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咸鱼!”

“我真是说了脏话了!为什么你们现在不让资全会来守?是因为没钱吗!”

四宪余抓着瓶身,玻璃瓶随着奔跑时挥舞的手臂而像是荡着秋千,跟在身后的行李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四宪余的表情难堪,任谁被追赶着在旧坊区堆砌的障碍物之间跳跃许久都不见得会脸色好看,豆大的汗水聚在四宪余的眉头,他的速度在显著减少,他摇摇晃晃地闪到墙后,扶着粗糙的墙壁剧烈喘气,而身后的人有气无力地呼喊着。

“你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弃抵抗、交出瓶质!”

似乎也是陷入了体力不支的状态,在狭隘昏暗的长巷中,追赶的人群撑着膝盖,社长直接就近倒在了废弃的沙发上,手吊起来指向一段距离外四宪余躲着的墙角之后,然后墙后边就伸出了玻璃瓶。

“你是说这个?”

“我是说你行李箱里面的那堆!”

玻璃瓶隐约倒映着稀里哗啦靠着小巷喘气的追逐者们,四宪余确认人数,然后收回瓶子。对方继续道。

“你这家伙,划地盘的时候不来、也不参加任何社团、现在又到处玩猴子偷桃、算几个意思?”

“自进团不是社团?”

“得了吧,早就在我们这帮混子里传开了,自进团解散了,解散前也是混中之混……你个混王!”

像是被咽着的笑声后,四宪余问道。

“那么愿意给你们的混王供奉些瓶子么?反正你们没我混,有心思写,稿费说不定也够活吧?”

“接文案外包,活累钱少还千篇一律,市面好些手游就那样——别打哈哈了,快点把东西交出来!省点时间你也能再去再捡过。”

“合着你们就是自己不干活,专门抢我这良民的劳动成果?”

“知道就好——”

“那我不想给呀。”

四宪余开始继续逃跑,注意到自己的逃跑路线都被零落的敌人拦住,他们体力用尽、身体虚弱,四宪余狠下心,动用自己亲自开发的究极战术——把行李箱推到身前当做战车、凝聚力量向着对方一路直撞。

“不想死就滚——”

“不会死只会受伤!拦住他!”

你敢想这只是为了一箱子瓶罐?

阴沉的躯体、挥舞的四肢、人类发出青蛙般声音在巷子中微妙地荡起嬉皮式的乐曲,犹如一场演唱会,围绕着四宪余。四宪余左窜右冲、歌迷们如同精神病人般摇曳着自己在昏暗的青色巷子中遁入残苔的难以辨识的影子。战车终于在人群中撞出了一个大窟窿,四宪余惨叫着欲要从中冲出,又不知是因为被谁绊了下脚,毫无防备地噗通到了地上。

“呱!”

他确实发出了青蛙的声音,摔倒前居然还想着举起手臂防止玻璃瓶被摔坏。行李箱因为惯性力而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围观群众面面相觑,直到有其中一人俯下身来,从四宪余疲软的手中捻走了玻璃瓶,然后另一人抱住了四宪余的,另一人夺走了行李箱。四宪余拒绝着,被缓缓拖回到先前的废弃沙发前。而像是审讯般,社长居高临下地翘着二郎腿,脚尖抵在四宪余的脸边。

“啧,搞那么折腾。”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把烟草,又从胸口的衣袋夹出两张烟纸。

“抽烟吗?”

“戒了。”

“哦。”

社长包好两支烟,一支塞进四宪余的嘴里,一支给自己吞云吐雾。四宪余叼着烟,眯着眼看对方。

“看什么?”

“我真戒了。”

“我这不是没给你点么,不抽是一回事,礼节不能省。”

“要真有礼节,就不会让别人跪在脚边了。”

“说的也是,你盘腿坐吧。”

压在肩膀上的手放开,四宪余活动了一下肩膀,调整位置坐在地上,开始检查身上发痛的部位。有几块擦伤。社长笑了。

“你说得好,我们抢良民就是舒服,而且还是符合规矩的抢,你不偷,我们就不抢。到位。”

“省事?”

“省事,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你。”

“腾出的时间总不会只去接手游剧本吧?”

“哦?”

“我就问问,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

社长深吸一口烟,火光明亮,然后在烟雾中缥缈。

“你们写的怎么样?说给我们的死咸鱼听听。”

要求的对象自然是围成一圈的社员们。他们互相交换着视线,挠着衣服或其他油腻的部分,藏在背后的一人鼓起勇气答道。

“我……我中了!”

“中了什么?”

“首页试推!”

