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啦!”

視野里最後一隻哥布林被砍下頭顱后,那幾個新人激動地喊道。

這裡是「引路人」的任務進行現場。

「引路人」在諾亞城裡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冒險者隊伍,不過前段時間好幾個老人離職,不得不引進了些新人。

帶新人進行我們習以為常的任務難免太過危險,今天就特地挑了個清理哥布林的任務,給他們試試手。

也當給附近村子除害。

我向熟悉的幾個人亮了亮手勢,示意他們引導新人收拾戰場。

我嘛,勉強算個「引路人」的隊長。

“大哥,有幾隻哥布林跑掉了。”雷吉等我手落下后便上前說道。

跑了……畢竟也是新人,手忙腳亂在所難免。現在讓他們開心開心,回去再批評檢討吧。

不過哥布林這種生物,簡直就是邪神的使徒,留下隨便一隻都可能繁衍出一支新種群。就是因為這種原因,冒險者公會定期要發布清理的任務。來都來了,以絕後患,清理乾淨吧。也不是費勁事兒。

“我一個人去。幾隻?”

“約莫3隻?往那頭去了。”

太陽位置挺低,時間還早。

“20分鐘我還沒回來的話,你們也去看看。”

“好。”

這邊的植物被踏成了一條小道,我留意到它們留下的凌亂腳印。想必這幾隻哥布林逃跑時十分慌亂。

我小心翼翼地沿小道快步追蹤,前面一些植物漸漸從倒伏狀變成了折斷狀。

斷面很糙,就是靠力氣打斷的,應該就是普通哥布林,沒哥布林戰士,它們用的木棒槌才會打出這種斷面。

想象得到,這幾隻哥布林發現沒追兵,腳步慢了許多,走起來都從容了。這麼看,我追上它們要不了幾分鐘。

忽然,幾聲微弱的“有人嗎?這邊”的人聲回蕩自我前方的林子。

是人類嗎?

我緩緩腳步。

森林裡有種擬態植物,它會偽裝成人類發出求救聲,靠近了就有被它散發的迷香蠱惑的風險。是這種植物嗎?

如果是人怎麼辦?

沒時間分辨了。

必須趕緊過去了。

按哥布林的性子,它們一定會往有人聲地方跑。如果真是個求救的人類……

奔跑時耳畔的風聲里時不時混入“這邊”之類的指引聲。

發聲者自己也在移動,聲音傳來的方向中途發生了些改變,但大方向一直沒變。

只會是人類了。那植物可不會移動。

要趕得上啊……

然後唐突地,森林裡只剩下颯颯的風聲,呼喊聲戛然而止。

已經遇上哥布林嗎?

該死。

再快點啊!

好在哥布林已經替我開闢出道路,順它們碾過的植物,我一路奔到了一小塊空地。

人類轉身奔跑的腳印和哥布林雜亂無章的腳印顯眼地印刻在地面上。哥布林那熟悉的得意洋洋的噁心笑容彷彿已經歷歷在目。

往那邊去了!

沒幾十秒,還有機會。

別放棄!堅持住啊!

冷靜點。當年聽到我的呼喊的他肯定不會這麼慌亂。

冷靜點。

摸索着森林裡留下的各種痕迹,我終於聽見了哥布林的喊叫聲。

那幾聲令人作嘔的邪惡叫聲,現在在我耳里卻無異於神明的天啟之言。

近了,快到了。

那片翠綠的葉叢之後就是他們了。

哥布林,一共四隻。它們相互交流着緩步前進,手裡的棒槌興奮地豎起,洋溢不住的惡臭笑顏表明它們覺得自己得手已無懸念。

它們的前進方向上倒着一個人,和它們相隔數米。

好!趕上了!

