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Falling

【经和历2052.8.02 15:49(格林尼治时间)9:49(华盛顿特区时间)】

[全美航空公司Airbus A350型客机AA6166国际航班伦敦飞往波士顿]

[Amanda.Eliot(阿曼达.艾略特)环球制药公司(GPI)γ139调研室室长,时年32岁]

[美国领空,东海岸附近海上某处绝对海拔约66000ft]

“凯瑟琳!直接接入ARI项...不!Stephens(斯蒂芬斯)那个死宅那边!”阿曼达一手飞快地合上《歌德》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飞快起身,及腰的红发在空中翻飞,一如跳跃的火焰。

这绝不是一个意外,凯瑟琳帮她调出了所有的检查数据,毫无问题,绝不可能是一起简单的意外!没有更多时间选择了,只能把自己所拥有的这些直接告诉那个死宅了...当然这不是意外的话,也就只会有一个结局了,谁都可以想到的结局。GPI那些人可不会在乎她的死活,更何况现在可以看出来他们甚至不会在乎这一整个客机人们的死活。只有这一条路了...

空气突然变得寂静,只有隔着耳机听见的一些模糊的说话声与叫声,耳机现在只是降低她感官敏感的一样器物,不再是前几秒用于沟通的工具了。

是啊,是啊,要是有所设计,要是有所准备,为什么他们还要给她留条退路?简而言之,她现在不过是个死人,死神已经在时间这条路上等着他,听从着那些恶魔的旨意,为她和她的使命带来毫无疑问的死亡。

对她,生命早已不再重要,在那一个晚上,她就已经把一切交给这事业。但这经过无数人奉献与牺牲,才终于将这些数据与资料交于她手,她无法忍受使命的死亡。

现在应该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她缓缓地滑落回座位上。不出她所料,周围试图拨打电话的乘客没有一个人成功,这的的确确是蓄谋已久的,并不是她以个人之力便可以改变的。那么看起来把希望托付于通讯设备已经是不可能了。

把信息存在的消息到驾驶舱或诸如此类的地方后录音在黑匣子里等待着他人发现?否决,GPI的人会先于任何的搜查队到达这里。届时这件尝试反而是为他们省了寻找的时间。

将这一情报告诉机舱内所有人?否决,这一计划被民众得知,那么一切都完了,一旦这件事外泄又或者民众不知道密码而破坏了信息,还不如让ARI再等上数年,哪怕第二次机会永远不会到来。

.....

方案一个个被飞快地提出,又再一次以同样的速度遭到完全的否决。阿曼达这一生学习了无数的知识,从幼时用自己的手去拿稳一杯水到前几年参与一个能够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的制作。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在现在的场景帮助她。

她双手捂脸,慢慢滑落回自己的座位,任凭沉重的书本落在膝盖上,一反站起来时的干脆利落。

她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客观时间不过流逝不到一分钟,可对她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紧张与绝望带来的黑暗渐渐占据了她的大脑。唯有一点清澈明晰——

人类的脆弱与渺小

【经和历2052.8.02 15:51(格林尼治时间)9:51(华盛顿特区时间)】

[全美航空公司Airbus A350型客机AA6166国际航班伦敦飞往波士顿]

[Albert. Charles.Caulfield(阿尔伯特.查尔斯.考菲尔德)时为全美航空公司雇员(雇佣历史长达26年)任AA6166航班副机长,时年53岁]

[美国领空,东海岸附近海上某处绝对海拔约57000ft]

等到使得地面都不再真切的颤动过去后,阿尔伯特睁开眼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在这几分钟甚至没有走出50米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具渐渐偏向老迈的躯体与脚下的晃动所做的混乱的搏斗中被消耗殆尽——他的体力亦是如此。即刻后,他才想到自己刻不容缓的使命尚未完成,还有漫长的数百米等待着他。

