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宪余看着九条千秋的眼睛，问道。
“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风景吗？扑街部无论是维持原样还是重组，都会被作者们的热情破坏掉，轻幻文库也是一样，但是轻小说将陷入想象力的停滞，这会持续很久，直到轻小说被别的文化取代。”
他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失望。
“如果是这样，我当时就不会和你一起写灵感总集。”
小千秋。
四宪余叫了九条千秋的笔名。
“我以为你真的能救我。”
“……人只能自救。”
九条千秋回答。
“而且你还没说对零零零的评价。”
“优秀的人工智能。”
“还有呢？”
“资本的力量。”
“这就对了——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
九条千秋向四宪余伸出手，像是要带四宪余去什么地方。怕她觉得自己冷淡，四宪余犹豫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随后被她紧紧地交握住。
“当时把你的作品毙掉的，不是你的作品太过血腥、暴力、猎奇，你写的很好，但是还不够好。在现有的国轻框架中，它带来的负面影响要远远大于你对轻小说的阐释而可能形成的新流派。如果有一部分作品模仿你写成这样，轻幻文库就要付出大量成本去应对某部门和文化保守派的指责。资本不是货币，也不是经济学的、而是社会学的意义。用商品拜物教的逻辑，你是在和神对抗。零零零就是神的身体。”
“你想夸你是神就直说，我还是一样喜欢你。”
“谢谢。”
“那我呢？”
少女仰着头。四宪余只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下。
“也喜欢，很多东西我都喜欢。”
“谢谢~”
在漫天的星海中，四宪余先后和前女友、人工智能告白，就连四宪余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但他的人生不缺这一笔。
他充分地喜欢着所有事物，而且有自知之明，这是一种强迫症，恐惧写作只是症状。他的喜欢，就像叶公好龙般，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距离。
他不知道的是，九条千秋，是不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和自己同一类人——也许，最美好的想象、最凄美的爱情故事是，一位女生，可以为了你付出全部，选择代替你、日复一日地站在交互室里面对神，承受着你现在所承受的所有冲击，然后以过来人的身份牵着你的手，告诉你这不可怕，你也可以面对她。
这个神变成了这位女生的形象。
这位女生成为了神。
你终于不感到恐惧，但是你却失去了她。她隔开了你和神的距离，同时，你也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四宪余在颤抖。
九条千秋的五指紧紧地、穿过四宪余的指缝，握着四宪余的手，手掌和手掌贴在一起，四宪余比起皮肤首先体会到的却是汗液的粘稠。他的五指可笑地僵持着耸立着，想要和她一样，却迟迟无法做到。九条千秋很耐心，不作表情，看着两人的手，眼里竟被读出了几丝笑意。
但是四宪余不知道九条千秋在想什么。
这必须坦诚相告，必须让九条千秋明白，自己不理解、也不会同意九条千秋的所作所为。
要是写作恐惧症变成女性恐惧症，我就真成轻小说男主了。
四宪余有了荒诞的想法，他想要拒绝这一摆在面前的、庞大的诱惑——不是反握住她的手，而是要彻底地拒绝，把手从她设置的牢笼中扯开。要试着相信虚无缥缈地、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在那个可能性中，九条千秋，你也希望我这么做。
希望我自私一点，不要去爱别人。
希望我停止这样虚假的关系，希望我直面自己最恶劣的欲望，和绝望、恐惧、悲伤和延绵不断的负面情绪好好相处。就像在城市的废墟中，你登上最高层，发现那只是一片荒芜的雪原。这是你一直在上面看到的、想要和我分享的风景。
你在最高层看到的也是这样吗？
我不会如你所愿，这样回答你。