旁边的人让开,露出回答者有些熟悉的脸。

四宪余拿掉嘴里的卷烟,笑了。

“是你,李……李什么来着?”

“李坚强。”

“哦,李坚强,我以为你被拉去给资全会做苦力了。”

李坚强毅然回答。

“我没有,而且我现在还在坚持!”

“好,我觉得很好,但也不知道对你算不算是好事,首页试推就是看看成绩、没有成绩还是要被重新压下。。”

“可是只要我的成绩好就会有很大可能签约。”

“有编辑喜欢很好,轻幻文库是新编辑负责审书挖苗子,挖到好苗就有奖和升迁,懂我意思吧?”

社长摆摆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还有谁?有合同的举个手。”

无人再站出来,只有社长笑着自己举起了手。

“一个,算上试推那小子两个。”

“挺不错的。”

“你呢?”

“自进团一个都没有。”

“自进团就你一个。”

“不愧是自进团。”

“你要不要来我们这。”

社长把烟掐灭的同时忽然问道。

“你可以帮我们去别的地方偷垃圾,这方面你是前辈,我可以分配几个小子去跟你,写作方面,我也能给指导,我私下有开课,不多,过得去。”

“讲的什么?”

“基础故事结构,萌元素,商业运作。”

“是大佬啊?”

四宪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故意扮出了惊诧的模样,惹得社长笑声连连。

“大佬就不会拿着保底千字三元的合同了,顶多是个入门……你来不来?”

“还是不了,我习惯单打独斗。”

“你的自进团是不知道解散多久了——我当时就有听说自进团被围攻、然后你和你那些队友坚持了两个月的事情,那个时候到现在我都一直很敬佩你,觉得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不应该沦落……至少不应该去扑街部那种鬼地方。你的灵感一般能卖多少?”

四宪余凭以前帮八筒整理财务的印象,报了个中间值。

“你灵感过得去,但一直只能卖灵感,说明你行文还差点火候,没能抓住读者的心……代入感知道吗?”

“知道。”

“就是你首先要写有槽点的剧情,然后让你的主人公去吐槽,爽中带皮,皮里还要带点现实的梗,这就是联系了读者和作品,代入感自然就出来了。”

“嗯,知道。”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我可以走了吗?”

在社长唏嘘的时候,四宪余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看向角落,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翻出来装到另一个麻袋里,也有人骑着装的半满的三轮车拐进来,当然是对面的人。这时社长又再问道。

“再问一次,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四宪余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我真忙着捡垃圾。”

“自离城所有的垃圾桶都早在圈地运动就被社团圈住了,你现在只能算偷垃圾,你要记住这点。”

“那我就偷垃圾。”

“我不明白,你生活质量很好吗?怎么又不退出、又要一个人玩?”

“不明白就好。”

“来比赛吗?”

“不来。”

“说实话,天梯赛开始之后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去弄你,想一了百了。你赢的话我们这片区你随便拿,征收五分之二,输了的话你进我们社团——”

“抱歉,我真的比赛不了。”

四宪余径直走向自己行李箱的位置,拉好行李箱的拉链、把手放在拖杆上。在过程中,社长看到他把自己珍惜的烟揉成一团偷偷丢在墙边。

“谢谢你的好意,我先走了。”

四宪余挥挥手将要离开,社长思考了一下,忽然命令手下。

“把他拿下。”

千秋组总部的格局放在自离城也是别致,本就位于新月型建筑Babel09酒店的最顶端,玻璃幕墙从四边到正上方、使得商业区和天空被尽收眼底,除了九条千秋的房间,其他都归于大厅,让九条千秋自己玩酒吧用。吧台和墙柜是木质,上面吊着装饰用的藤蔓,墙柜摆满叫得出与叫不出名字的酒——九条千秋其实不懂酒,甚至酒量根本就不行,只是她忽然说要喝,金主就给她安排了这柜子。九条千秋自己像是外行人搞炼金术般由着性子勾兑,只要不辣喉咙就能抿着喝。更多时候是来这汇报的组员被充当了小白鼠,勾兑失败时,抿一口脸色难看,喝一杯眼瞳溃散。

人是有学习能力的,就是完全不打算看资料的外行人,勾兑久了也能明白什么好喝些。吧台外摆起桌椅,搭上阳伞,常有职业轻小说作家来这点一杯除此之外别无提供的“店长推荐”,然后写作、研讨。另一边有书架和沙发,书架上是轻小说,轻幻文库的编辑正和某个恶名昭彰团体的领袖进行讨论。所有的桌子都不摆烟灰缸,稍有留心都知道九条千秋不喜欢烟味。只有穿着湖苑区某贵族高中的校服的二勿载装傻扮懵,嘴角扬着可爱的弧度,举着烟移到吧台这。

“九条姐姐,你看我又抽烟了。”

九条千秋“嗯”了一声,没有特别的反应。

“高中生抽烟,不好吧?”

