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后的第二天,研究所内部送来了两个装货物的大纸箱,其中一箱装满了冬季的衣物,另一箱里面则是装满了不同品牌的香水,最开始还以为是有员工一时疏忽填错了收获地址,因为怕被指责才不敢认领,于是便被组长暂时放进了仓库,直到理惠来到研究所后才解开了误会,这些东西是昨天我离开后她向理惠要求的,当时研究所内没有其他人,她也觉得送货速度应该没这么快,所以才没有预先通知其他人。

我问过她理由,她的回答是“反正都要换衣服,僵尸还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干脆就顺便把所有季节的衣服都穿个遍吧!”

从那天后她身上的衣服就在慢慢的变多,之后甚至还在脖子上系上了围巾,香水好像也一直都有在用,不过隔着观察仓我闻不到就是了。

然后,时光飞逝......

讨论终于得出了结果,一周后她将被送到总部,再由那边的人处理后事......就是说她能留在这里的时间最多也只剩一周了。

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告诉她,不过考虑到还有一周的时间,不用这么急应该也无所谓。

“迁先生,影视作品里的僵尸大多都是喜欢吃人的吧?”

今天见面后,她依旧还是像以前一样提出了这种纯属打发时间的问题。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僵尸会想要吃人呢?作为科学研究者会怎么看呢?”

“那是虚构的东西吧?里面大多都会给出科学的解释,不过我觉得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塑造恐怖的氛围。”

而我也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的观点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

“嗯......说起来人到底是什么味道呢?难得变成了僵尸,我要不要也趁着这个机会试试看......迁先生,如果我说想吃人你们会替我弄一个无辜的百姓过来吗?”

“怎么可能会牵扯一般群众进来啊,你要是真的这么想我倒是可以问问上面可不可以替你弄一条胳膊过来。”

反正听起来也不像认真的,我便也以开玩笑的内容回应了。

“唉?真的假的,就算是胳膊也不行吧!这可是犯罪!你们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研究组织啊!”

“是你先提出来的吧?”

“虽然是如此......我觉得自己做的事应该要自己负责,比如是迁先生把我变成僵尸的,那就应该让迁先生成为可悲的牺牲者。”

然后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好像就突然变成牺牲者,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早就放弃去纠正了。

“说起来上次我们赏花好像弄到很晚,平常晚回家的话迁先生的家人会说什么吗?”

“不,我现在是一个住在出租屋里。”

“原来是一个人住啊......难道迁先生平常会自己做晚饭?”

“算是吧,毕竟总是在外面吃也不太好,我只会做一点简单的料理而已。”

“直接吃生肉好像也有点恶心,要不迁先生你把自己的右手烤给我吃怎么样?”

为什么会把上面讨论的事情和我会做菜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不过她看起来挺开心的。

“我觉得我还没有单手烹饪的能力。”

“是嘛,那就算了,要是真的送过来了好像也挺可怕的。”

谈话之余我偶然间瞟到了那个白色的信封,仔细一想很久都没有再看到她写信的样子了。

“对了,那个......写完了吗?要是写完了我替你交出去怎么样?”

因为不知道该叫那个东西为信还是遗书,所以我便直接忽略了。

“这个?还还没写完!还差一点......过几天再说吧。”

过几天......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最后的日期前没写完交到其他人手上该怎么办?我担心会变成这样,于是便说出了一周后她将要被转移到总部的事。

“一周后我要被送走了吗?”

“嗯,总部那边的人会代替我们处理你的事,所以你要是想交给这边的某个人最好还是快一点。”

如果是我认识的人,到时候还能向他了解一下内容......这样想果然还是有点狡猾。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有向她确认遗书的进度,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还差一点点”。

距离她被送走的日子还剩三天的时候,总部在第一批员工下班的时间传来了需要运送器材的请求,需要暂时调动一批员工运送物品,导致在夜间工作的人全部都离开了研究所。

“迁先生,今天你不回去吗?现在已经是你的下班时间了吧?”

“别人都有事出去了,为了防止在没人的时候发生意外我才留下来看着你的。”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如果我再早一分钟离开就不会在正门口被人叫住,更不可能坐在这里陪她聊天。

“也就是说......研究所里现在没有其他人了?”

“嗯。”

她把手放在了下巴上,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迁先生,按照约定好的我还能再提三个要求吧?”

