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幻文库在旧坊区的天梯赛报名点安排在灵感贩卖的楼房里面,和垃圾回收站相邻、每个来这里卖掉自己或别人的人都会感觉受到没必要的侮辱,但实际上只是这里的租用价格特别低而已。四宪余先去回收站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卖掉,然后带着五寻晴走进另外一边。进门的时候五寻晴四处观望,觉得灵感贩卖的楼房内部不像是当铺或银行之类,倒像是居委会——她从未进过居委会,只是说气氛想必就是那样。四宪余领着五寻晴走到一楼角落的前台,后面坐着穿着侍者服、无聊地打着哈欠的临时工。注意到两人的他揉着眼睛站起来询问道。

“请问是贩卖灵感还是进行第二届天梯赛的报名?”

“报名”

“那么请借用下身份证。”

四宪余侧身看向五寻晴,五寻晴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再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

“啊、老师别看,很丑的。”

注意着四宪余视线的五寻晴把身份证反面扣在桌面上,可四宪余还是短暂的翻面动作前看得清楚。挺好看的。

“只有一位吗?”

拿走五寻晴身份证的临时工问道,而四宪余思考了一会,也从口袋取出身份证放在前台上。

“两位,我也一起。”

“稍等……嗯,请问有所属社团吗?”

对方看向五寻晴,五寻晴看向四宪余。可按照上一届的报名规则,所属组织登记需要出示该社团管理员的参赛证或许可二维码。扑街部还没有参加,于是四宪余说道。

“先登记我的,然后再把她登记在我的社团下。”

“……好的。”

他重新操作,过了几分钟,他把两人的身份证还回来,并附上两张纸条和参赛说明。四宪余拿过来看了看,这一届的参赛不需要磁卡,而是下载手机软件、再用软件登录纸条上的账号。方便了许多。四宪余把五寻晴的那份交给她,然后两人一起离开大楼。

“哼嗯——”

四宪余在阳光下无节制地伸着懒腰,然后长吐一口气。

“怎么样?”

而在看着参赛说明的五寻晴回答。

“没什么实感诶……老师,这不是非常大规模的赛事吗?”

“是啊。上一届报名是有时间限制,这次就直接到天梯赛结束之前都可以报名,其他城市的作者安排在自离城的参赛时间也灵活了许多——这个时候青年旅馆之类的房间应该已经住得差不多了吧?间接带动GDP。”

“可是为什么感觉那么随便?”

五寻晴歪着头。四宪余则是笑了笑。

“随便是说报名地点吗?”

“是啊,就在垃圾场旁边。”

“是回收站。很多人也觉得这个地方风水不好,但就是风水不好的地方房价才低。而且只是报名而已,你以后肯定不会来这第二次。”

“诶……”

“说下别的。今天你是登记在我的社团,也就是自进团的名下。在我遇到你之前自进团就只剩下我和七重月允两人,七重月允现在见不到,也就是自进团只剩我们两人了。”

“……”

五寻晴忽然有些失落,但又不说什么,四宪余知道是什么原因,于是安静地等待,直到她说“老师请继续”。

“然后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的自进团是第一届天梯赛社团排名的垫底,个人排名方面我比较高、但你知道现在已经因为写作恐惧症搞得实力不济。如果真的以自进团的名义参赛,个人赛和社团赛都只能你一个人打,那样也太不好。比如时间方面的。”

“嗯嗯。”

“所以我的想法是,暂时以自进团的名义浪几波,利用我们两人的分差、我们能匹配的是中等级的社团。个人赛你会先有三场定级赛、定级以你击败的最高分数个人为准。我们去扑街部找八筒要花名册针对性刷分,然后再以我辅你C的方式玩社团赛。”

“我C?”

“Carry,主输出的意思。”

“那老师就是辅助我?”

“是的。”

“我不是很懂……怎么辅助?”

“比如刚刚你和那帮家伙的对话小说接龙,我可以特意选一个路人角色一直推动有利于你的剧情,同时也要减少自己的台词量和避免被对手使用剧情杀。”

两人经过一个小型健身广场,里面有一帮青年舞着旁边借来的太极剑进行轻小说战斗。他们情绪激动、大声呼喊着繁乱的战斗描写。动作虽慢,却也能感受到其中莫名其妙的优雅之处。还有旁边的老头大妈不时喝彩、弄出了小型社区活动的感觉。五寻晴停下来观察了一会,然后转头向四宪余问道。

“那样的没事吗?”