“挺好。”

“……九条姐姐是个十足的坏人。”

二勿载颇为无奈地把烟灭掉,用的自带的烟灰缸,看上去价值非凡。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叫我不要抽烟?”

九条千秋把一杯像是史莱姆的东西推到他面前……怎么才能把酒调成胶体?二勿载疑惑着,但还是拿起杯子移到嘴边,香味扑鼻,杯子倾斜——

然后这疑惑就变成了震惊。

史莱姆……酒黏在了杯子里!

他看看杯子,然后看看九条千秋,见九条千秋没有给自己勺子的打算,他把手指戳进去。一阵冰凉从指尖窜入,他挖出一点,放进嘴里,然后只感觉脑袋轰鸣一声,喉咙像是被打了过量麻药然后遭受带倒钩的皮鞭的肆虐,完全发不出声音。

“呃唔嗯呃?”

“Spirytus兑芥末果冻粉,其实兑矿泉水会好些。”

我当然知道它应该兑水……芥末果冻粉这丧尽天良的东西是谁开发的!

二勿载支吾半天,一个完整的字眼都吐不出、反而加剧了痛苦。九条千秋看了看他那副将死的金鱼般的表情,然后转到另一边去洗杯子。

“开玩笑的,其实只是单纯的芥末果冻而已——要喝点水吗?”

点头如捣蒜。

“给。”

二勿载赶紧接过九条千秋递来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就看到九条千秋握拳,轻敲了下自己的头。

“哎呀、拿错了,那是Spirytus——当然这也是开玩笑的。”

水从二勿载的鼻子喷了出来。

芥末最好的地方在于它不会持续很久,休息一会可以继续吃——忽略掉芥末本身只是调料这个事实,二勿载给芥末果冻撒了点盐、搅拌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途中无言。每次他来这里,九条千秋都给他端出奇怪的东西,但他每次都会让自己解决它们,习惯后反而看出心甘情愿的味道。九条千秋撑着脸思考着什么,然后像是试探般,等他终于吃完就开口。

“你爸准你抽烟吗?”

二勿载为这突然的主动而愣了几秒。

“……默许吧,有时应酬也要抽雪茄。”

“我家那位戒烟前就一直想试试雪茄,不过他说国内卖的味道不行,我也没想带给他。”

他早就不是你家的了。

二勿载忍住想要说出这句话的冲动。

“——他戒烟是我监督的,他主动要求,监督了两个月才基本戒掉。我问他烟好抽吗、他就说抽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一定吧?”

二勿载抬起头。

“我会抽烟,照样是好东西。”

“你开心就好。”

“……”

每次都是这样,当二勿载试图在九条千秋面前扯自己的时候,九条千秋就像是打太极般推掉话题,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二勿载不觉得开心,只是……没必要搞的大家都不开心。

“我懂了,等会我就把烟全部丢掉。”

“不应酬了?”

“推掉就好。”

“哦。”

“也没有兴趣把酒吧开大点?”

二勿载转移话题。

“我觉得九条姐姐有调酒的天分,我可以出资金。”

“你是让你爸出资金。”

“我爸的钱就是我的钱,反正我到大学毕业就要继承家业。”

二勿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实际上指的不只这酒吧,还有整个Babel09酒店,还有包括Babel09在内、半个国家的高端酒店——他是有名的富二代,轻幻文库亦有接受他授意的注资。

而作为回报,千秋组总部——九条千秋本人暂住于此。

双赢的交易。

“继承家业啊……”

先前在角落的数人似乎是商谈结束,他们经过吧台、向九条千秋告别,只有一人径直离开。九条千秋点了点头,然后看回来。

“挺好的。”

“唔,真是无情。”

二勿载装出一副苦瓜脸。

“起码也问问我轻小说的事吧?”

“轻小说的事呢?”

“你觉得呢?”

见九条千秋不作反应,二勿载放弃询问她的意见,自己回答道。

“忙的话就不写,不忙的话,继续下去也无妨。你也说了,我有这方面的才华。”

而九条千秋不冷不热地应了句。

“毕竟是能打败那家伙的人。”

又是莫名其妙的对比。二勿载叹了口气。

“我啊……打败谁不打败谁,真的不觉得重要。”

“嗯。”

“比较是不好的。”

“嗯。”

“九条姐姐真的有听懂我的话吗?”

