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苑区的一间咖啡书屋里,我和惠坐在角落,旁边是对着街道的玻璃窗。惠取下的文学作品被翻开到一半,惠的双臂压在上面,惠趴着、把脸埋住,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长时间看书让我的眼睛有些干涩,我稍微把我的书放下,伸了下懒腰,而惠稍微抬起头,只露出眼睛,看着我。

“嗯?”

惠又缩回去,像是小动物般。我提醒道。

“好像——差不多时间该回家了吧?”

“嗯……”

听她的声音是有些不情愿。

“感觉最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因为最近比较忙呀。”

我摸了摸她的头,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和惠的身体接触还有些犹豫,从海边回来之后倒变得随意且频繁了起来。

“你知道我和轻幻文库那边有些关系吧,他们最近运营上需要讨论的问题有点多,虽然我可以让信得过的手下去出场,不过还是本人去比较好。”

“我能理解。”

“但是不能接受。”

她没接话。

“我知道了——”

我故意用浮夸的语调道。

“惠酱是不是怕我会变心呀?”

“才、才不是!”

听我这样说,惠就立刻坐直了,眼睛看着我。我等待着她说些什么,可她又迟迟不说。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某个朋友说什么热恋期冷淡期,或者我可能和一些作者不论恋情什么的。”

“……”

“你不说的话以后我就天天玩已读无视。”

“……好过分。”

“说的是呢。”

惠鼓了鼓脸颊,然后吐出一口气。

“二勿载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学校有传你和同班五寻晴的传闻。”

“哦?”

我被提起兴趣。

“什么传闻,说出来让我笑一下。”

“你怎么这反应……就是那个,说你自从五寻晴来了之后就只和她说话,还一下子就答应参加了她的社团。”

“这不是大实话吗?”

“然后就说你是喜欢她的了。”

从旁人视角来看或许是会变成这样。

“所以——原来你没听说这个传闻,是当局者迷呢。”

“我觉得这局完全是旁观者设下的。我完全没听过这回事,而且估计五寻晴也没听过,不然凭她的性格是会明显跟班上那些人表示自己的烦恼的。”

“这么了解人家?”

“是啊,五寻晴就是那种有事情不会藏着掖着的人,喜欢说些东西,然后行动的话也不介意帮别人或被别人帮——”

我注意到惠又鼓起了脸颊,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总而言之她是个好人。”

“啊~是好人就好,这样就挺好的呢,反正也不是真的在交往~”

“惠的语气变得奇怪了……”

“你以为是谁的错。”

非常抱歉——我把手放在桌上做出土下座的姿势,然后问道。

“那么惠想要我怎么补偿呢?”

惠很快回答。

“把我们的事情公开吧。”

我抬起头,看到她摆在桌上的双手有些不安分。

“在学校里也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中午去饭堂的时候一起,放学的时候也一起。”

“我还有社团活动。”

“那我就进去。”

她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些慌张。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

“我的形象……”

“你的形象有我重要吗!”——这样的话惠是肯定说不出的,我眼睁睁看着惠的眼瞳在那一瞬间张大,然后变得黯淡。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这对我来说也是折磨。

我是在说谎。

形象之类的根本不重要,那或许能给我带来一些钱,但我根本不差钱,光我的零花钱就能一口气买下我的每一次初版。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是想制造一个空间。一个和我能在九条千秋的开导下同惠一起获得微小的东西的空间截然不同的、二分的、只要小心注意就永远不会有交集的空间。然后在那个空间里,我打算利用五寻晴,利用她去避免一个月后九条千秋彻底离开我的未来。

我回到了轻小说社。

我们手上的书封角色从一个女生换成另一个女生,社团的总人数却一直未变,只有四个人,而学校规定的社团建立人数是至少七人,在那之前都只算是小团体的爱好,不会给予使用房间的允许。所以五寻晴才会在自己的部员面前混乱地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唔唔唔老师给我宽限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唔唔唔老师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关注点在这里吗!”

五寻晴把白板拉到长桌的另一端,用白板笔在上面写下巨大的字体。

“社团危机!本星期内要求社员至少增加三人!”

然后她转过身来,挺起……我和另一个男性部员移开了视线。

“大家有什么提议可以拿出来商量一下吗?”

“我!”