“嗯?”

“舞刀弄剑的,被公安发现了会怎么样?”

“太极剑……也不会太锋利吧?以前也有人觉得这会引起治安问题,但最后不知怎的还是不了了之。”

“这样……”

“感觉如何?”

五寻晴把手指放在嘴唇,歪头思考了一下。

“感觉……好羞耻。”

“说的也是。”

四宪余挠着头、尴尬地笑着。他以前也经常干这事。

“不过——这种方式对练习战斗描写还是很有用处的,舞刀弄剑的过程中能亲身体会战斗的节奏、然后在有限时间内报出恰如其分的描写。动词很重要,五寻晴你知道吗?”

“敲打砍劈挥、躲闪避退防、落止停拦顿、碰撞冲推斩?”

“挺顺的啊。”

“以前想过这个。”

五寻晴露出害羞、却也有些得意的笑容。像个小孩子一样,让四宪余有些想把手放在她头上好好摸一顿。

看上去很软的样子……不过还是算了。

“老师感觉怎么样?”

她翘着嘴角询问,而四宪余肯定道。

“这些轻小说基本够用。不过如果要写更细致的话,最好去看一下那些老前辈写的武侠小说。强调的方面和轻小说不太一样。”

“比如?”

“传统武侠小说没有太玄幻的元素,要表现一个角色的实力、就会从细致的动作和连贯的动作和其中蕴含的思路上着手。轻小说就不会这样,有一种是出奇制胜,就像啊、我的异能刚好克制你的异能。然后中规中矩的,强调一眼可见的气势、也就是视觉效果会比较好。就普通的爽快来讲,轻小说和传统武侠小说是差不多的。不过要是再细致追究,传统武侠小说的动作细腻就更有品位的空间。”

“哼……科幻电影和武侠电影的区别那种?”

“总结的很到位。武侠电影的动作设计并不比制作特效简单。”

“我明白了~”

“不过说起来——”

四宪余忽然想起这件事。

“这段时间你都没给我看你的新作,写的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五寻晴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僵硬。

“诶?诶……”

“嗯?”

“写……写的、还挺好的!”

“那明天记得补交。”

“怎么像个老师一样……”

“不是你一直叫我老师的吗……”

看着五寻晴慌张躲闪的眼神,四宪余理解了情况,无奈道。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卡文了?”

五寻晴的卡文状态是从两个星期前和七重雨茗的那场决斗后开始一直到现在。明明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发展、却很难想出如何去写“第一个字”,好不容易写了几百字又会觉得不满意、删掉回到最开始的状态。卡文即使是对于最资深的作者来说也是很尴尬的事情——因为能制造卡文状态的原因太多,而且如果是心理原因就明显无法在短时间之内解除,只能随缘。

这也是作者咕咕的主要理由。

请善待身边每一位作者,虽然喜欢的作品暂停更新时催更是人之常情,但这些都是对作者们最大的伤害。

“——话是这么说,在我们过去的研究里面、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出了什么变故,卡文状态都是产生于对作品本能的否定。”

“本能……的否定?”

五寻晴没能理解,而四宪余继续解释道。

“没错。本能的否定。每个人写作都会或多或少受到本能的引导,比如写High了跑题、在某些地方运用节奏过快的叙述、角色感情线路变化不够平滑、写快了不小心错失铺垫或埋伏笔的最佳时机——这些都是改改就能完事的。然后我们要说的本能的否定,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在大纲阶段的情节设计出了问题,当时没能发现,然后在写正文的时候本能先于理智发觉、开始阻止你继续写下去。这是新人作者都会遇到的事情。”

“哈啊……”

庞大之物悠然在站牌前停下,伴随着气体四散的声音,公交车车门打开,五寻晴加快脚步。

“那我回去的时候是要重新修改大纲吗?”

“最好先拿过来给我和八筒看看。”

五寻晴不知为何有些无法释怀的样子,她挥着手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便跳进车内。透过车窗,四宪余看着她坐进最后排,然后逐渐远去、被载向隔壁富豪遍地的湖苑区。他舒展了下筋骨,拖起行李箱,思考起天黑之前还能在哪捡到更多的瓶罐。

“我只是不明白。”

八筒指尖抚摸着冰凉的高脚杯,眼睛紧盯坐在对面微笑着的九条千秋。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知道四宪余的价值,他记得《理论总集》,但你也知道,我们有什么针对四宪余的必要?”