九条千秋没有回答,没有笑,也没有类似的表情。二勿载沉默地看着酒柜,用上面钟表确认时间,等到秒针转到十二才道别离开。

而先前在旁边观察着的,一位衣着为盐系风格的男子慢悠悠地取而代之。

“何必折磨一个小男生?”

他笑道。连笑着的脸仿佛都无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这点可以算是特异功能了。

“我可不是S。”

九条千秋此时才看上去放松一些。

“是他太……那个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富家子弟,说话行为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气息。”

“有钱人是这样的,你不也是有钱人么?”

“交这里的租金就已经让我的月收入变成零了,你能不能赞助一些稿费给我?”

“不能,我最近交了女朋友,约会要花钱的。”

“诶?”

九条千秋瞪大眼睛。

“你这幽灵一样的也能找到女朋友?不是另一个幽灵吧?”

“真是失礼……诶?你那表情不是认真的吧?”

九条千秋点了点头,而男子不由得捂住了脸。

“不是啦……是货真价实的女朋友,我好不容易交到的。”

“怎么认识的?是读者吗?”

“是女性内衣店的店员,我经常去同一家内衣店取材,然后就认识了。”

“……她的眼光明显有问题!”

“你是在歧视轻小说作家吗?”

“我是在歧视为了一己私欲而去内衣店取材的轻小说作家,你起码带个女性朋友去避避嫌……好吧,对不起,你没有女性朋友。”

“太真实了,今天的账就这样当做谢罪免了吧。”

“我不。”

男子无奈地拿出手机扫码支付。

“姐姐,我想和你聊聊。”

不知是第多少次听到这句话,如同涌动的黑色潮水,暧昧不清的温度无论何时都没办法去适应。失而复得的枷锁在呼唤中哐当作响,回应不是出路,是漫无目的逝去后小心翼翼伸出的指尖,是不愿意承认可欲而不可得的。

七重月允打开了房门,七重雨茗站在门外——她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毛巾还挂在颈后,手里拿着开了盖子的牛奶。在洗澡后喝牛奶是自己妹妹称不上可爱的执着,而看母亲的样子,想拥有那对妨碍行动的赘物注定只是追求镜花水月。

不过……多好。

不能称之为嫉妒,说是羡慕也显得那么些自我掉价。七重月允并没有想要用赘物证明自己的意思,决定更多的是温柔、包容之类的……把自己对四宪余拳打脚踢的事情选择性忘记,七重月允在想象中绕来绕去,先得出自己比妹妹要更加优秀的事实,才能进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所处的现状。回到家里、把四宪余拒之门外,在窗帘后看着罪魁祸首、看着自己的妹妹七重雨茗把他弄得病倒送医。

保持沉默,站在妹妹面前。

枷锁又重新发出声音。

“聊什么?”

七重月允忍住了关上门的冲动,堵在门口,又觉得不像样,才终于让开位置。七重雨茗走进来,环视房间。

以前——小时候七重雨茗曾经进来过很多次,但到现在已经不熟悉这里。房间很大,因为原本就是两姐妹合用的,直到小学毕业才有七重雨茗主动离开。她觉得姐姐有很多心事需要地方藏着,这份体贴却不知道漂流到了何处,从七重月允离家出走到四宪余那家伙那里来看,至少不会是到这位姐姐的心里。以前,这个房间有很多私物,笔筒、永远散落在桌上的稿纸和钢笔,书架挤着父亲精心挑选的文学作品,文学理论的里面贴满便签,笔记则是堆在另外一边,床上应该有玩偶——现在它们都到哪去了?桌面干净,床铺摆得整齐过了头,什么也没有,以前有的,本以为会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七重月允随时准备离开一样。

“聊什么呢?”

七重雨茗走到桌前,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思考,等身后姐姐把门关上后,她把瓶子放在桌上,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

七重月允没能回答。

“我只是说了有能够把四宪余从写作恐惧症中拉出来的方法,我还没说要不要帮你——你是不是觉得听我话、回来家住就能够解决问题?”

七重月允用背压着门,像是在强迫症般确认门是否关好。

“是。”

“那你说,这是哪?”

七重雨茗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你房间空成这样,宾馆都没不如……真的有把家当做家?”

“那是我的事情。”

“嗯,你的事情,如果这是你的事情,四宪余的事情是不是就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了?”

“你想说什么?”

