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牙缝里传出年迈的呻吟，二十三岁的苏妍闭着眼睛，任凭手中的牙刷在嘴里毫无规律地搅动。
虽然头脑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但是她试图整理着今天的情况。
我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十点四十分。
老弟当然已经去上学了。
和每天一样，桌子上有留给我的早饭（纯手工）。
老弟他们学校是六点五十到校。
以及——
稿子完成的时间是今早四点半。
这是异变。
不会吧，难道说稿子其实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如果说《2012》这部电影改个名字放在今天上映，陈梓学一定会信以为真，并且用尽全力去做好逃生准备。
要问为什么的话，今天的苏祉实在是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虽然只是一个字“早。”，但是他一大早和遇到的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了个招呼。
早上的测验，这个从来都是一声不吭交卷子的主儿，还主动起身收了卷子。
既然我没有不小心进入其他的世界线，那就说明有什么事发生了。
身为挚友，自己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事件的味道。
今天一天内，不，就今天上午，我一定要查出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梓学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于是。
——第一节课下课。
“陈梓学，你觉得年轻的女性美还是成熟的女性美。”
“啊？”
——课间操。
“哈……呼……你反对女孩子喝酒吗？”
“……啥玩意儿？”
——第三节课下课。
“你被人吐在身上过吗？”
“你（哔——）脑子进水了吧？！”
——优美的中午放学铃。
“今天中午不吃食堂了，陪我出去吃。”
“苏祉我求求你了，你实话告诉我，你花几个晚上拼好了那该死的积木？”
“你说啥呢，脑子坏了？”
“回答我积木哪来的！！！”
伴随着自暴自弃的吼声，陈梓学身为死党角色最后的尊严，宣布破碎。
离开了教学楼，走在通往校门的路上，陈梓学终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开玩笑，今天还真陪不了你。之前就和我姐约好了今天一起吃个饭。”
一边说着，一边凑到苏祉旁边。
“所以——咱明天去吃呗～”
这可是平时生拉硬扯着出去玩都拽不动的苏老爷啊，居然能主动约自己出去吃饭。
感觉在神奇的今天，任何事只要拜托了，就真的可以实现。陈梓学可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不了，本来也没什么事，我一会儿自己去吃一下就行。”
——看来是苏祉本人啊。
陈梓学有一种感觉，自己刚刚无意中错过了一生只会触发一次的事件。
姐，看来今天中午不得不宰你一顿了。
直到校门口为止，陈梓学都是一副消沉又决绝的样子，一旁的苏祉则是完全不在意。
不如说是完全无表情。
直到——
“啊，梓学，这边呢～”
从校门口，传来了有些成熟知性，又不失甜美的，女孩子的声音。
陈梓学抬起了头，刚刚的失落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那个消沉的表现本来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角色需要。
“姐——”
夸张地挥着手，大声地冲着那边打了招呼。
作为回答，校门口的女人也微笑着挥了挥手。
“旁边的是你朋友吗，你……好……？”
知性的大姐姐（暂称）看见了弟弟身边的人，礼貌地打了招呼。
“……”
“……诶？”
无视了陈梓学的吵闹，苏祉这一路上都在思考一会儿吃什么比较好。
“啊，梓学，这边呢～”
不远处有人在喊陈梓学的名字，应该是他姐吧。
……嗯？怎么回事。明明是应该是没听过的声音，但是。
感觉有点开心。
这种感觉，在近期就感受到过。那是——
“旁边的是你朋友吗，你……”
啊，没错，就是这个了。虽然今天很清醒，也很知性，但是毫无疑问——
是她。
“……好？”
苏祉神清气爽地收下了今天份的笑意，抬起之前一直低着的头，直视正在用傻眼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知性大姐姐。
精心打理过的棕色长发在阳光下反着光，柔顺的刘海刚好搭在垂眼角的大眼睛上，因为震惊还是什么其他复杂的心情而张开的小嘴上擦着很有女人味儿的口红，黑色的制服上衣，配套的窄裙，以及款式和衣服很搭的高跟鞋。
和昨天不同，今天的丝袜是黑色的呢。
真可爱。
“陈梓学，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冷着一张老脸说这种台词实在是太恐怖了求求你不要。”
陈子沐的脑袋一片空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大早醒来，好不容易才把昨天晚上丢人的记忆封印掉。顶着宿醉的反胃和头疼，特意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打扮自己，就是为了能像平常一样地度过今天。
整个上午的状态都很好，没有胡思乱想，工作完成得十分干练，和同事相处起来也比平时还要温柔知性。
中午带着轻松的心情来接读高中的弟弟一起吃个饭，充分感受亲情的温馨和年轻人的活力，本该是这样的剧本才对。