手指终于有了力气，九条千秋也终于笑了，比四宪余更甚，她幸福地看着四宪余的手指移动，轻轻地、慢慢地，仿佛害怕多余的动作会把纤细的手指崩断般，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推开。最后分离的十指就像是藕断丝连般惹人爱恋。四宪余一直发颤，但当他们分离，恶毒的巫蛊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收回手臂，自然地垂在他的身旁，这很好。
“恭喜你，出院了——”
九条千秋本想说些庆祝的话语，却被四宪余粗暴地打断——他猛地向前一步，抱住九条千秋的身体、锢着她的手臂，用嘴唇堵住了九条千秋的话和她的所有思绪。九条千秋的思想像放了烟花，在惶惶、几乎要不可终日的长吻后，四宪余肆意磨蹭地自己的脸颊，再把脸凑到自己的耳边，穿过散落的银丝，一点点地、说出积蓄已久的感情。
“哈、哈，九条千秋、九条千秋、九条千秋！是九条千秋的味道啊！是九条千秋的身体啊！九条千秋就在我的面前啊！嗅嗅、闻闻，亲亲抱抱举高高，这是现实吗？九条千秋就在我的面前，九条千秋看着我，九条千秋在和我说话！和我结婚吧！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活着就是为了和你遭遇，倒不如说没有你的话，我活着就没什么意义了。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啊！”
九条千秋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从笑容，到冷漠，再到空洞。
她开口。
“你……”
“怎么了？要答应了吗？太好啦！我做到啦！”
四宪余兴奋地抬起来，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带着呼啸的破空声、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好恶心啊！”
被一巴掌拍晕、再被一脚踹开的四宪余转了好几圈才摔倒在地上。旁边的人工智能少女也终于不再用手遮眼，她看看在地上躺尸的四宪余，再看看九条千秋拍打着身上、像是被泼了一身垃圾的表现，得出了“耍傲娇”的结论，但又怕被牵连而不敢说话。九条千秋的咒骂声还在高扬。
“怎么会有怎么恶心的人！怎么会有怎么恶心的告白！你是死宅吗？不对，你已经超越死宅变成了恶宅的程度！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有环保主义者高呼人类破坏了环境！你应该自裁！尸体要丢到银河系外面！恶心！恶心呐！我真的想不到，我以前是瞎了眼了吗？会和你这么恶心的家伙搅在一起。还有这个告白，我——呸！呸呸呸！低俗！求婚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你居然敢这么玷污！”
九条千秋高跳着脚。四宪余稍微回神，呜咽着反驳。
“我是Dd……可以无限求婚……”
听了这话的九条千秋更加生气，当即脱下鞋子，用裹着裤袜的脚用力碾压四宪余的侧脸。四宪余“咕嘿~”地邪笑着要求继续——“优秀的Dd不会拜倒在暴力下！”。直到第二只脚也要踏在他的头上，他才抓住九条千秋的脚裸。
“不，这个等一下，我的头会爆的。”
“谁管你啊！”
“而且我这个角度其实能隐约看见你的……”
“嘿！”
四宪余被脚趾挡住了向上的那只眼睛。现在倒只看得见地面了。他一瞬间软下来，而九条千秋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的遗言是什么？”
“我是无罪的……不对，我没有遗言，我不打算死。”
四宪余回到正常的语气。
“我说我是为你好，你相信吗？”
“理由呢？”
“呃……”
总不能把之前自己想的东西说出来，太羞耻了。
“我理想的九条千秋，应该再可爱一点，刚刚你那个样子太成熟了。”
“顺带一提你的守备范围是？”
“年下的银发美少女。”
“我和人工智能你选那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变态。”
“嗯。”
“还滥情，衣服品味还差，长得很勉强。”
“嗯，顺带一提，你的守备范围是？”
“暂时只有你。”
因为看不到上方九条千秋红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所以四宪余只是松了一口气。
“恭喜出院。”
“——赢啦！”
