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安排一次通过商会出城的机会。」

他压低了音量向对方说，如果是资历较老的商人，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有什么想法，或是试图将什么东西偷运出去的人。

而商会是跨越好几个城市、小镇，乃至国家的大组织，按照每个商会所拥有的资本来看，私下改造地下道抑或是买通出城卫兵这些都不是难事。

每个商会也都拥有自己的生财资本，或是逃亡时用的路线这些，

「联系他们，是有想要偷带出城的东西?」

摊贩露出抓到别人马脚时的那种表情，不过罗伯特并没有示弱，他「哼」地冷笑了一声，接着说：

「一个是需要顾及在地商誉的摊贩，另一个是可以远走高飞，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脉的旅行商人，如果你觉得那可以威胁到我的话…大家都是借用过那种方便的人，没有必要为难彼此吧?」

罗伯特的话语让摊贩面有难色，明明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诈骗，却没想到今天居然惹上了这样一个东主。那摊贩心想只能自认倒霉了。

「结账吧。」

当罗伯特准备伸手准备在自己的钱包里掏钱出来的时候，他忽然间想到，似乎自己并没有带足够的钱出门，一下子，伸进兜里的手凝住了。

「怎么了?」

注意到这点的摊贩一下子自己的立场翻转了，这回，倒是换那个摊贩露出了饶富趣味、如同发现了弱小猎物一样的表情，看着尴尬地翻找着身上每个口袋的罗伯特，让罗伯特的神色逐渐有点挂不住了。

假若他此时无法付款的话，罗伯特便会成为「没带钱还想买东西的无赖」，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外人的眼中看来，那就只是罗伯特单方面的找桩罢了。

他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着，就在他差点说出信用购买、准备到下一个目的地再找商行解决之前，罗伯特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罗伯特。」

一声轻悠悠的美妙嗓音呼唤了罗伯特的名字，只见诗塔夏从坐着的马车或台上走了下来。

-

诗塔夏的手中，拿着一个布织袋，那是挚友诺礼士在临行前为罗伯特准备的少许盘缠。

他接过了诗塔夏递来的那个钱包，重量并没有办法让罗伯特感到有希望，但是打开一看，里面的数额却让罗伯特鼻头一酸。

「这家伙…」

里面装着八枚科力克金币，以及一些不同国家的银币、铜币，那个数值绝对不是能够轻松拿得出手的额度，看着这些盘缠，罗伯特的脑海里也同时出现了诺礼士四处奔走筹集这些金钱的身影。

在他们原本待着的村子，就是不太用得着现金、采取资源共享或是以物易物的小村落，要存起钱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更何况诺礼士为他所准备的金钱，绝对不是小额度。

罗伯特的存款，早就在制作诗塔夏的时候花光了，现在的他只剩下余额不多的金钱，要不是有诺礼士的帮助，恐怕连出发都成问题。

看着这些钱，还有他为自己准备的马车，罗伯特的心中满怀着感激和感动，即便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了，但罗伯特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忘记这个挚友。

「买还是不买啊?该不会是没带够…」

「给我九磅，钱在这里，还有什么意见吗?」

接过了诗塔夏递过来的钱袋，数够了足够的数目直接放在了一旁的木箱顶。

「不不，没有了没有了。」

那摊贩老板将手摆在身前罢了罢手，接着，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类似单据簿一样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了点字。

那似乎是罗伯特看不懂的暗语，应该是在地商人和商行约定好的暗语。

「拿去吧。」

「这是什么?」

像是有点无奈一样，摊贩从那票簿上撕下刚刚写好的单据，将那单据递给了罗伯特。

「到出口的时候，将这个给审查的卫兵看，他们就不会过问了。」

纸条上面写着「Arno valley,II Libro dei Sogni.」

听到摊贩的老板这么说，罗伯特在心中暗笑，不禁对这国家的边境防御感到好笑，也感叹起摊贩背后商行的强大势力，似乎都到了在士兵之间安插人马的地步了。

不过，尽管如此，「不诚信」这件事不论是在商行还是商人之间，都是为人唾弃的行为，被商行揭发的话，可能罗伯特眼前的摊贩也不会有好下场，但罗伯特还是心怀感激地将纸条收进了口袋。

一共八科力克金币又十五银币，反复确认数量以后，罗伯特将货物装到货台上，和诗塔夏一起坐上驾驶座，驾起了马车。

似乎是多年没有接触过这种行商的生活，罗伯特感叹起自己对交涉的技巧、准备，似乎都不如从前了，只有感觉仍然和以前的相近，空荡荡的货台上只有一点辛香料、行装，以及一个用来装他从前行商工具用的袋子。

罗伯特确认了一下自己手头上的资金还有余阔。

现在还需要买的东西大概就是一点临时的粮食，和一些小麦。

连着麦秆的小麦，能在旅行的时候充当睡垫，也能在去秆后作为货物出售，是多用的好货物，而货台上的那包辣椒碎，在北方是不得了的高价品，也是除了胡椒以外，平民也能够用的唯二两种香辛料。

带着辣椒到北方去，一来一回的利润可不低，便于携带之余还能卖出高价，就是辣椒碎、胡椒这种香辛料的卖点。

在士兵的饭菜中加入少量辣椒，也能让振奋他们行军时的士气，绝对是最适宜长途旅行用的

看着街角的小孩子们在嬉笑打闹着，罗伯特才注意到身旁的诗塔夏正定睛凝视着那些小孩们。

「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

「余不具有灵魂，没有感情，亦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但余知道，快乐应当在饭饱水足的情况下出现。」