但是。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对了，制服，现在才意识到，他的制服和弟弟的制服是一样的。
该死……真该早点注意到啊。
如果能早点想到这种可能性的话，现在就不至于又被那双细长的眼睛盯着看了。
虽然长着一张文静的脸，但是昨晚的记忆让陈子沐无比确认眼前的这个孩子，绝对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老实。
而且，自己不能见人的一面全部被他看见了……昨晚甚至还吐在了他身上。
杀人灭口？不不不，想什么呢我。
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啊？
万一……他把昨天的事说出来……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陷入混乱的陈子沐死死地定在原地，嘴抿成了波浪形，眼睛里打着转。
“姐你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初次见面，我叫苏祉，是陈梓学的朋友。”
诶？
陈子沐没有反应过来，盯着苏祉，眼睛一眨一眨的。
初次见面？
难道说……他没打算说出来，反而是帮我打了个圆场？
“啊……初次见面，我叫陈子沐，弟，弟弟一直以来受你照顾了……”
慌慌张张的，陈子沐一边说一边点着头。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不是应该借机会捉弄我吗……
抬起头确认了一下，苏祉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总觉得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在笑？
“话说回来，陈子沐姐姐你可真漂亮啊。”
“啊哈哈哈……哪有哪有，你可真会说话～”
“一看就是烟酒不沾的稳重大人。”
咳——？！
“这你说对了，不是我夸，我姐简直可以说是完美女人，从小到大追求者一直都不少。”
“嗯，这样啊——”
求求你们别说这个话题了，那双眼睛也不要老是看过来了——！
再这样下去，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在这个时候看起来非常可恨的弟弟的热情发言，陈子沐宣布——
“好了，闲聊就到这儿吧～午休时间很短，梓学我们走吧？”
脸上带着满分的微笑。好的，就是这个气势，照着这个节奏脱身！
“嗯，也对。”
陈梓学摸了摸下巴，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反正也认识了，那就大家一起去吧。”
并对提议进行了补充。
嗯？怎么回事？弟弟啊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错吧？
一起吃？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
“好啊，我本来也是要出去吃。”
随后听到了恶魔的附和声。
结束了。
感受着外界的一切正远离自己，陈子沐挤出了苍白的微笑。在意识彻底离开自己之前，她注意到了来自深渊的凝视。
——糟了，那孩子的眼睛在发光。
从刚才开始，我姐的样子就有点奇怪。
“姐，最近工作怎么样？”
“啊——挺好的啊，挺顺利的，嗯。”
——果然很不自然。
不，应该是从校门口开始，就已经不自然了。
陈梓学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对面，姐姐正挂着微笑，得体但是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又把目光移到自己身边，苏祉撑着下巴，十分随意地把小吃送进嘴里，眼睛——正落在姐姐身上。
他们两个，有问题。
虽然本来是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有点好笑才提出了一起吃午饭的建议，但是没想到似乎有了意外收获。
毫无疑问，苏祉今天的异常和自己家的完美姐姐有关。
姐姐的不自然也绝对是因为苏祉。
——在意得要死。这简直是这个世纪最惊人的发现。
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
姐姐工作以后就搬出去住了，不能实时掌握动向的弊端，在这种时候被无限放大。
“陈子沐姐姐，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啊，苏祉选手投出了直球。
“我吗？很普通哦，看看书看看剧。”
姐姐选择了正面击球。
“就只是这样吗？不会偶尔想喝点什么吗？”
“呵呵呵你指什么，茶的话姐姐我还挺喜欢喝的。”
“那，请问你的三……”
“无可奉告哦。”
该说为啥你们两个说话的调调都轻飘飘的啊？
一直进行这样毫无爆点又意义不明的对话憋得我很难受啊？！
“我说啊，你俩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话也太奇怪了。
“不是啊。”
“怎么会呢。”
……
异口同声你们是想表现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随便了，我去洗个脸吧……”
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陈梓学揉着脑袋，起身走向了洗手间。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苏祉以及陈子沐。
——两人独处。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怎么样？”
“你以为是谁的错？”
对于苏祉的建议，陈子沐回以了世界上最事务性的微笑。