最终胜利的魔族队伍站起来正臂高呼。他们不仅生存到了最后，在作品的评分中也因为比赛过程没受到太多压力而拿到了第二名，综合评分第一。花鸟和五寻晴的生存时间是排第三，作品评分第四，就她们受到的针对来说，这个成绩也值得被称赞。看着前三的队伍和他们的社团同僚们欢呼拥抱的样子，花鸟拍了拍五寻晴的肩膀。
“不慌，这把打得不错。”
五寻晴也没有太过失落，只是没想到自己和花鸟会被针对到这种程度——从另一方面说，没能瓦解集火的五寻晴也是实力不足。认清了这点，五寻晴就释然了。
“勇夺八强，剑指明年。”
这时候有人痛苦地喊了一声。
“软泥怪止步十六强啦！”
扑街部的软泥怪粉丝顿时鬼哭狼嚎，说着“我的青春结束了”、“绝境零输出”，扑街部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三叁弎和八筒互相示意、退让着喊话用的麦克风。最后还是八筒把它接了下来。他站上高台。
“这次的比赛结果，让我们恭喜第一名来自……的……”
念完排名，再总结了评委意见做了简单总结。八筒做出了决定。
“我虽然这段时间不在扑街部，但我还是有看群聊里面各位社团成员和代表的意见。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我、三叁弎正式宣布扑街部将以寡头制重建！大家稍安勿躁——诶，哪个混账丢笔盖！你快把他笔盖捡走别还给他！因为议会制的内耗太严重了，我们才决定改用这个制度。每个小社团串联起来组成中社团，中社团再选出代表旁听和执行元老会的决策！哈？不接受？不接受你就给我滚去千秋组，反正千秋组也解散了，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当个头头！”
突然爆出的消息引起一片哗然，众人这才明白八筒离开扑街部的这段时间肯定干了不少事。也因为这个认知，鼓噪声开始减弱。八筒满意地看了看这群人。
“接下来就是元老会的名单，当然是内定的，我开始念啦——八筒、三叁弎！”
花鸟！
被点到名的花鸟惊讶地看着八筒，八筒只是看着她摆了个笑脸。
自进团五寻晴！
五寻晴“啊”了一声，有些翻白眼。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青叶文库编辑南源！
和Boss在吃分别前的泡面的南源打了个寒颤，然后被Boss关心了。
自进团四宪余、原千秋组组长九条千秋！
两人在忙着做事情，没有注意到角落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被骇入了零零零面红耳赤的静态图像。
她没有外放的是自己的吐槽，“这个声音……人类好可怕……呜……”。
“自进团七重月允！不过七重月允暂时不在，这个位置就空着吧。以上！”
八筒正打算跳回地面，却忽然响起可爱的女声。
“刀下留人！”
金发少女、红发少女和大背头西装男忽然冲进店内。他们互相对视，然后先让金发少女先说。
她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向台上最显眼的八筒喊道。
“我想加入扑街部可以吗！”
东平和轻幻文库的现任主编喝着酒。后者酩酊大醉，抱着东平哭诉着自己的艰难。
东平挣扎了半天没挣扎出来，开始犹豫要不要给他后颈一手刀。
七重日天刚结束一场会议，在一楼大厅同等待自己已久的七重雨茗一起离开。
“那个部门的政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走。你不要大意，也不要试图反抗。”
旁边的七重雨茗轻笑着。
“希望我们不会变成下一个轻幻文库。”
一家社团持有的饭店，坐在最深处的七重月允端庄地擦完嘴，看着林立于前的上百名作者——窗外的行人看到里面的景象，都躲得远远的。
七重月允看了好一会，才说道。
“白板退圈的理由，他已经通知我了。既然我被推选为新一任的千秋组组长，就应该有对应的新方针。第一，所有作者，将自己所用的写作理论和经验总结一份文档，在经过我的审核后，建立专门的网站进行公开发表。第二，青叶文库无法单独承接轻小说文化，千秋组应该推动建立轻幻文库和青叶文库合作和竞争并行的关系。第三，禁止任何垄断写作思想、理论、想象力的行为，取消千秋组内所有的轻小说教学课程，批判、抵制轻幻文库的灵感典当、青叶文库的研讨班、扑街部的作品审核，并尝试最终夺取所有轻小说文库编辑的审核权力。千秋组只为写作自由、而以文字为武器进行战斗。如果有谁不服，出门左转扑街部。”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