在第一節課上,老師並沒有追溯任何歷史,而是首先談起了在談及客觀存在的事物時遵守事實的必要性。他說只有凡事都尊重事實,人才能克服根植於心中的利己主義並培養起altruism-也就是利他心,而只有altruism發揚其道,16年前的那場悲劇才不會重演。緊接着,他推了推眼鏡后揉了揉眼,似乎是想控制住要哭的衝動,之後以十分嚴肅,而又透着一絲憂慮的口吻為我們講述了2019事件的始末,在聽完了那節課後,我感受到了15年來未曾有過的震驚,下了課後我便撕掉了我那個記滿了幻想的本子:如果那些東西竟可能招致那樣的悲劇的話,我便必須要摒棄之。

自然,我對阿拉斯加的認識不止於百科上的介紹。兩年前的時候,那時我剛升高二,學校在開學的第一天就宣布我們要去參觀位於阿拉斯加的2019事件紀念公園的一部分。那次旅行至今仍然令我難忘。我自然還記得飛機剛在安克雷奇降落時迎面吹來的冷風,我自然還記得穿着的鞋踩在化了一半后又凍上的雪上發出的嘎吱聲,我自然也還記得我在看到海邊仍積着灰,只長着一些低矮的,還沒有長開的松樹的山頭時的驚異之感-那時我感到了相當強烈的不自然感,因為在我的腦子裡這些海邊的高山上應該是長滿了樹木,鬱鬱蔥蔥的才對。這些都是難忘的,但是真的給予過我觸動,讓我不知不覺地就淚流滿面,並且在之後想起的時候仍能感到一股令心都低沉下去的惆悵的東西,只有那座孤零零地佇立在從安克雷奇到西沃德的高速公路邊突出的沙灘上,在一片耀眼的陽光下顯得有些不起眼的名叫”愛之屋”的石屋。那時我們基本完成了參觀,這是我們在從西沃德坐船回去之前要去的最後的一個地方。帶隊的老師們也沒有給這個景點什麼特別的重視,只是讓我們自己進去逛兩個小時。然而就是這兩個小時,駐守着我心中平靜的防線竟然被攻破了兩次。我至今記得那時我讀着用燙金字刻在大理石板上的景點介紹,不知不覺地便陷進了那些字所記述的故事中,彷彿自己回到了那時的這裡,站在誰都看不見的陰影里,變成了一個隱身人,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和女孩在流盡了淚之後微笑着熄滅了爐火,之後徒勞地往房子的門外潑上了水,之後一起躺下,緊緊相擁,而他們的身影旋即被蔓延着的,顏色和這些燙金的字跡的顏色相似的火焰吞沒。是的,那時我清楚地感到自己彷彿是在目睹着這一切,卻什麼也做不了。而當最後一個字的影子漸漸從我的虹膜上淡去的時候,我感到眼前的視線有些不清,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留下的淚水已經穿過了整個臉頰流下,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的一小塊。這時我方才切實地感到心在絞痛,悲傷正從我的體內不斷湧出,我在那一瞬間失去了理智,不在意周圍的人的目光,奪門跑了出去,就那麼不管不顧地在海灘上跑着,跌跌撞撞,不時踩入厚厚的積雪中,鞋裡進入的石子把腳硌得生疼,但即使如此,我仍然在奔跑着,直到最後的一條能被稱為路的通道也被石山阻隔了。我茫然地站在那石山的腳下,向著海的方向看去,茫然地看着仍然在隨風涌動,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大海,以及抬頭就能望見的,一片蔚藍,被耀眼的雲彩照得明亮的天空,強烈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便條件反射般地又流下了淚水,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身體失去了平衡,趴在了滿是石頭的沙灘上,任由石頭尖利的稜角刺破我的手掌,流下血來。

我已不記得那天我是怎麼回去的了。我唯一的感覺便是在那天之後,在淚水流盡了之後,我心中的某一部分似乎變得堅強了一些。這雖然難以解釋,但卻的確是真的。因為在那天之後,每當遇見了困難,或者覺得茫然的時候,我便會抬頭凝望天空,之後我就會感到曾經在愛之屋中的那個男孩和那個女孩的靈魂也透過天穹注視着我。我彷彿能望見他們的微笑,聽到他們那雖然帶着絕望的底色,卻聽起來仍然溫馨的話語。而每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拳頭便已經握緊了。我不會對這種情況感到奇怪,而只是感到莫名地爽快,我會藉著這股衝動向瀰漫在空氣中的名為“生活”的東西揮出一拳,之後覺得釋然,哈哈大笑。我至今已經經歷了無數次這樣的心裡活動,以至於我突然萌發了一種衝動,就是把愛之屋的石板上介紹的故事通過演繹的方式記錄下來,試着寫出當時的狀況。雖然我知道這是沒用的,雖然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切身地體會到那時的男孩和女孩心中所想的東西,但是我知道我必須要做,因為這是將這份感動真正地內化為心中的力量所必需的一步。所以,也沒有經過什麼特別的準備,就在一個一切事情都幹完了,有些慵懶,但恰恰適合思考人生的下午,我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便開始寫了。而馬上可以看到的,就是我在那個文檔里寫下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