“别生气嘛，不是不想被弟弟知道吗？这样的话表现得自然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既然这么想了，那就别老是说些会让我困扰的话。”
陈子沐皱起了眉头，直视着苏祉。
“真严厉啊，我知道了。”
苏祉稍微移开了视线，脸上是毫不在意的表情，随手叉起一块蔬菜送进了嘴里。
——看来还是没有让他理解啊，必须要说清楚才行。
“听好。”
陈子沐深吸了一口气。
“首先，我为昨天的事道歉，不管怎么样，都确实给你造成了不便。但是话说回来戏弄我的你也有错，所以昨天的事希望能就此揭过。”
“而且，希望你不要对我本人产生误会，我好歹也是个步入社会的职场女性，现在的样子才是本来的我。昨晚的事情和那种状态下的我，都不能算数，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我弟弟。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被扰乱，你能明白吗？”
没有给苏祉回答的时间，陈子沐身子前倾，砰的一声把双手拍在桌子上。
“就是这样，希望这件事不会你和我弟弟的感情产生影响，也请你以后继续像平常一样同我弟弟交往，但是——”
“这只是因为我不想破坏我弟弟的生活，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是认可的。装模作样戏弄成年人的小鬼最讨人厌了。”
“所以，不要纠缠我。”
言语中不留一丝余地。
——这么说会不会有些过分了……但是为了防止这孩子搞出什么乱子，只能这样做。
呼出一口气，陈子沐重新靠回了椅背上，严肃的神情也舒缓了下来。
“明白了吗？”
这次换上了心平气和的大姐姐语气。
苏祉盯着陈子沐，沉默了一会儿。
——是不是吓到他了？
陈子沐有点后悔，但又觉得自己不能后悔，稍微陷入了纠结之中。
“我明白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意料之外地，苏祉给出了十分平静的答复。
这样就好，松了一口气，陈子沐露出了中午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继续吃饭吧？”
“嗯。”
当陈梓学从洗手间回来时，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自己不在的期间，气氛恢复了自然。
世界线又变动了？
可能是因为解决掉了心理负担，下午的工作完成得异常顺利，还受到了上司的表扬。
陈子沐走在下班的路上，心情好得不得了。
这种时候，就应该去居酒屋痛快地喝一杯来犒劳自己。
虽然她每天都会在下班路上思考以什么借口去喝酒，但是今天是特例，是庆祝，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踏着轻快的步子，她推开了店门。
“嗝。”
——九点四十分，陈子沐亲了一口酒杯，打了个小嗝。
“哇啊————果然心情好的时候，喝酒就是不——一样！”
“唔呼～”
张开了双臂，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小鸟，正在自由地迎风展翅。
左摇～右晃～
“这——下就不用担心，那小子……搞什么名堂了！”
回忆着中午自己的英姿，陈子沐的脸上泛起了自豪的绯红。
但是马上，又撅起了小嘴，一副小女孩闹别扭的样子。
“现在的孩子……都是，都是那样的吗！表里不一！一点也不可爱呐～”
用着怪里怪气的腔调，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苏祉的事。
“真是的……梓学那孩子，是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的啊！”
“真想不通——”
鼓起嘴发出噗噗的声音，陈子沐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眼前的杯子。
“嗯，最开始是他缠着我。”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声源慢慢移动着，最后停在了自己的正面。
“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关系好起来了，这个回答满意吗？”
“……”
身穿高中制服的男生，动作连贯地坐在了自己对面的位子上。
花了几秒的时间反应，陈子沐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为啥他会在这儿啊！？
“为啥你在这儿啊——！？”
砰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撞翻，陈子沐不敢置信地把脸逼了过去，大声地质问着。
“昨天我不是也来了吗？话说，好近。”
“不是在问你这个啊～为什么中午刚刚——跟你说了那些话，你还能像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站在人家面前啊！”
——人家？喝醉了之后不仅说话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连自称都变了吗。
就像是在说捉迷藏时苏祉偷偷睁了眼睛的话题一样，陈子沐拉着长音，气得又是挥手又是跺脚的。
——可爱得犯规啊。
“为什么我不能来？”
苏祉示意服务生拿来了菜单，虽然在翻着页，但是眼睛却盯着陈子沐看。
“我又没有纠缠你。更何况我今晚不是来找完美女性陈子沐的。”
“诶？”
“我今晚是来见我的朋友——酗酒小姐的。”
秋天的夜晚渐渐冷了起来，但是居酒屋里，今晚的温度也很高。
“不用在意我，随便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