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向母亲要零花钱的时候,都会被要求跟她玩三局花札。母亲是非常狡猾的,她用这种方法来拒绝给我零花钱。

这是我们之间的博弈,规则是这样的:她会先给我期望值一半的零花钱,然后让我陪她玩三局花札,如果赢了,就会给我剩下的那一半,并加上我从花札赢到的钱;如果输了,我只需要把手里得到的零花钱还给她就可以。

所以,每当我得到一半的零花钱,在玩了三局花札以后,钱又会跑到母亲手上,这让我气恼不已。

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同意用这个方法来领取零花钱。

“其他人的父母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听到我这样的抗议,母亲只会露出有些神秘的微笑,对我说,“因为他们都觉得给孩子零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难道不是吗!

正准备这么反驳,我却自觉理亏——确实,钱不是我挣的,我也没有资格要求母亲给我零花钱。但小孩子有的各种欲望,我也是有的,比如玩具,比如零食,比如漫画。没有钱,就意味着欲望不能被满足。

“继续继续。”

但每次我都会输给更大的欲望,例如现在,我明明已经集齐了五张短牌,却想着“要是继续下去,说不定能赢得更多”,因为五张短牌只值一块钱。

结果就是,母亲会在下一两个回合中集齐另外的牌,最终获胜。

花札的规则就是,谁先集齐规定组合中的牌,谁就是赢家,但这种获胜是具有诱惑性的危险的,因为赢家可以选择继续,继续之后有两种可能:继续收集其他组合,赢得更多;对方在下一个回合收集齐了某个组合,决定权落入对方手中,这时,如果对方选择“结束游戏”,那自己之前赢得的钱就会打水漂。

“你还是太贪心了,所以才拿不到零花钱呢。”

母亲这么说着,结束了游戏,这次也以我的失败告终。

但人怎么可能不贪心呢?

而且,换做我草草结束的情况,母亲又会说:“你的耐力不够啊,明明再玩一回合,就能赢得更多了。”

真是矛盾,母亲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猜到过。

长大一点之后,我才知道花札有两种玩法,一种是可以有三个以上玩家一起玩的玩法,另一种就是像我和母亲这样的两人玩法,名叫こいこい,这个名字大概来源于我们说的“来い来い(继续继续)”。因为“こいこい”的发音和”恋恋”一样,所以也有人说这是恋人之间玩的游戏。

既然是恋人之间玩的游戏,母亲不是应该找父亲陪她玩吗?但是父亲对这种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应该说,父亲除了对他的工作感兴趣,对母亲和我都不感兴趣吧?

所以我代替父亲,成了母亲的“恋人”?这样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应该说我只是被母亲强迫抓去陪她玩游戏的“牺牲品”。

第一次玩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规则,母亲是这样跟我解释的:

“这个和扑克牌不一样哦,不是手上有什么牌就可以出什么牌。重要的是看看场牌中有没有你想要的牌。”

“场牌”就是放在我和母亲中间的八张翻开的牌,在场牌中间有一堆“山牌”,是牌面向下放着的牌。我和母亲手上拿着的八张牌就是“手牌”了。

“如果手牌里的牌和场牌里的牌有相同月份的,就可以把这两张牌都拿走。”

拿走的牌可以先放在一边,等着和其他牌组成规定的“组合”,然后就可以定输赢和计分。

因为涉及到月份,一开始我觉得花札很麻烦。怪不得父亲不会喜欢这种游戏,我也讨厌这类考验记忆力的游戏。花札一共有四十八张牌,分十二组,每组四张牌,每个组都代表一个月份,从一月到十二月,要分辨哪些牌属于哪个月份,只要看画在背景上的植物即可——话虽这么说,在我看来,藤的图案和荻的图案根本没有区别,还有一张牌上画了一扇门,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问了母亲才知道,那是“柳”。

到底为什么会画成让人看不懂的样子啊!

我很想质问发明这个游戏和这四十八张牌的人,不过,这个游戏是安土桃山时代被发明的,而牌上的图案则是到了江户时代才有的,我到底应该去质问织田信长,还是去质问江户时代的画师呢?

“你看,这个游戏的精髓呀,就在于‘配对’。”

配对,也就是刚才所说的,将手牌上和场牌上月份相同的牌匹配起来。

“不管你手上有多好的牌,要是场牌上没有跟你同样月份的牌,也就没有意义啦。”

这就像人一样嘛。不管多么优秀的人,要是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或者伙伴,也是不会获得幸福的人生的吧?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父亲和母亲可能不是一个月份的牌,啊,甚至不是一个季节的。

这可能是月老的疏忽。

父亲与母亲之间无形的距离感,即使是那时的我也能隐约体察到。而当这份距离感变得可见时,也就是母亲突然离开我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月老的这个“疏忽”,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