当他想要站起来,继续混乱时未竟的旅程时,他发现了此时对于他来说最为不幸的消息——伴随着十指连心,让他颓然倒下,继续绻缩在角落里的疼痛的启示:他的右前臂的制服吸满了在几秒钟前还是沸腾的咖啡,而右手上一直一丝不苟地戴在手上的手套不知在何时被扯下,所露出的皮肤已经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并且已经初步有水泡出现的迹象。

阿尔伯特的脑海一片空白,双耳边好像被什么东西覆盖了一般,所有的声音——乘客的尖叫声,按照程序播放的突发事件语音,又或者是某种逐渐靠近的撞击声?他几乎不能够思考太多了,手上模糊的痛感变得越来越尖锐,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呼吸来缓解同感。

“...生,考菲尔德先生....”像是几百米外飘来的声音,眼前原本明亮的光线像是被什么挡住了,“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没有错的,就是那个刚才因为顾客差点哭出来的小姑娘雅典娜.佩蒂尔。

 他想要回答,但是声带震动只发出来了一些无意义的嘶哑声音,他像是多年以前发下神圣静默誓言的虔诚信徒——即无法听清这个世界的事实,也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有的只是思维那有限的自由与聒噪。

 “...稍等一会...我去拿一下相应的...马上就回来”在渐渐的恢复当中,考菲尔德能更清晰地听到雅典娜的声音中夹杂着些微的颤抖,衬托着深蓝眼睛美丽眼睛的,此刻却也是苍白的肤色。

一种念头攥住了他,挥之不去——不能让她离开,我必须到驾驶舱去,必须去,即使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去。

在一声吓人的嘶哑摩擦声之后,他的声带终于发出扭曲沙哑的声音:

“别走...”

她惊诧地回眸,很好,她回头了,她听见了。

“ 帮 我 去 驾 驶 舱 ”

他一字一句地提出要求。

【经和历2052.8.02 15:58(格林尼治时间)9:58(华盛顿特区时间)】

[全美航空公司Airbus A350型客机AA6166国际航班伦敦飞往波士顿]

[Athena.Pater 时为全美航空公司雇员任AA6166航班乘务员时年22岁]

[美国领空,东海岸附近海上某处绝对海拔约59000ft]

在一系列轻微仔细的动作后,雅典娜终于帮助肩上搀扶着的机长小心并且成功地靠坐在在舱壁上,随后她才将全身放松下来,也靠在一旁,手扶双膝,剧烈地喘息。

“请您...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本来该是激动人心的勉励语句,在此刻却被喘息与有气无力的语气变得毫无说服力。

她其实也快坚持不住了,本来她并没有意识到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而任何对她手腕不经意的触动都会让她疼痛地无法思考,能做的只有尽力保持住不喊叫出来的底线——这点最后由意志力能够左右的尊严。

纵然如此,她说的话的确千真万确,并不是为了激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机舱已经近在咫尺,但是毫无疑问是身体健全,精神状态正常的人定下的“咫尺”。这标准可丝毫不适用于此刻,爱娜想。

机长除了在爱娜走开前以坚决的语气提出请求以外,至今还未说过一句话,也许是他不想让多余的事来干扰在这场混乱中,他一心向着驾驶舱前进的意志——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信念产生已经要花掉一个人不知多少心力了,而在身体濒临崩溃之际,维持它也绝非简单的一件事。另一种可能则简单得多,却也让爱娜不想去相信——机长已经没有清醒的意识了,他已经输给年迈的身体了。不,不可能,任何一个人只要听到他诉求的语气,就绝不应该还存在这种怀疑。

她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去验证这件事了。肾上腺素的刺激褪去后,给她一种平静而对事物处变不惊的感觉。整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尽管机舱混乱得百倍于平常。

当然也就只限于这样了,她轻撩一下头发,想道,身体的苦痛还会继续变得强烈。嘴角略微勾成一个自嘲的弧度,既然生而为人,就必须坦然接受人生带来的任何磨难,就是这样。

“走吧,让我们一口气走完剩下这一段”爱娜重新将重心转移到脚上,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上路吧,考菲尔德先生,时不我待。”