四宪余在八筒突兀的要求下来到扑街部。一进门,便发现三叁弎看着自己的视线有些奇怪,欲言又止,最后连招呼也没打、只顾在吧台后埋头做自己的事。四宪余看了他一会,坐进角落的位置。花鸟还是专注地在八筒对面码字。

“叫我来干什么?”

四宪余问道,侧躺着八筒则是把腿翘在沙发外面,一荡一荡。

“呐呐、四宪余哥哥。”

“好恶心。”

“四宪余欧尼酱——”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让你真的放屁!”

八筒有些不甘地放下抬到一半的屁股。

“喂、四宪余。”

“这才是国轻的说话方式。”

“你个崽子又在恶意暗示,说正事,昨天九条千秋来我这了。”

“……哦?”

四宪余挑着眉毛,有些疑惑。

“她来这干嘛?发布任务了?”

“什么发布任务?”

“我看她之前那样,觉得像是要引导我做什么、就像冒险游戏一样。”

“说不定确实是那样……”

八筒若有所思,然后笑着问道。

“说回我要说的,九条千秋昨天来这叫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事?”

“让你不要参加天梯赛。”

“我本来就不打算参加啊……”

“那你昨天有没有登记?”

“有——啊、抱歉,我说错了。”

四宪余想起了昨天跟五寻晴说的打算。

“我打算当五寻晴的陪练,在天梯赛刷她的分数。”

“果然。”

八筒深深地陷进沙发,仰视了一会天花板,然后继续道。

“九条千秋要的是你完全不要参加天梯赛。”

“为什么?”

“……”

“嗯?”

“她没有说。”

“那我怎么知道那是要求还是激将法?你知道的,九条千秋那家伙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单纯从表面理解。”

四宪余叹着气,回忆起以前被捉弄的时候,多少感觉到无奈。而八筒过了一段时间才接下去。

“那你要不要联系她问问?”

“好主意。”

“还是算了。”

四宪余拿出手机的时候又被八筒阻止。四宪余疑惑地看着八筒,连一旁的花鸟也抬起头来。

“你搞什么……”

“感觉问了不好。”

八筒挠着头、像是十分困扰。四宪余只好犹豫着放下手机,虽然搞不明白九条千秋非要经过八筒要求自己的原因,但也没有特别想追究下去的意思。

“那还是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参加——我说了,我只是陪练。”

“嗯,那就好。”

“关键是在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五寻晴两个人比翼双飞也是可以的。”

“我不是想让五寻晴上分吗?方式最好当然是混的。”

天梯赛的计分规则是个人赛分数相近的两人中,胜者根据赛中表现增加一到三分、败者减少一到三分。比赛双方分数相差超过二十分的视为越级挑战。若下克上成功、胜者加五分,反之分数较低的那边就要减少三分、而胜者不加分。团体赛中胜负双方根据表现同样进行一到三分的加减。而越级挑战中,若团体下克上成功,胜利方全加五分,其中如果又再出现输出占全队总输出五分之三的队员,其加分翻倍,而被击败的上位社团成员全扣十分。若低分方在与高分团体的比赛中战败,都不会有扣分情况。团队赛的越级挑战因为对上位社团不公、上位社团不会轻易接受,所以下位社团挑战时大多会堵上天梯赛分数以外的筹码,例如金钱。

五寻晴不缺钱。

而这个混分是什么意思呢?在第一届自离城作者天梯赛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种情况——极端有钱的萌新作者买下大佬组成双人社团进行越级挑战,然后在挑战中大佬刻意辅助萌新取得得分点、让其在双人挑战中输出达到五分之三或以上,这样胜利时萌新可以快速上分、配合不好输了也不会扣分。这就是混。

只是混也需要技术,就算你躺着、姿势不好也难以结成正果。在第一届天梯赛中的那对组合就是在前期打出了十战九败的战绩、搞的明明都是有钱人家却每天只能喝稀饭,一时间引为笑谈。不过后来萌新那边实力提升、而且在长期和上位者的比赛中取得了大量经验,在两人组合的中后期上分可以说是一飞冲天、成功把以往嘲笑自己的那些家伙都踩在了脚下。

事后大肆宣扬这种上分方式并凭借自己上位者的身份接受有条件越级挑战重新进行敛财,并最终引起以钱为筹码的风气的情况暂且不提。他们的故事起码证明,有钱、连上分的姿势都是别具一格。

四宪余就想在这届天梯赛中复制这种姿势。

“你想混分的事我清楚了,然后呢?”