毫無遲疑地,我聚起魔力大吼一聲,聲音實質般傳向哥布林。

技能「戰吼」,可以震撼一定量的敵人並吸引注意。

趁哥布林呆住,我竄出葉叢直直衝向它們。

先是一劍砍出。兩隻哥布林當即失去頭顱,它們頭頸出迸出的血液濺到了我身上。

另外兩隻哥布林驚慌地揮舞棒槌,好像這樣就能打到我似的。

根本沒料到自己的“好事”會被打斷吧。

對付起哥布林我可輕車熟路。

瞅着一隻棒槌揮舞間的空隙,我一腳將其踢倒,又用右小臂去接住躲不過的另一隻哥布林的棒槌。

手臂上的金屬護腕抵消了大部分傷害。

哥布林不可置信的表情滑稽至極。

一拳擊飛它后,剩下兩隻哥布林都已經倒在地上,任我宰割。

輕鬆料理哥布林后,我甩去劍上的血液,面向那個人類。

外貌上看,他就15歲上下,身子挺瘦弱,沒什麼肌肉。衣着全是普通布料,絕大多數平民穿的那種,也沒什麼飾品,不像貴族。

也是,哪會還有走失貴族少年再出現在這裡——沒那麼巧的事。

啊?好像挺害怕的樣子。

笑,對,這時候就是像他一樣露出笑容。

我退後一步,收起手裡的劍,儘可能地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

他的表情緩和了些。

對!他是摔倒了吧,有受傷嗎?現在靠近應該沒什麼問題?

快速接近少年,我掃視一遍。還好,沒什麼皮外傷。我對他伸出手:“還好嗎?來。”

對於我的這個行為,少年表現出一種,驚恐,是的帶着驚恐、並夾雜期待的矛盾神色。我無法理解這種情緒的由來,但既然他沒表現出反感,那我就等着他。

他死死地和我對上眼,卻不具備一點魄力。這雙眼睛,我不知道怎麼樣去形容,我只是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悠久長夜於曠野之上,分明該是星月交輝,卻烏雲連綿不斷。

手心實質的接觸感打斷了我的聯想。

顫顫巍巍地,還沾上了薄薄的一層汗液。

一定很害怕吧?沒事的,沒事的,已經安全了。

我握緊他的小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稍等他撣去身上的塵土,我手指來時的方向:“我的隊伍在那邊,他們都在等我,先去那邊好嗎?”

見少年輕輕點下頭,我馬上拉住他的手快步走起來。

雖然很想向少年詢問相關事宜,但到底是在森林裡,「引路人」的隊員還在等我,回去優先。

噢,對了,戰利品沒拿!

討伐哥布林后,需要割下哥布林的耳朵作為數量證明向冒險者協會獲取報酬,而且那群哥布林的棒槌也有出售的價值。

我扭頭本想去查看哥布林屍體,可少年的表情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的眼睛盯着我握住他手腕的手。在皺眉,很困擾的樣子?

為什麼?

少年側身對我,和我相連的手臂僵直地向前拉伸。

糟糕!

他身子骨這麼瘦小,怎麼跟得上來啊!

我在想什麼!?

根本沒達標,我……

我下意識地鬆開手,給他道歉。

他被哥布林追了這麼一路,還摔了一跤,讓他繼續在崎嶇的林子里走來走去也不是個法。

我深吸口氣:“對不住了哦——來——”我以記憶里的方式俯身抱起了他。

“誒?!!!”

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懷裡少年的體溫漸漸上升,我笑着問道:“是不是用背的更好?”

他紅撲撲的臉獃滯了數秒,嘴張合幾下沒出聲,最後,他扭扭捏捏地小聲答道:“用背的吧……”

誒?是背的更好?不是抱起來更舒服嗎?

既然是他自己的想法,行!

“好勒!”