我对面的女生举起手,然后站起来说道。

“我们可以废社,然后在家里看轻小说——”

“拿出点干劲来!”

她有些幽怨地坐回原位。

“可是我觉得趴在柔软的床上看轻小说会更有乐趣……”

“说起来也是呢,我曾经也是回家部的资深社员,对于更快回家的技巧这点很有自信。”

男性部员也附和道,可是话里的内容明显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

九条千秋最终把求救的视线放在我身上,我想了想,给出答案。

“果然还是要去外面拉人吧。”

“嗯嗯,怎么拉?”

我还想问你来着。

我从未有过拉人入伙的经验,轻小说里面倒是看过几个,不过那是可以模仿的吗?

“穿着兔女郎服装去校门口发传单……果然还是不行的。”

在两位女性明显鄙夷的脸色下我收住了声音,换成另外一个。

“去演讲怎么样?”

“演讲?”

“是啊,是莫名其妙的三段论去论证轻小说是反抗资本主义符号逻辑的革命阵地,守护我们最爱的轻小说,此生无悔做萌豚什么的。”

“二勿载又开始说些我不明白的东西了……”

确实很难懂。

不过我旁边的男生倒是充满兴趣地扯住了我的手臂,有点恶心还请不要这样。

五寻晴把“演讲”、“邀请入社”写在了“社团危机”的前边,然后问道。

“还有别的提议吗?”

我们异口同声。

“没有了。”

“喂。”

对面的女生解释道。

“要是说动画的话可能还有很多爱好者,隔壁二次元社不就是这样嘛,可是要单独把轻小说拉出来的话……”

“是这样的,说实话,在社长找到我之前,我还以为这个学校只有个二勿载和轻小说稍微搭边。”

“而且有这方面兴趣的人大部分都不会刻意展露自己吧?喜欢一个人在家欣赏作品、只在论坛和别人有兴趣交流的人可不在少数哦?”

“你不就是么。”

那两人自顾自聊起来,话题走向已经和社团危机的事情相去甚远。我看向五寻晴。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了吧?”

她无奈地点点头。

“太暴露的衣服我不会穿的哦?衣服我要自己挑。”

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时间过去两天,听五寻晴说她在这两天一直都在搜索贩卖Cos服的店家,然后听朋友说旧坊区就有一家自己做衣服的实体店。我有些怀疑那个朋友是谁,不过没有问出口。时间有点赶,我在放学后就陪她坐公交车过去,而另外两人都不能在外面呆太晚所以没跟过来。从某个层面讲我和五寻晴是在约会,但我没什么出轨的感觉,倒不如说这种程度就会在意反倒是对自己感情的不自信,所以我很自信?我们下车后照着手机地图的路线又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进到一家裁缝店里面。

店面的风格比较朴实,前面的几张长桌上堆着不同颜色的布料,而旁边挂着一排正式服装的成品,从商业西服到宴会礼服都有,女生穿的裙子在稍微里面一点。我一件件对比西服的触感,而五寻晴直接去问女性店长是否有做Cos服,然后她向我招手,我们在店长的引导中上到二楼,这里的颜色较于一楼就鲜艳的多,而且还有专门摆放假发的房间。

“想Cos哪部作品的角色呢?”

五寻晴征得同意后拍了几张照片,用Line传出去并询问另外两人,我在群组看到眼睛男想要角落那套副司令的白色军服,并邀请女生Cos红毛双马尾司令官用黑丝踩她,我也想被惠小小的脚丫……不对,是总觉得这角色会和他很搭。女生拒绝了他暴露癖好的要求,连发了几个生气的表情包后直接开起视频电话、指挥着五寻晴在异世界风格的那边取出一件又一件互相比较。途中五寻晴的声音忽然停下来,我看了一眼,她正捧着一套花纹复杂的风衣发呆,从位置看似乎原本是摆在角落的桌子上,有用透明袋子包装起来。

“怎么了?”

“这个——“

我走到五寻晴旁边,而她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花纹,它们像是魔法回路般从衣领延伸到下摆、以非常美观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中间有几个部分像是星图,袖口有仿佛要把什么发射出去的导线。

五寻晴看向店长。

“这不是断罪官的那套衣服吗?”