【经和历2052.8.02 16:00(格林尼治时间)10:00(华盛顿特区时间)】

[全美航空公司Airbus A350型客机AA6166国际航班伦敦飞往波士顿]

[Симеон.Алексеевич(谢苗.阿列克谢诺维奇)时为全美航空公司雇员 任AA6166航班飞行机械人员,时年27岁]

[美国领空,东海岸附近海上某处绝对海拔约57000ft]

当谢苗通过繁琐的步骤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考菲尔德机长和爱娜同时跌撞进驾驶舱,他确确实实被吓到了。

“所以,我们到了...考菲尔德先生”爱娜一边艰难地起身,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而她一直小心悬着的右手更是明显,手腕处似乎已经有点肿胀了。

而注意完年轻女士的谢苗再去注意半躺在狭窄的驾驶舱后部的机长时,他才意识到刚才的发现不过是长城面前的哈德良罢了,他的右手烫伤已经惨不忍睹,水泡如同...再加上没有及时割掉或者脱掉的前臂衣物对伤口的不透气作用...他不愿再去想象那情形...

“爱娜你来干什么...考菲尔德先生!”杰夫模糊地听到爱娜的声音后,因为本来就极度紧绷的神经,马上回头怒斥了一声,结果却看到了令他不知应是喜还是悲的一幕。“考菲尔德先生,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刚才左翼的燃油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泄漏,我在谢苗帮助下切断了该处的燃油供应,幸运的是在那之前并没有发生火灾,并且当时自动驾驶系统也不知为何下线了一会儿,并且与此同时我们正好在经历本来并不算很严重的气流,不可思议地让我们失去了一段时间的高度,所以...”他的声音短暂急促,而又显得略失方寸。

“别说这些了,联系了任何塔台或者ICAO(国际民用航空组织)的人没有!?”考菲尔德的声音虽然相对来说音量低了许多,但是沉稳而又冷静。

“我刚...

“他刚要说,通讯系统在我的仔细检查后发现毫无疑问也失灵了,不过仪器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被很强的一个屏蔽源屏蔽了,我们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上任何人。”谢苗急忙接过杰夫的话头继续报告情况,虽然很想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丝恐惧。

“所幸我的领航系统虽然信号也被干扰了,但是原有的内容和定位并未失效,我们还可以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进”平常脾气暴躁,除了烟草以外对什么都不想有联系的领航员James(詹姆斯)的声音意外地变得正经平稳。

“现在我们的燃油虽然足以让我们继续到达波士顿,但是因为如此多的系统和部件出现问题,安全起见,我认为我们根据程序应该先就近降落在当地机场从而安定乘客,而且也能充分排除仪器的问题,毕竟谁都不想让这次航班出现什么安全——

——现在已经出了安全问题了,你不明白吗,杰夫,万一我们的航班的一部分再次在迫降机场的时候出现问题,不管是活下来接受白眼,还是说机毁人亡,结果都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迫降在这里的海面上进行求援,假如在海上出现事故我们还能有回旋的余地。”考菲尔德接着杰夫的话说下去,低沉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怒气,不知是对于这趟航班检修人员的愤怒,对于杰夫的愤怒,还是对于命运这个赌徒的愤怒。

“但是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公司向外完全可以用遇到气流来解释,在其他部位发生的问题完全不是直接原因是吗?这样的话对于新闻界公司只要用小程度的替换和...另外一些手段就可以平淡地混过去,而我们这样迫降,要是查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谢苗激动地回复了考菲尔德的话语,同时表达了他对考菲尔德的强烈不赞同。

空气一度十分寂静,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谢苗的意思。

“别说了,谢苗,我是不可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去冒险的,但是这一系列事情巧合的有些可怕...总之我认为是单纯那几部位因为检修等原因导致的故障并没有能完全影响我们航行的因素,但是我们也不能够拿我们自己和乘客的性命去冒险,再加上我们完全不能与地面塔台进行调配沟通,等到他们意识到情况可能就有些晚了,但是降落海面的话...也许我们必须这么做,不然我们有可能在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调查后就进入监狱作为高层的替...你们懂就行。”首先打破寂静的是杰夫,他在沉思权衡后得出的结论,使他的声音也变得肯定起来。“那么爱娜,你怎么想?”