「真是毫无温暖可言的答案。」

罗伯特原本的好心情稍微有点被泼了冷水，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诗塔夏，只是看起来像人类罢了；但不过只是这点打击罢了，还不能让罗伯特彻底放弃他的希望。

都等了整整十年，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啊，罗伯特这样心想着。

「听好了，诗塔夏，人啊，是只要想，就能感受到快乐的生物，即便饿着肚子，即使滴水不沾也好，只要人想要快乐的时候，就连婴儿也会笑出来，快乐这东西，试着笑笑看就会明白了；诗塔夏，试着去思考，试着感受快乐吧。」

罗伯特试着将自己所知道的快乐的定义诠释给诗塔夏看，一边还露出稍微有点僵硬的笑脸，而这时他才发觉，似乎人也不是想快乐就能感受到快乐的生物。

「余不是生物，无法感受快乐。」

「啊…」

一边挤出僵硬笑脸的罗伯特呆住了，他总是介于将诗塔夏当成真正的人和将她当成物件之间，时而把她当成了物件，一时又会将她当成人类。

「但是，罗伯特很快乐。」

「我…快乐吗。」

罗伯特不禁失笑，他又注意到，似乎自己正如诗塔夏所说的一样，正因为某个原因而在心底高兴着。

「不算太冰冷的回答，是吧。」

用没有起伏的声调提问，诗塔夏的态度就像是用肯定句去提问一样。

「确实是那样，只不过，那也只是我的快乐，而不是你的。」

「皮草和暖炉之间是有区别的呐。」

「咕…」

诗塔夏的回答就像她也明白何谓快乐一样，但在罗伯特眼中却一点也看不出这件事。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反讽堵住了罗伯特接下来想说的话，但从他所观察到的诗塔夏的行为看来，她是有求知欲的。

从她盯着嬉笑打闹的小孩子们看这点就能知道了，似乎她也在努力尝试着去感受快乐，诗塔夏会思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诗塔夏总是能在细节部份钻空子，让人对她哑口无言。

就像数年前的坎蒂丝一样，虽然两人的性格相差甚远，但行为却接近一致。

「只能一步步来了吗…」

罗伯特自言自语道，心中塞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情。

慢慢地，原本下着微细雨点的阴天逐渐放晴，马车依然在街道上行驶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有著不少的下雨积成的水洼，似乎这个城镇的排水系统也不太好。

罗伯特在集市的另一头备齐了他们进行长途旅行的东西，一个装满食水的储水桶，一大袋便于储存的黑麦面包，和几瓶暖身子用的啤酒。

当然，只有黑麦面包的话未免太索然无味了，于是罗伯特又卖上了一包晒干的猪肉，最后，两人手中的金钱几乎全数用来购买了那些必需品，还有货物了。

他们在乘坐的马车货台上铺了一层价钱较为便宜的小麦，这只是罗伯特可以准备用来垫背睡觉用的临时睡垫罢了，虽然不知道诗塔夏会不会有不适的感觉，但旅行商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职业，就算会有苦累，恐怕也只能默默承受下来，因为这也是最适合罗伯特展开旅途的生活方式了。

「真是的…想好好的吃顿饭啊。」

因为要赶在正午之前离开城内，罗伯特他们买齐东西以后，就直接排到了出城的马车队列之后，但身旁不断经过的，大多数都是从城外进来的人，出城的人反而比较少，在这座并不算巨大的边境要塞来说，可以交易到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要少太多。

「提议，可以稍微逗留直至午饭过后。」

「不，我们要赶快离开，传令的马脚程可比你想象的快啊。」

「余的记忆之中只有对事物的具体形象，不具有想象的能力。」

「在某些地方格外的执着啊…」

诗塔夏在某些奇特的点上格外的执着，但罗伯特回过头后想了一下，作为人偶的诗塔夏，拥有记忆这东西吗?

将这样子的想法埋藏在了心中，罗伯特他们的马车出城时尽管依然引人注目，但也总算是排到了前排。

「前面那位先生，介意让我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吗?」

从罗伯特他们身后排着队的马车传来了呼唤，像这种等待的时候向别人搭话、交换情报的动作，是不少商人都会做的事，在罗伯特马车后面的人，手上好像有着能够交换的情报。

似乎是因为罗伯特看起来饱经沧桑的关系，后面那个商人认为罗伯特会持有不错的情报，但很不凑巧地，罗伯特的手上暂时只有北方爆发了战争这个对方可能也已经知道的情报。

虽然只有这一条情报，但罗伯特已经决定了要善用空手套白狼这种技能，他需要靠着有限的情报去将眼前这个年轻商人的情报最大限度地套出来。

尽管在说法上听起来很奸巧，不过实际上，每一次的对话都是构建良好关系的一次机会，因为会有可能在不同的地方再次碰上一样的人，固然，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只要构筑了良好的关系，也能为日后的再遇铺上良好的基础，但商人这种生物就是时而是朋友，时而又是敌人的关系，谁也不能保证对方不会通过泄露假的情报来获取利益。

 接下来的两人间每一句话，都会变成话术的对决，罗伯特试着要用自己手头上的情报，换取对方尽量多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