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相信你没有对她动手,所以我希望你把她带到外面。”

四宪余不是在派出所和七重日天见的面,而是在一间饭店包间里。久违地看到摆满餐桌的、泛着光泽的荤素,如果不是顾着礼节,四宪余可能得把全部菜碟从转盘上搬下来。在四宪余狼吞虎咽的时候,七重日天一直审视着他。

四宪余把注意力放在饭菜上,假装没在意。

“只要是在外面,那孩子就还会稍微为我着想,不会当街和我吵起来。但是要去你家抓人,肯定会大费周章。你也不想自家被拆了吧?”

有点像是威胁的话,四宪余只是口齿不清地回答。

“不想。”

“嗯。”

七重日天的嗤笑一转而逝。

“饭够吃吗?不够还可以再点。”

计划很简单。

第一步,用“体验生活”的理由把七重月允带出去。

第二步,把七重月允带到约定好的街道上,七重日天再忽然从旁边的店家冲出来带走七重月允。

第三步,用七重日天支付的一万元吃顿好的,顺带给家里寄一部分。

最难的第一步、四宪余本来以为要花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起来就看到七重月允在等自己。这不就傲娇?四宪余在心底干笑着,脸上做出惊讶地表情,为表庆祝,今天的早餐不吃窝窝头,改带七重月允去茶楼喝早茶。

肠粉烧麦蒸排骨,甜糕凤爪金钱肚,再一人一碗艇仔粥。

早茶一小时,结账心底把泪流。

真(脏话)的贵。

知道四宪余经济状况的七重月允,也是每次看四宪余端蒸笼回来就挑一次眉毛,一度怀疑四宪余是不是不小心得了绝症、临死前想吃顿好的。某种程度上、这样理解也没错。七重月允一开始还谨慎,听说四宪余是捡到钱了,才一边鄙视四宪余、一边吃完一笼再主动去端新的回来。而四宪余吃得香,反倒是心事重重必须得藏着。

如果七重月允不是离家出走,再加上家里有名怕丢脸不敢叫警察,再加上她离家出走之前洁癖发作、现金银行卡之类的都没带,自己就不用搞那些阴谋诡计之类的事情把她送回去。

但反过来说,如果上述其中一条发生了变化,自己就未必能和她待在一起。

四宪余没办法忍受一个女生在外面晃荡,总觉得会很危险。因为这个理由,他鬼迷心窍地把七重月允捡了回家,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他想把七重月允送回去。

作孽啊……

坐电梯下楼,戴上手套、把放在外面的两个麻袋拿回来。七重月允问道。

“接下来怎么捡?”

四宪余带着七重月允走了一段,看着眼前还算人多的街道,再走十分钟左右就是和七重日天约定好的地点。时间也还剩这点时间。四宪余忽然冒出了诡异的想法——要不要把女生弄脏呢?

仔细想想,七重月允这段时间在自己家吃喝、除了包办所有家务以外没有给自己做过任何事情,现在好不容易让她跟着自己出来拾荒,她又要回去过她的好日子了。

不让她手里沾点脏东西,等会她反抗的时候怎么给七重日天来一个臭的?

这样一想,四宪余就近栽进了一个垃圾箱里。

即使看不见七重月允,也能感受到对方看傻子的视线。

四宪余平时是绝对不这么做的,捡垃圾也有动作的基本法,但今天为了带偏七重月允,他就舍命陪君子了。

“你……平时都这样捡的吗?”

“那是当然!”