论让表情意思什么都没有,七重月允要比临时压抑情感的七重雨茗更有经验,不仅从她脸上没能看出任何心思到了像是死人的地步,而且,那种表情完全是想要从上面取得什么的人最为讨厌的毫不在意的意思。七重月允的冷漠是离家出走前后那段时间留下的难以愈合的后遗症,而七重雨茗,只是想对姐姐保有最起码的对话的态度。

“久违的、家人之间的相谈,不可以吗?”

七重雨茗反问道,气势陡然缓和下来。

“姐姐的轻小说写的怎么样?”

“……”

“换个说法也可以,我知道姐姐之前参加轻幻文库的征文,作品本身还是很有姐姐的风采,结果却不如人意。姐姐觉得是因为什么?”

七重雨茗从九条千秋那知道过原因,直接自问自答。

“是因为评委统一认为姐姐的作品不适合长篇改编,所以奖项让位给了其他能写下去的作品。”

七重月允不自禁皱眉。

“你从哪里听说的?”

“因为……我因为工作需要,认识了一位轻幻文库的编辑,她有参加征文审核。”

如果是以前,七重月允断然不会相信七重雨茗的这番说辞,不知是有何缘由,七重雨茗对轻小说十分厌恶。但想起她和四宪余的那场对决,再说七重雨茗半只脚踏入轻小说圈就很有可能。只是……工作需要?

七重月允问道。

“什么工作?”

七重雨茗很快回答。

“编辑,青叶文库的。”

“青叶文库?”

被断绝了对外联系的七重月允对青叶文库的存在并不知情,而七重雨茗解释道。

“文柳社建立的轻小说文库,今年会直接举办青叶文库的天梯赛,和轻幻文库天梯赛进行组合、共同计分,负责人是我。”

七重月允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直觉事情重大,但自己只是萌新作者身份、对业界内部的事情认识不深。中间的沉默让七重雨茗知道有机可乘,她继续道。

“这也是我今天过来要说的事情,我……暂时——不反对姐姐写轻小说的事情,反过来说,我还能给姐姐提供更好的晋升机会。文柳社这次进军轻小说界虽然准备充足,但在作者数量和素质方面还是远低于预期,更没有能称得上头牌的人,是姐姐的话,凭文笔和对虚构的理解,想赢很容易的。”

“你刚刚才说我没有写长篇的素质。”

“我说的是轻小说。”

“……”

七重月允顿时无语地看着话语前后矛盾的七重雨茗,七重雨茗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那个词汇还是太陌生、或者说潜意识里抗拒把两个事物混为一谈。七重雨茗于是纠正道。

“我说错了,青叶文库不是轻小说文库而是——轻文学文库。”

关于一部轻小说作品应该划分到轻小说还是轻文学的问题从日轻时代吵到国轻时代都没能留下定论。依照前期定义,“轻文学是一种面向年轻人的娱乐性文学作品,文笔诙谐,阅读轻松,有很强的娱乐性,但同时结构和文字均不乏严谨性、能令人回味、引发思考,兼具传统文学作品的特征”,强调了轻文学的反思性质,然而在自离城第一次圈地运动中,不知是谁引入了“无意识隐喻”的批评概念,认为“创作者受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和无意识的欲望潜藏在其虚构文本中”——言下之意自是从结构角度看“没有坏的作品,只有坏的读者”。轻小说、尤其是轻小说最重要的萌元素消费本就强调个体,在“无意识隐喻”概念的引导下,更是将原本把作者阐释地位拉高的轻文学定义冲得四分五裂。

“你认为是轻小说,它就是轻小说。”

这样的言论早已被理中客在各种争吵中说的稀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道理很足。七重月允虽然并未对轻小说和轻文学之间的界定有过思考和理论,但凭着自幼建立起来的感性,她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七重雨茗话语中的分量。

乍一听是轻小说和轻文学之间的二元对立,实际上这句话却潜藏了文学、轻文学、轻小说三者文本价值的高低对立和判断。

而可以视为文学代表的文柳社如今设立轻文学文库、并将和代表轻小说的轻幻文库联合开展天梯赛,就是要将这份判断转换成确实的文化结构。

“……你们想兼并轻小说界?”

七重月允问道,问题的一针见血让七重雨茗吃惊,不过她没有忽略自己姐姐在说出这句话时一瞬间的握拳动作。七重雨茗笑了,她坐到七重月允整洁的床上,进而向后倒去,湿润的黑色长发在床铺上散开。

“唔——不愧是姐姐,一下子就弄懂了事情。不过这个问题不该问你们。”

“问谁?”

“问我们的父亲,是他提出的,在你离家出走后不久。”

所以——姐姐,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议价吧?

见七重月允陷入沉默,七重雨茗居高临下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