走慢點更舒服吧?我緩步地往「引路人」的方向前進。沒事,這速度來得及。

那些哥布林?算了,就這樣吧,也不值多少。

我一路無言地背着他在森林前進——總覺得這個狀態下提問只會徒增尷尬,也不知道能拋出些什麼話題。

按記憶,前面就是「引路人」的位置了。我提醒少年:“會有點刺眼哦。”走出了茂密森林的陰影。

輝剛好看向這邊,看見我了,他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喊道:“大哥,回來啦!”

我無奈地給他擺擺手。

雷吉似乎一直在這邊等我,他走上來剛想發言,看到了我背上的少年又止住了,疑惑地問了句:“大哥,他是?”

我苦笑地搖搖頭:“不知道。還沒問,等下再說。”

“哦……”

背着少年一直到空地中間,我放下他:這裡大家都看得見,出了事也來得及反應。我從一旁的物資包里抽出一條毯子,攤平在地上:“坐上面等我一下,好嗎?”

少年一愣,低下頭挨個地撥弄手指頭,只傳出聲輕輕的“嗯”。

少年可愛的反應惹得我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遠離了他,我找幾個隊員處理討伐后清理戰場的事務。過程中多次被饒有興趣地問及少年身份相關。唉,我自己這不是都還不知道嘛……

我邊費心勞神地應付隊員的詢問,邊完成了討伐的總結。

不算那4隻逃跑的哥布林,一共是討伐了107隻。裡面新人出力不多,大多數還是老隊員料理的。

往新人那邊看了看,他們雖然是在興奮地聊天,可已經看得出臉上的憊態。

我嘆了口氣。

這次新人的質量不是很高。

畢竟最近有實力的新人大都跑去參軍了,這樣也合情合理。

總會成長起來的。

該處理那個少年的事了。

少年正把頭埋在膝蓋中間,一幅情緒低落的樣子。發生了什麼嗎?

我轉頭看了一圈,只能看到幾個人露出善意笑容注視這邊。

“嗨。”

少年仰起頭讓我看見他的臉。沒有陰霾,十分平靜的表情下似乎隱藏了莫名的虔誠。

既然沒事,那就開問吧。

我端正表情,說道:“少年,接下來我問你幾個問題。”

“是!是……”他一激靈,緊張異常地答道。

啊,太正經了,搞砸了。我一拍腦門,轉換出熟練的笑容:“別怕,不是什麼拷問,就是些基本的問題。”

先給他介紹我們這邊緩解下緊張吧。

“對了!先介紹一下我們吧!我是冒險者隊伍「引路人」的隊長馬托,那邊的都是我隊員。都是干正當事的,安心,安心。”

聽到我是「引路人」隊長時,少年崇拜的眼神讓我很受用。

清了清嗓子,我重新開始詢問:“那少年,你為什麼在森林裡呢?”

“我來自歌斐木村,那邊……”

歌斐木村……是前些日子被盜賊毀了的村子吧。

自從星輝神預言魔王降臨后,各國家開始了大大小小的徵兵。不少有實力的人都跑去參軍,指望樹立戰功。

還有些人大呼世界末日將至,索性當起了盜賊。近幾個月,全國各處冒出一堆盜賊的名號。

歌斐木村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啊。

少年是那的難民嗎?

“目的地是諾亞城?”

能遇上的難民都往城市跑了,這裡離得最近的就是我們住的諾亞城了。

少年輕點頭,說:“我想先去城裡找祭祀,完成「神授」……”

剛滿15歲嗎?按教義,每個人滿15歲就要去教堂通過祭祀完成「神授」。可能是還沒來得及出發就出事了吧……

唉……

“這樣。還沒完成「神授」。”

「神授」都是監護人陪着的吧,這裡似乎就他一個的樣子。我下意識地問他:“監護人呢?一個人?”

他緘默了。

很痛苦的表情。

父母已經遇難了啊……

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最後只能歉意地道出一句:“對不起。”

先到這裡,等他平靜下來吧。

我起身,最後對他說道:“既然是去諾亞城,就是順道了。我們再等一下就走,放心跟過來吧。”

可以準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