四宪余意气风发地从垃圾箱里弹回来,原本还干净的身体一下子布满污秽和黑色碎屑。他拿着三个不同饮料的塑料瓶子,爽朗地笑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七重月允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静、拉开袋子让四宪余把瓶子丢进去。四宪余注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七重月允有屏住呼吸。

四宪余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用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习惯就好,接下来轮到你了。”

七重月允看了看四宪余,再看了看周围,其他行人都是见怪不怪地刻意保持了一大段距离,用差不多的视线看着自己和四宪余。她咽了口唾液,转回来,终于下定决心、一点点地挪向垃圾桶。

能看到一直以来几乎面瘫的脸绷成这样,四宪余颇为快意。

七重月允一点点把手伸进去,头却在往上抬、拼命避开垃圾桶,像是想让鼻孔充当眼睛的功能。在旁边的四宪余看她这样,在旁边加油打气。

“再深一点,再深一点,顶到里面去。”

“疑车有据。”

她吐槽着,在里面捞到了四宪余故意剩下的两个瓶罐,快速把它们拿起丢进麻袋,然后泄了气般靠在另一边树干上。

“还能继续吗?”

四宪余小心翼翼地问道,觉得自己说不定是用药过猛,玷污还是得一点一点来。七重月允却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靠近过来。

“我想呼吸下新鲜空气。”

“哦……”

有那么臭吗?

嗅嗅。

……四宪余贴心地又隔开了一点距离。

在那边靠了十来秒,七重月允打起精神,回到这个垃圾桶旁,把刚刚自己没能一起拿上来的最后一个易拉罐捞出来。然后跟着四宪余沿着街道、向着她不知道的死路走去。四宪余询问她的感受。

“感觉怎么样?”

七重月允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奈何四宪余一直磨她,她只好回答。

“我庆幸不用一直做这种事情。”

“是吧是吧?没经历过惨烈就不知道什么叫美好。”

“经历过才不知道什么叫美好,这顶多叫蹉跎。”

“这也是努力生活。”

“那就是生活。”

“要是——”

四宪余走在前面。

“诶,你在家的时候是不是文思如便秘。”

“不是。”

“那你为什么跑出来。”

相处了一个星期,这是四宪余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必要,对于七重月允来说却是理由——角色动机。

“你管那么多?”

“就是问问,不想回答就算了。”

呵。

四宪余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轻笑,或者说是嘲笑。回头看去,同样肮脏的七重月允也同时抬起眼。

“我就是想知道,想自由地跑去哪、做什么,不是天赋人权吗?”

不知名的力量让四宪余呆滞地点了点头。

“不是。”

而且你得跟我跑起来。

哈?

七重月允奇怪于四宪余为什么忽然说出这句话、然后真的就拔腿就跑。等她回头找到原因的时候,她已经被一群拾荒汉包围——他们分出了几个人接着追四宪余,剩下地厉色问“你是不是自进团的?”。七重月允吸了吸鼻子。

“呕……”

她稍微低头,就看到正前面那人手臂上沾到的、像是呕吐物的东西。她后退半步,又碰掉了另一人手拿着的香蕉皮。那人一看。

“哦,顾着追忘记丢了。”

他捡起香蕉皮丢进旁边的不可回收垃圾桶。

面前领头的男人眯着眼。

“算了,不管你是不是自进团的,附近三条街的垃圾都归我们管,想走,要么比赛,要么留下垃圾。”

“比什么赛?”

“你不知道吗?”

七重月允摇头。

“纯正的新人啊……那把垃圾留下你就可以走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拿七重月允的麻袋。七重月允把麻袋拉到身后。

“这是我的。”

“垃圾这东西就像资本一样,哪分谁和谁的。”

“这是我捡的。”

七重月允的声音多了几分威胁。这确实是垃圾,几个瓶罐而已,但毕竟是自己舍身在充满酸臭和污秽的垃圾箱里捞出来的,是自己的成果,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自己已经和它有了感情了!

她要独自把麻袋养大、然后亲手卖给回收站!

“听话——”

男人再一次靠近。而听到这句话的七重月允一下子把水果刀从袖子里滑出来,银色晃了周围的人。他们统一后跳一步、统一大喊。

“要文斗不要武斗!”