店长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是的,不过不好意思,这个是之前一位客人预订的衣服。”

“啊、没事。”

五寻晴有些不舍地把它放好。

“做的真漂亮呢。”

“谢谢,这个当时是那位客人自己也有参与制作的衣服,设计是她做的,而我们只做了些细节的修改。”

“嗯?”

“然后是听她说过的,这几套。”

店长指了指摆在同一块地方的衣服。

“之后会在隔壁区的游乐园开园会上做戏剧表演用。”

从眼线的口中得到九条千秋拿走衣服的消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上到最高层、敲起九条千秋的房门,而过了一段时间它才打开一道缝隙,九条千秋探着半边脸、怀疑地看着我,问道。

“你来做什么。”

“衣服好看吗?”

缝隙的宽度进一步缩小,我有点想捂住脸。

“九条姐姐。”

“嗯,我还没到生气的程度。”

“那你生气吧,你生气我也想说。”

“那你说。”

“我记得那部作品是你前男友写的吧。”

“还有三秒。”

“三。”

“二。”

“一。”

“你想说什么?”

“人这种东西,不放弃一些东西就没办法前进半步。”

“我知道。”

房门被关上,我长呼一口气,一阵反胃,几乎快要吐出来。而九条千秋又不看气氛地忽然重新开门。

“再监视我我就把你在学校穿兔女郎装的事情告诉你爸。”

我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九条千秋的脸看起来是确实生气了,但我已经没有反驳的力气,我不得已着语气微弱地回答。

“嗯,对不起。”

镜头回到兔女郎那边。

我们当时直接买了《青春症候群》的兔女郎装、《Date or die》的副司令装扮,然后是两件不知道出自哪里的幻想风格服装,一个偏古典且有东方民族元素,另一个有着蒸汽朋克的味道。穿着后两件的两位女生化了妆、戴上假发,坐在午后的庭院,看起来就像是打破了次元界限——似乎有专门的“二点五次元”称呼,用在另一位身上还好,可放在五寻晴身上倒不知怎的像是侮辱。太过漂亮的事物反而会让人遭遇他不想遇到的事情。不过反过来说,太过糟糕的事物也是如此。

比如尊敬的副司令同志现在正蹲在兔男郎的面前。

“真的要舔吗?”

兔男郎,也就是我回答。

“我洗过脚了,用的是最高级的沐浴露,而且还喷了香水。”

“这根本就不是沐浴露和香水的问题!”

他的内心在挣扎着。

“我承认,刚刚也承认了,你就是个天生的女装胚子,上面垫的符合我口味,然后下面就像是用了魔法一样完全看不出菲勒斯的存在,然后这黑色丝袜包裹着的纤细的腿——”

“谢谢夸奖。”

“可是你是二勿载啊!”

“那不是更好吗?”

“唔。”

不只是来这吃便当的学生,连教学楼那边也有人开始凑过来看热闹,我于是进一步伸出脚背。

“舔吧,这是你喜欢的学姐的脚。”

他摇摇头。

“你不是学姐。”

“那是青春症造成的拒认幻觉。”

“那我还是继续幻觉下去好了。”

我放下脚,同他一样蹲下,拍拍他的肩膀。

“仔细看着我,我漂亮吗?”

他的视线被我的视线锚定。

“漂亮。”

“我像是三次元的东西吗?”

“三次元不会有在学校穿兔女郎一样的东西。”

“学姐一开始做了什么?”

“在图书馆穿兔女郎装,像个神经症。”

“学姐是二次元吧?”

“是。”

“我是二次元吧?”

“……是?”

他的眼瞳变得空无一物。

“你是二次元?”

“嗯,现在看看你的身上,你现在穿着什么?”

“穿着《Date or die》的副司令服。”

“你的头发是金色,你原本的发色是这样吗?”

“好像不是。”

“所以你也是二次元。”

“所以我也是二次元?”

“二次元做什么都可以哦?”

我重新站起来、伸出脚背。

我感到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崩断了,嗡嗡作响,旁边五寻晴不敢置信地来回看着我和他,而女生同其他学生的猎奇心态得到满足,嘲笑着、用手机留下永远的青春纪念。我兴奋地像是充气过了头的气球,青春猪头永远做着兔女郎的梦——这就是Cosplay。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我穿着兔女郎,而你们穿着制服,他舔着我的脚,而你们舔着更不卫生的东西,而且毫无自觉。

我在享乐,用相当直白的方式。

倒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