八筒坐起来。

“我刚刚说了,你们两个可以比翼双飞,凭你自进团在上一届留下来的社团分,足够你把五寻晴带到中流。”

“只是中流的话确实可以。”

四宪余笑着摇摇手指。

“在上一届天梯赛的结果中,我被你踢出去组成自进团拉开火力,因病没有参赛的大后期、团队分被扣到了惨绝人寰的三位数负数,只有个人分还属于上位水平。新赛季初始社团分还是社团成员的平均值,我和五寻晴在前期确实可以去玩越级挑战拉高她的分数,但之后社团分快速上升会引人注目——当然,引人注目的是我,分数也会止步于此,所以到时我才需要把五寻晴推给你,轮到你来带她上分。”

“你到底想把她的分数拉到多少?”

“至少也是能实体出版的程度。”

“……”

“怎么样?”

面对这个问题,八筒移开视线看着靠门口那边的三叁弎,一直在留意两人对话的三叁弎回避对视、让八筒迟疑了一会。但最终他还是说道。

“我拒绝。”

四宪余能够理解八筒的选择,但不能接受。

“理由呢?”

“第一届天梯赛结束的时候我说过,如果有第二届,我就是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我也绝对不会参加。”

“我也吐槽过,这里是一楼。”

“那我上二楼。”

“二楼也摔不死人。”

“三楼呢?”

“三楼和以上都不是你和八筒的,总不能非法入侵然后畏罪自杀吧?”

“……”

“只要你想,那些都不是理由,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我们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真香。现在可以参加吗?”

“不参加,真的不想参加。”

“理由呢?”

四宪余重复了一遍问题,这让八筒不得不摆出不耐烦的样子。

“我可不可以不说,你也不是什么都跟我说,反过来要求我就有点掉兄弟情面了。”

“必须要说。”

“那就因为我怕了。”

四宪余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答。而八筒苦笑起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一时竟无法分辨情绪真假。

“上次天梯赛——或者说整场圈地运动,我当时就有觉得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管这边管那边,拿到手上的成功又却只是那一点点,哦,就连那一点点都被你搞砸了。”

“你分数很高、地位很高。”

“后来不就是被打散了吗?”

“打散了,大家也都还尊敬你。灵感贩卖都是交给你去做。”

“我——”

八筒长叹一口气。

“不想被依靠、或者被利用。我真的很烦那些东西,在商言商都还清楚些。”

“市场经济,没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只有需求和另一种需求。你一直都是在商言商。”

“那你觉得我需求什么?”

四宪余思考了很长时间,吐出一个词。

“作品。”

“哦?”

八筒被这个词挑起了兴趣,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忽然有些惨然。

“什么作品?”

“自己的作品。你已经很久没写书了。”

“如果我说我也有写作恐惧症你信不信?”

“信。”

四宪余也紧盯着八筒。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所以你才需要作品。灵感贩卖始终不是能摆在台面的职业。”

“你是被别人卖了才对灵感贩卖有那么大的成见,喂,是否把它摆在台面不是由你决定,是由市场决定——市场在,我就在,你肯定是很少上网,没注意到的是我们生意的风评其实在一点点变好。”

“所以我说的不是你所想的,我是说另一种意义上,你肯定也知道,灵感贩卖的本质就是在压榨,装的再好也只能骗骗无知群众。”

“可——我是在说现实,你的想法一如既往地玄乎。”

四宪余无言以对,沉默短暂地出现,又被八筒打断。

“四宪余,你觉得写作恐惧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我现在也觉得我得了和你一样的病,我留在这,但又不想写书。看着别人的作品会开心,想象着自己的创作会开心,但唯独写作本身、打开文档把自己的想象变成现实这种事情我根本碰也不想碰。就像是被甩的那方眷恋着什么,但又更像是活着本身。想做什么、但又最终没能做出什么,然后不负责任地将一切归功于无能、懒惰。圈外人会大呼小叫说你的不是,但站在里面看清现状的只有你、我、或者别的什么,各自站在各自的圈子里——里面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唯一相同的是,我们通过周围从未消失过的镜子不间断地审视自己,却——我倒是希望能看不到什么或看到新奇的什么,很可惜的——我们只能看到自己。别无他物。”