“不是还剩两个吗?你都拜托理惠给你买衣服和香水了。”

“这个不算啦!换衣服算是日常需求......是不可抗力!”

“是是,那就当做是三次吧。”

争论次数并没有意义,我便放弃了抵抗,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她要这么问的目的。

“你想要我干什么?”

这样问她,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利索的得到回复,今天却没有这样。

“怎么了?”

她和我错开了视线,把犹豫两个字都挂在了脸上,从相见的那天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摆出这幅表情。

“我想要出去看月亮......”

经过长达一分多钟的犹豫后,她才将自己的请求小声说了出来。

“关于这个我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吗?你不能从这里出......”

“我不会跑的,迁先生你可以一直跟着我,稍微在外面待一会马上就回来......所以,拜托你。”

要是她用平常的方式拜托我的话,我大概就可以轻松的拒绝了吧?

幸运的是打开观察仓不需要什么权限,只要知道方法谁都做得到,反正研究所内没有人,只要不暴露就行了。

现在她的身上完全是可以在雪地里行走的装束,深蓝色的棉袄在搭配上红色的围巾,裸露出来的就只有双手和脖子以上的部分,这样实在是显眼过头了,换一套简单点的或许会比较好。

“唔呃!”

正准备向她提议的时候,从观察仓内涌出的刺激气味让我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等等!你到底喷了多少香水啊!”

那是大量香水融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甚至都会怀疑她为什么可以面无表情的待在充满了这种气味的观察仓内。

“嘿嘿......其实是之前不小心让香水洒出来了。”

“别过来!保持这个距离就好,我的鼻子......”

大概过去了几分钟,我感觉我的嗅觉开始变得迟钝了,鼻腔内还残留着大量让人不禁皱起眉头的味道,换衣服的事也因为这个忘记提了。

研究所的地址想打偏僻,到了晚上几乎没有行人会来到这附近,周围的视野也相当开阔,抬起头就能看见整片天空......

不过那也不算是很美丽的景象,印象中我从来每在这座城里见过群星璀璨的夜空,每天都像今天一样被黑暗所笼罩,除了城市中的灯光以外,唯一的光亮只剩下月亮了,然而今天的日期不对,月亮也并不是满月。

“迁先生,真美呢......”

“嗯......”

嘴上是这样回应,我却不清楚这样的夜晚究竟那里会让人觉得满意。

香水味道似乎都散去了,鼻子里却还残留着痒痒的感觉,让人特别想打喷嚏。

平常都没有注意到,春天的夜晚其实还挺冷的,我披个件白大褂还是会因为一阵风不禁打个哆嗦,不过她穿了那么多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起来她好像还说过现在不会感受到冷热来着?

“迁先生,明明以前有很多机会,我却好像一直都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像这样看着夜空呢。”

如果我擅自做这种事被发现了肯定不只是挨一顿骂就完事了吧?严重的话说不定会被直接解雇......

按理说其他人在一个小时之内不可能会回来,不用这么紧张也是可以的,但我总是担心会发生意外,完全没心情陪她一起欣赏这令人遗憾的风景,而是时不时的就将视线移向了研究所的方向。

“差不多该......”

正当我打算转身向她传达回程的提议时......

被她从身后抱住了。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可能是因为她穿的衣服比较多,让我感觉十分的温暖,而我当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

“迁先生,我稍微有一点累了......背我回去。”

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听到她的声音。

“这......这是你的第四个心愿吗?”

我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传来回应,但她贴在我的背上轻轻的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就没办法了,我这样想着,背着她踏上了返回研究所的路。

是因为有两个人贴在一起吗?冷风吹过的时候也感觉很温暖。是因为背着一个人吗?明明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回到研究所的路却显得格外漫长。

只是,她的手在摇晃中偶然与我的手相接触的时候......我才会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宛如触摸冰块一般的寒冷。

回程的路很顺利,把她重新关进观察仓后也没有人回来。

“迁先生......”

她像以前一样坐会了地上,把手背到身后小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果然还是明天再说吧,今天谢谢你,明天再见!”