“枪杆子里出政权。”

七重月允随口应了一句,同时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朝四宪余逃跑的方向冲出去。跑过了一条街的转角,她看到了一脸懵、左右四顾的自己的父亲。七重日天远远地看着七重月允跑过来,他喃喃道。

“诶,我还以为那混账拿钱不办事呢。”

他正要照计划牵动他的中年身体拦住七重月允、然后强制地把七重月允带回家,可随着他和七重月允的距离越近,七重日天的瞳孔一下子缩成了针眼。他神色一凛、动作顿住,张口便是两字。

“好臭!”

怎么回事……怎么可以有这么臭的……

在七重日天无法理解自家女儿变臭的事实的时候,已经错失抓住七重月允的时机。而七重月允也没有停留、继续冲刺。

比起混账父亲,明显是垃圾比较重要!

晚饭后,七重雨茗敲着七重月允的房门,得到允许后进去。坐在房间另一端、似乎正在看网络小说的七重月允抬起头。

“找我什么事。”

之前七重月允在电话里说要商量什么,而在七重雨茗的印象中,每次七重月允说出类似的话,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她做“好事”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和自己商量。

除非这件事、她觉得确实会影响自己。

“我想和你们文库的、从轻小说界弄过来的编辑沟通。”

七重月允单刀直入,七重雨茗听完则是白了一眼。

“理由呢?”

“他们是千秋组的人吧。”

“没错。”

七重雨茗并不对她知道这件事而惊讶,只是觉得、七重月允又不听自己话去和谁谁谁接触了。

“四宪余告诉你的?你知道我讨厌他。”

“不是。”

“那是谁?”

“白板。”

“不认识,男的女的?”

七重月允试着回想了一下。

“不知道。”

“你连人家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就听别人的话来找我……”

“这种事根本没什么意思。”

“说的也是。”

毕竟是姐妹,两人很快取得了共识。

“直说了吧,除了研讨班之外,我不希望你再和轻小说什么的有牵扯。理由是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就恰烂钱来讲,也不是很行。当然我也不是硬要你和以前那样写,如果你不开心的话。”

七重雨茗看着七重月允的眼睛说道。但是说话对象是半个面瘫真的很烦人,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你可说不出这种话。”

“那你希望我怎么说?”

“你觉得——浪费,这样的。”

“嗯,我觉得很浪费。你写书比我好看。”

“谢谢。”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接受九条千秋的条件、再把你带回来吗?”

你过得开心吗?

呵,开心就好。你就把宪余给毁掉吧。反正他就是个傻子。

要不是九条千秋和七重月允说这种话,七重月允也不会选择回来。九条千秋来威胁自己,七重雨茗带人筹建青叶文库——原本七重月允是这么想的,但仔细一想,时间其实不是很对的上。

出版社不是在键盘上打一行字就算是建立,资金、场地、用人都需要时间准备。而青叶文库虽然还有细节运作的瑕疵,但能在上线几个月内做到这般程度,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就能完成的。

“不知道。”

七重月允如实回答,而七重雨茗想了想,叹着气道。

“你想去就去吧,顺便帮我个忙。文柳社的人和千秋组的人有矛盾,你看一下怎么处理比较好。”

“怎么样的矛盾。”

“找不到一个统一的审核标准——从我们的角度看来,那些入围了的、投稿者的作品虽然有概念上的新意,但是各个情节的嵌合度、节奏上的掌控、尤其是写作风格的直白,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但是千秋组的人看不出这点。”

“怎么可能看不出?”

“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九条千秋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只适合做Idea的筛选,也能很简单地察觉到问题,但他们没有把自己的能力理论化——一点都没有。”

“野生作者?”

“野生算不上,但九条千秋肯定是对他们放养了。”

天梯赛有几个关键的分数点被视为划分段位的参考,从下往上是“系统学习过写作理论或否”、“对轻小说概念有自己的领会或否”、“商业写作业务能力合格或否”、“天分优异或否”。九条千秋推过来的这批人,由于天梯赛的机制,在排名中肯定是属于最低段位,但是却有着最高段位的天分。

“如果南源还在就好了。南源虽然蠢,但是能把千秋组那批人的意思总结成可以理解的话。”

“那我帮忙做出一套解码手册?”

“嗯,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