就连你,就连和我一样看清现状的你都看不见我的身影。

所以我们——我们的写作恐惧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四宪余终于能够打开嘴唇。

“鬼才知道。”

八筒像是洪水倾斜完后仅存的细流,空虚的残败溢出。花鸟没有再看过两人一眼,八筒对这个回答没有什么感触。四宪余于是继续道。

“如果你在意现实,就应该去参赛。如果你在意写作恐惧症,就应该写作。”

“在意后者就可以不参赛了吗?”

“可以。请拿出自己的作品。”

“做不到。”

“那就选前者。”

“前者是——我因为在意写作恐惧症,所以无法写作。”

“该死……你这家伙是真的有写作恐惧症吗?不想写书直说就好。”

四宪余也深深地陷进沙发里,单手捂脸、像是在表示不想再看到八筒,但仅揉了一会又拿开。

“我最后说明一下吧,你参不参加这届天梯赛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多管、只是提个建议。但是——如果你真的有病、而且不想面对或是别的什么,我建议你立刻退圈,眼不见为净。”

八筒嗤之以鼻。

“这句话我奉还给你。”

因为是星期六、所以五寻晴一如往常的时间来到了扑街部。她走进店里、发现四宪余和八筒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周围只有花鸟慢腾腾敲打键盘的声音。她没有托腮思考,却仿佛是完全没有感知到近在咫尺的对立,而五寻晴犹豫了一下,坐进了四宪余对面的位置。

“老师?”

“嗯。”

四宪余应答一声、然后问道。

“上次卡文的事情,怎么样了?”

“重新审了一下大纲……但是完全找不到问题。”

“那让八筒看看。”

“不是老师吗——”

五寻晴连忙刹住,迟疑着、顺着四宪余抬起下巴的示意看向八筒。八筒现在又重新侧躺在沙发上、姿势夸张。他眯着眼对五寻晴说道。

“拿给我看看吧。”

五寻晴只好交出电脑。

《系统外卖》第一卷大纲:

阿伊:原外卖员,拥有优秀的车技和主神赐予的电动车型导航系统。后者随着阿伊任务完成的数量而增加能力,第一卷已有能力为导航、能量探测、MP3功能、电台功能。

Youngest daughter系统:属于B208世界某位转生者的娘化系统,因为主神的失误没有送到他身边,于是交由阿伊再次配送。因为没有激活、所以只剩下自卫技能。

可尼儿·梦娜:嫉妒魔女,喜欢对象为统率欧墨努斯军团的贵族。与他私定终身、并为此背叛其他魔女。能力为制造幻觉。

暴怒魔女:肢解的边界、疯狂的理智、行刑者、红女。在战争中失去名字的魔女,除了高效率的杀人以外别无所思。能力为不死之身。

卡兰·法尔内赛:傲慢魔女、亡国者。居住在以献祭自己的国家为代价而建成黑塔之中、本人从未出现在他人视线中。黑塔可以移动到任何区域、渗出的诅咒可以污染周围土地,内部则由能量体守护。

祖诺·艾比:暴食魔女,吃掉目标转生者灵魂的人。善用特制柳叶刀,并能通过进食对手身上的部位建立链接、逐渐侵蚀对手的灵魂。自身通过这个方式积累了庞大的魔力用于术式的建构。

主线剧情:

1、阿伊死后为主神运送系统,遭遇山贼后被绑进山中、面临被卖去当奴隶的危机。

2、阿伊向山贼首领说谎、将众人骗到导航侦测到的能量源处,却发现那是魔女可尼尔·梦娜。

3、山贼全灭,阿伊和Youngest daughter系统落入梦娜手中。梦娜对两人感兴趣、要求两人协助自己讨伐其他魔女。

4、发现转生者和魔女会被导航弄混的阿伊只好协同梦娜一起讨伐。首先是拦截移动中的暴怒魔女、并用幻觉将其封印。第二个找到的是卡兰·法尔内赛,梦娜用幻觉诱导黑塔的防御力量转向Youngest daughter系统、让Youngest daughter系统的防卫技能击破防御、直达法尔内赛的面前。