“嗯,明天见。”

我们告别的方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再见”变成“明天见”的呢?心里涌现出了这样的疑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跟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受了凉,回到家后我便病倒了。

然后经过长达一周的休养又回到了研究所,从同事的手中拿到了她一直在写的遗书。

之后才知道,她还没得知我请病假的时候就已经告诉理惠把它交到我手上了。

——说起来遗书不是活着的时候写的东西吗?僵尸写遗书好像也挺奇怪的,话说遗书这种东西究竟要写什么才好呢?全篇都是这种话貌似也不太好吧?想告诉迁先生你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之先从我们刚见面的时候说起吧。

——第一次听说我已经死了时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哦?那时是真的没什么实感,虽然说变成了僵尸,除了没有痛觉以外跟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差距,所以才会觉得“就算以僵尸的身体活下去也无所谓啦”之类的。但是僵尸却会感受到辣味这点很让人讨厌,吃了麻婆豆腐的那一天我的胃一直痛到了下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肚子被开一道口子不会痛胃却会痛?总感觉僵尸的身体也没想象中的方便。

怕辣的话直接让我拿去倒掉不就行了吗?当时也跟她说不要勉强自己,结果她却还是要坚持......

——演唱会的事情也谢谢你,虽然迁先生的摄像技术有够糟糕的,不过反正是免费的我也就不提太多意见了......乐队的事我本来是认真的哦!但是编曲真的是太难了,那种全是文字的书我是真的看不下去,看不到迁先生弹吉他的样子果然还是有点遗憾啊。

那时还通宵练习了一晚上吉他来着?第二天得知她要放弃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是......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就算没人说出来我也还是能看到自己的变化,最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随着时间的进展我才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是一具尸体的事实。真讨厌呢,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有点事想要告诉迁先生你

最后一句话被画上了删除线,跟着后面还有两三句话,不过这部分被人用笔完全涂黑了,根本看不出原来写了什么。

——不是逞强哦?赏花的事情真的很开心,跟迁先生一起总感觉食物也变得更加美味了!距离约定好的次数还剩三次,到底该干些什么好呢?仔细一想迁先生看到这里的时候次数应该都用完了吧?对于我来说可还没决定哦,下次要想点比这次更美妙的事!

说起来约定好的五件事,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被限制次数的话不知道为何就能想到很多想要做的事,能在这里完成的也不少,实际做决定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能在这里实现的愿望也有很多,不过实现不了的话提出来也就没有意义了吧?比如跟一起出去逛街让迁先生负责买单提东西,两个人一起去比较偏僻的餐厅吃饭,一起去附近的游乐园玩上一整天,瞒着父母跟着迁先生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偶尔因为无聊的小事吵架,最后再和好,然后......不行啊,我也清楚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我都知道啊,在想之前就知道啊,可就算知道不可能,这些场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她还想过这种事啊,如果是这样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办法,但说不定有能实现心愿的方法呢?不去尝试不就注定会失败了吗?

——又变得严重了,总感觉速度也变快了,这样下去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明明都死了却还是会有令人害怕的事,迁先生你是科学家,说不定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但是......我果然还是唯独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了什么样子,要是你看到之后害怕到再也不敢来见我该怎么办?僵尸明明是不会感到疼痛的,每次想到这种事我还是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就要炸了。

没错,我最开始就应该是清楚的,从基础的理论再到她身上的变化我本该察觉的,但是我没有,我希望事实与预期会有所偏差,所以便选择性的忽略了。

——关于最后的愿望,我原本是想亲口告诉你的,但看到你的脸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迁先生,为什么会是你呢?迁先生,我讨厌你!在整间研究所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不管你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做出任何补偿措施都无法改变我对你的看法!所以请不要再管我了,看到这封信之后就不要再来见我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所以求求你不要拒绝我最后的请求,我想......

最后她究竟写了什么呢?短短的几个字看上去却无比的模糊,仿佛就像是被水给打湿过一样。

这样想着,我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信纸上沾上了新的水滴,让原本模糊的那行字变得更加模糊不堪了。

原来我在哭啊,因为生病,她最后的愿望应该算是实现了吧?

到最后,我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这样应该就够了......

被转移后已经过去了几天,去到了总部也不一定能见到她。

“对不起。”

不知道为何就向此时不存在于我眼前的那个人道歉了,明明是最后的愿望,但似乎只有这个我难以替她实现。

“抱歉,今天我果然还是再请假一天吧。”

把信扔到了一边,我像个疯子一样飞奔出了研究所。

风吹在脸上稍微有些温暖,流淌在脸颊上的眼泪却让人感觉凉凉的。

春天马上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