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接完电话之后,我哭得够呛,哭完之后像花光所有力气的咸鱼,呆呆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睛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躺着,直到室内已经黑得完全看不清,胃也饿得毫无知觉了。

“出去买点吃的吧。”

这么说着,我正准备站起来,头一晕,冷不防地咚一声撞在地板上,我揉着似乎会起大包的头,带着一股闷气一把抓过钥匙,在玄关穿好鞋。

“我出门了。”

在便利店买了一罐咖啡和两个饭团,走到河边的长椅旁坐下就餐。

“哇,真苦。”

拿起罐子看了眼,黑咖啡,是我平常喝的那一款,味道还是那么醇厚,却有种格外的苦感和不适,豁出去般的仰起头一口气喝完,醇香的苦味便顺着喉咙一路向下。

处理完垃圾之后,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脚都酸痛,仍然继续走着,就这样走了一整晚,在清晨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车站。嗯,就这样,去见她们吧。买了最早一班的车票。

在搭上新干线的那一瞬,我还是有种不切实际的漂浮感,就好像一个幽灵或是纸片人,在拥挤的人群里跌跌撞撞的去到母亲和妹妹所在的地方。

如果人的一生,这么容易便戛然而止,那么多的努力和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能早一点提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如果能早一点提前知道,说什么我也要待在她们身边。那段最后的时间里,她们两人该有多痛苦,又是多么的坚强,忍耐到最后的最后才给我下通牒。一想到这些,我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紧紧的捏住了我的心脏,冷汗流了下来,身体在切切实实配合着我的精神痛苦着。

疼痛的感觉,这样真好。

在坐下的那一刻,空调风轻轻吹过,那股痛苦焦躁的心情被脑内勾勒出的那两个在这世间我最爱的人所渐渐淡化,伴随着刺痛和思念脑袋下沉,双眼也不争气地沉了下去,我就这么睡着了。

我捧着一束花,路上偶尔有人侧目看我,可能是因为还没有睡醒一脸呆傻样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笑吧。

走到母亲病房门口的时候,脚突然僵住了,完全迈不开步,手也像钢铁化一样,连关节都开始咯吱作响,但无论如何都没法下定决心推开门。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此刻正像一个滑稽的捧着花的C3PO般吧,连表情都如此僵硬。

“哥…哥?”

旁边传来我无比熟悉的声音,接着我如同被软化一般转过头,看见的是长得更高了的身着初中生制服的妹妹。

“爱花,好久不见。”

我勉强露出的笑容一定无比难看,因为妹妹马上就转过了头,低垂着眼睛不再看我,而我也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妈妈说你今天应该会来,走吧,别让她久等。”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平静而又克制,小小的身形里透露出来的满是坚强。

我正准备安慰她而要伸出去的手转而去推门。是啊,妹妹已经长大了,在我没看到不知道的地方,有了成长,不再是那个小小的遇见一点挫折就红着眼跑来找我,在我摸着她的头一边安哄才会破涕而笑的妹妹。

时间分隔了我们,也造就了现在的我们。

推开门,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单手拿着文库本津津有味的读着,另一只手连着针管正在输液,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她抬起头露出我相当熟悉的慈爱笑容,窗户开着风吹了进来掀起白色的窗帘。

“呀,裕太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还给我带来了漂亮的花,真是谢谢你呢。”

母亲带着相当明媚的笑容,一把接过我手中的花束,心情非常好的样子,好到住院的阴霾完全无法撼动她的笑脸半分。

不要,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笑,别对我这么笑啊,我看了只有难过,你明明也有不舍吧,病痛的折磨,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希望给我们留下最好的印象?

我死死地咬紧牙关,表情逐渐扭曲。母亲仍旧开朗包容的笑着,就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爱花,把花瓶里的水换一下吧,哥哥买的花很漂亮吧,真想看它们插上去的样子。”

母亲这么说着,意图支开妹妹。

“可是……好吧。”妹妹虽然不太满,但被这么柔和的拜托着,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妹妹拿着花瓶走了出去,还细心的关上了门。

“裕太,妹妹以后就拜托你了,好吗?”

又是这么温柔的话语,被拜托照顾的,是以后这世界上唯一我最亲近的人了,让人怎么去拒绝?

我极其丢脸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狼狈不堪的跪坐在地上,脸死死地捂在被子上,头上传来柔和的触感,母亲正以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摸着我的头。不得不佩服母亲对我的了解和先见之明,把妹妹支走,要是让她看到我这幅惨状,我估计得丢脸丢到下世纪了。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早点回来对不起。”

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想说母亲太狡猾了,就这样留下我和妹妹两个人,还有总是拜托人做这做那这点,总是这么温柔,温柔到让人觉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都是罪大恶极,然而能挤出来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对不起。

等到我终于平静下来,母亲正笑眯眯的看着我,像是炫耀般的举起手中的文库本。

“喏,这是爱花怕我无聊带给我看的,她啊,每天放学都往医院跑,我说这样也太累了还耽误她的学习,这孩子却一本正经的说自己学习成绩好得很。”

“啊,这很像她的口气啊,不过她学习成绩应该真的很好吧。”虽然她脾气有时候喜怒无常,但是她一直都很表里如一,是什么就是什么,说一不二这点倒是完全可以让人忽视她的小性子还有爱哭这点。

当然,这些我是绝对不会当着母亲说的,我还不至于没情商到当着母亲的面细数她的女儿我的妹妹的缺点。

“是吧。要知道爱花可是一个很靠得住的好孩子呢,从和你分开之后她一直都有好好的约束着自己,担心给我造成负担不在我面前撒娇,她虽然不在我面前提你的事情,但我知道她啊一直都最喜欢你,画画她直到现在都还在坚持,坚强到有时候都让我心疼。我知道如果是裕太的话,一定能照顾好爱花的。可是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裕太你啊,从小你都太过无视自己的意愿……”话语似乎渐渐染上伤感,母亲突然顿住。

泪顺着母亲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感到一阵惊颤。

让她柔和的是我们,让她无法再继续柔和以对强掩难过的也是我们。对我们未来的担忧,胜过了所有恐惧不安。母亲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在我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