5、法尔内赛知道梦娜的恋情,并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它会因为两人之间身份的矛盾而不得善终。梦娜将法尔内赛卷入幻境之中进行折磨,却也因此陷入疯狂之中。

6、黑塔随着法尔内赛的死而崩溃,围绕在四方的军队开始向黑塔进军。阿伊凭借车技和导航系统带着两人冲出重围。

7、三人躲进深山。阿伊的任务迟迟未完成引起主神注意、并派出使者来到阿伊面前。使者提示出转生者的真正方位后离开。而阿伊趁梦娜还处于疯疯癫癫的状态,夺走梦娜身上的首饰、用于贿赂商队将自己和Youngest daughter系统运进转生者所在的城市。

8、能量的信号忽明忽暗,阿伊带着Youngest daughter系统追踪许久、直到偏远的贫民区,最终遇到的却是祖诺·艾比。艾比对同样被主神选中的阿伊的灵魂感兴趣,于是把阿伊引到此地准备捕食。阿伊开始骑着电瓶车在贫民区逃亡,逃出后又引起宪兵的注意,遭到通缉。

9、在即将被捕之时,梦娜为了追回项链而开始袭击这座城市、让整个城市陷入梦娜建构的环境之中。艾比和阿伊被迫临时组成搭档关系攻略梦境,最终进行决战。

10、目睹魔女疯狂本质的阿伊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叛变,杀死艾比并趁机让Youngest daughter和转生者的灵魂结合。正以为可以离开之时,主神又派来了在同一世界的第二个任务。阿伊还得继续面对梦娜、协助梦娜的讨伐计划。

“哼……”

八筒的动作没有变更,笔记本电脑摆在大腿,他的手指在触控板快速上下划动。五寻晴有些紧张地开口。

“呃……感觉怎么样?”

“刚看完。正在想。”

八筒回答,没过多久就开始调整位置,坐好、把手放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

主线:

1、遭遇山贼。(解释故事背景、角色设定、初始矛盾)

2、讨伐暴怒。(铺垫)

3、讨伐傲慢。(揭露傲慢的角色背景、导致主角与傲慢的决裂)

4、主角逃跑。(引入新的外部矛盾、迫使主角审视自身的立场和与魔女的关系)

5、主角回归。(终章)

支线:无

填充:

1、与Youngest daughter系统和山贼的互动(定下故事基调)

2、与嫉妒的互动。(解释世界观)

3、与傲慢的互动。(进一步深入)

4、与暴食的互动。(情节进入高潮前的铺垫)

矛盾、角色动机、角色关系:

1、阿伊对主神安排的任务的态度。

2、拟人化系统的客观机能、定位与人性的矛盾。

3、嫉妒对爱情的向往与自身立场的矛盾。

4、嫉妒与其他魔女的矛盾。

八筒用电脑的记事本功能打出以上字句,然后抬起头、向五寻晴问道。

“暴怒、傲慢和暴食三位魔女的角色动机是什么?“

“嗯?“

“配角的角色动机最好也想好——其他地方也一样,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

“哼嗯……”

五寻晴歪着头纠结了好一会。

“暴怒的话,是因为活太久了对活着这件事产生愤恨、认为死亡才是世界的归宿。卡兰·法尔内赛是宫廷明争暗斗的牺牲品、对灵魂中美好而纯粹的部分抱有畸形的向往,所以用庞大的术式献祭掉一切去提炼自己眼中的美、也就是黑塔。祖诺·艾比……没想好。”

五寻晴露出抱歉的表情,而八筒继续道。

“暴食吃人是因为人肉鲜美、还是一种仪式?”

“……仪式吧。”

“仪式的目的是什么?像是傲慢的那种、提炼灵魂中美好而纯粹的部分,暴食吃人也是为了灵魂?”

“灵魂……相似的设定会不会不太好?”

“看情况。”

八筒靠进沙发。

“相似的设定却出于不同的动机、这样最后就可以做出一条新的矛盾——比如有人收集钱是因为喜欢钱、有人收集钱是为了拯救病重的家人,对前者而言钱即是目的、对后者而言收集钱则只是达成目的的方式和手段。两人可以暂时性的组成合作关系,但随着故事发展我们可以通过导火线挑起两人之间原本就有的矛盾。比如……让前者为了钱去陷害后者。”

“嗯嗯。”

“然后在这里,傲慢和暴食都只是推进剧情用的棋子,主线是主角阿伊因为机缘巧合而与嫉妒魔女的纠缠。纠缠的目的是自我身份的再审视、纠缠的过程则是要杀死其他魔女——这就必须要让其他魔女既处于主角团不得不面对的关键的位置(剧情节点)、又要让角色本身让位于主角团。喧宾夺主不是个好事。”

“那到底要怎么设定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吧……我顶多开发一下。”

八筒白了五寻晴一眼,而四宪余瞪了八筒一眼。

“开发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

“合着你还嘴上占人家便宜?”

“占占又怎么了?你还想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四宪余懒得再回嘴。而五寻晴终于理解到先前“开发”的另一种含义,看着八筒的视线也开始掺入些许不满。八筒只是耸耸肩膀,再次坐好,把电脑转向五寻晴那边、然后指着“填充”下面的问道。

“然后是这个剧情填充用的互动,你看一下,然后在每一点的后面加上更加细致的想法。”

“比如?”

“会发生什么、聊些什么,大概就是这样。”

五寻晴拿回电脑,开始对着屏幕思考,艰难而缓慢地逐字敲打。停顿的时间过长,所以四宪余把脸撇到另一边。

沉默许久,他向八筒问道。

“最近的参赛情况怎么样?”

八筒拿出手机,点开了记事本APP 。

"截至两天前,参赛人数已有82902人,比上一届最终统计的参赛人数多出四千多人。参赛社团数量为284、多出130个。未加入社团的有1173人、这部分倒是少了一点。”

“挺多的。”

“已经发生的比赛总共有7651局,其中团队赛2589局。五分之三是底层作者之间的内战,五分之二是中层作者的内战。”

“上层作者呢?”

“寥寥几局。毕竟现在是千秋组一家独大。”

“不一定吧?小说工厂还是有点东西的,它怎么样?”

“没听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知道的比以前少很多的……要是还能和以前的情报部门建立联系就好了。”

扑街部以前有专门的情报部门对圈地运动及天梯赛的各类动向进行监测,但后来随着扑街部的逐步没落、部门里的成员大多都选择加入了其它的社团。八筒叹息着缅怀过去,而四宪余也没有继续追问这类事情。

八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听说过一个星期前闹得很火的猛男事件么?”

“猛男是什么鬼……没听过。我到今天为止都没怎么关注比赛。”

“大概就是一个家伙用猛男的人设下克上成功了。”

“真的?”

四宪余被挑起了兴趣。

“嗯,我听说是在戏剧表演中详细地刻画出猛男的形象、具体到肌肉的线条和它在运动中的变化——”

“哇、是真的恶心。”

“关键是,他在都市奇幻题材里面扮演的是女二号形象。”

“……女二号怎么会是猛男的?”

“男扮女装。”

“肌肉会撑爆衣服形成喜剧效果吧?”

“结尾的爆衣确实是这样,但是他们都说很感人……为了男主献身的那种、你知道吧?结局的时候就是这样打动了评委,完虐另一边。”

“对手是什么?”

“个人分270,目前来看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他扮演的是勇者男主……啊对,他就是中间被详细的猛男描述弄花了脑子,连着出现失误。你能想象被猛男娇滴滴地撒娇的样子么?”

“不是能不能,而是我根本就不会这么做。”

四宪余摆了摆手。

“换个方式想想,他这种先锋派的做法算是把所有主战萌系的理论否定了。直逼角色核心、从行为性格的魅力着手而非强调外貌。”

“外貌也是角色的重要组成部分,切割开来没有意义。”

“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那可是我们的研究会从来没有讨论过的东西——听完你这件事,我都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潜移默化地被影响了。”

“嚯……”

这时四宪余发现五寻晴开始偷瞄自己。他转过头去,而五寻晴犹豫了一会才把电脑转向四宪余。

“……老师?”

她期待地看着四宪余,四宪余却指了指八筒。

“给这位。”

“我之前好像也说过同样的事情……你是不是对NTR有兴趣?”

八筒无奈地笑着。四宪余的反应则是让八筒失望。

“并没有。”

“那你怎么把自己的读者推给我了?“

“但她也是你的学生。”

“然而教的更多的好像是你——”

四宪余没有回答。八筒只好接过五寻晴递给自己的电脑,而五寻晴看起来有些失落。

暴怒魔女:认为死亡才是世间一切的归宿。

卡兰·法尔内赛:对人类灵魂中纯粹的部分有畸形追求。

祖诺·艾比:被她进食的灵魂感染、迫切地渴望更多痛苦。但自身亦不愿在食欲中迷失,为此而寻找纯粹的灵魂以镇压体内的怨灵。

“啊、艾比这个有意思。让角色本身就存在矛盾是很好的……喧宾夺主的问题还是等以后具体操作再说吧。”

八筒继续看下去。

主线填充:

1、关于宿主的推测、阿伊和Youngest daughter系统的拌嘴、被山贼绑架的过程、在山贼的本营通过对话简要了解世界观、阿伊初次利用遥控电动车系统同逃跑的计划失败、引导山贼拦截侦查到的转生者信号。

2、山贼等待时的对话、被梦娜团灭的情景描述、梦娜对两人起疑并盘问两人的身世、被绑架向暴怒魔女的方向移动时的对话、讨伐完成后阿伊对梦娜讨伐同类缘由的询问。

3、讨伐法尔内赛过程的情景描述、法尔内赛对梦娜恋情的嘲讽和对阿伊的挑拨、法尔内赛被杀的情景、阿伊对陷入疯狂的梦娜的首次接触。

4、阿伊被仅残留些许理智的梦娜要挟着寻找下一个魔女、阿伊带着Youngest daughter系统逃跑、阿伊与同情梦娜的Youngest daughter系统之间的争执、谨慎地接近信号源却发现那又是魔女的情节、被艾比抓住并发现转生者已经被杀的过程。

5、梦娜为了追回项链而袭击阿伊所在的城市、无法在幻境内部击败梦娜的艾比要挟阿伊和自己合作、屠杀幻境内部的怪物并利用阿伊系统的导航功能接近梦娜、最后关头阿伊的背叛导致艾比被反杀、和主神使者的对话、阿伊再次与梦娜进行合作。

“……”

“怎么样?”

五寻晴弱弱地问道,四宪余也挑了下眉毛表示关注,然而八筒却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注意到八筒脸色不对的四宪余抢过电脑扫读一遍,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出来。他再看第二遍到一半时,八筒忽然提示一句“节奏”,四宪余瞬间明了。是太久没写文了吗?怎么可以忘记这个?

他快速地在五寻晴写出的填充后面进行标注。

1、引入突发状况(快)、介绍世界观(慢)。

2、引入突发状况(快)、主线推进至第一阶段结束(快)、解释角色背景(慢)。

3、主线进入第二阶段(快)、展示角色矛盾(快)。

4、主角的抉择、(快)、再次展示角色矛盾(快)、主线推进至第三阶段(快)。

5、第三阶段结束(快)、收尾(慢)

“节奏太快了……”

四宪余右倾头、返回时又有些矫枉过正,手掌抚过下巴然后放下,这过程中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留下的批注。他叹了口气,终于转头看向五寻晴。五寻晴显得不安。

“这样说也不完全对。比起节奏太快、不如说一直处在主线上显得压迫感十足。不通过一些支线去平衡……角色性格也会侧重主线而展示,看不到另一面、或者找不到展示另一面的机会。”

“不……不好吗?”

“好不好……这点以前的扑街部曾经讨论过,但分不出高低——只是实际上因为考虑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会选择另一种,连载性啊、读者的阅读惯性啊……”

四宪余再次叹气,而五寻晴则变得更加沮丧。她低垂着头,坐在座位上的样子仿佛小了一圈。

八筒看不下去。

“可是五寻晴不用在意这点其实也没关系。你的《断罪系列》虽然是单元小说,但每卷也是完全集中在危机四伏的主线上——还不是照样被吹起来么?”

“褒贬走两边就是。文风和题材也要考虑在内,开局就洗读者,留下就是吹,离开就是黑。五寻晴这篇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我们说的是故事形式、不要考虑读者的问题。”

四宪余瞪了八筒一眼,后者摆了摆手,气氛便随之再次变得古怪。五寻晴看了看手机,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

“哼哼~大家好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进来的九条千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