“什么?我?”爱娜惊讶地抬起头。

“对,就是你,你不是我们飞行组的人,旁观者清,我想听你的意见。”

“我么...我可能会想的有点简单....虽然说可能因为事故被审查后大家都会丢掉工作,在以后的生活中遭受歧视,但是我们至少能活下来,我想活着总比为了一份工作在某个深涧带着数百乘客长眠要来得好。”爱娜略作思考,说出了自己最直接的感想。

“那么大家也这么看吗?”考菲尔德主桅杆般具有支撑性和可靠感的声音再度回荡在驾驶舱内。

“我有异议。”詹姆斯唐突地说道,所有人都把迅速视线转向他“我认为我们只要在正确的思考方式上完全可以毫无异议地做到这两件事,做不到只能意味着...唉,反正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必须得尽快了,不然我们就会错过,只要你仔细寻找暂时关闭清空的机场就可以发现,反正我们可以降落在...”他的手随意地拿起铅笔,笔尖直指电子屏幕上诸多绿点东面小小的一个灰点——

  ——星光市

【经和历2052.8.02 16:05(格林尼治时间)10:05(华盛顿特区时间)】

 [全美航空公司Airbus A350型客机AA6166国际航班伦敦飞往波士顿]

 [Amanda.Eliot(阿曼达.艾略特)环球制药公司(GPI)γ139调研室室长,时年32岁] 

 [美国领空,东海岸附近海上某处绝对海拔约55000ft]

出人所料的变故过去了十五分钟了,阿曼达还是完好无损地系着安全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遇到这样的情况,已经做了必死觉悟的她反而有一些无所适从了。但是重新戴上的耳机里还是没有传来凯瑟琳的声音。她就一直这样呆滞般的坐着,内心冲突着。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她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个问题了,是意外还是阴谋?

她自己也十分确信自己的头脑还算不错,可此时脑海的争锋已经快要把她逼疯了,因为两边都有着无数的理由和证据。假如要是能单纯地站队到其中一边就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可是她的职责心绝不允许她这样去做。

耳边的广播似乎有了一些新的内容,大概是有关于临时改变机场降落吧。可是假如这是阴谋的话,一切可能都只是徒劳,假如是意外的话...她就可以满怀感恩地完成使命了。但是目前一切都没有定论,任何新的辩证过程都仅仅是在混乱的逻辑迷宫中加上一条缠绕的丝线,毫无疑问假如是意外,她去警告机组的话,结果也会是毁灭性的,哪怕她跟机组乘员曾经联络过的消息传到GPI的耳朵里一星半点,她和机组乘员都命将休矣。

继续思考...也许这也是一种逃避的方式,直到最终的时候到来前,她都不用做出任何选择。她的脑海中显然想到了这一条,但是她还是不愿去认同,最终用责任心为借口继续无谓的辩争。

身体好像有一些不适,可能是持续思考和紧张带来的吧,总之她肯定会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妥当而又正确的结论。

在逐渐思考带来的混沌当中她越陷越深,最终几乎想不起开始的目的,只能将一切推倒重来。此时她的视线中进入了新的东西,她下意识地迅速抬头——在刚才的变故时也一直没盖上保护罩的机窗外有了除云海和白色模糊外的其它东西,是一个岛屿。

那么说来刚才的不适是因为高度降低了?她一手支在窗旁,托着脑袋继续思考,而她的双眼继续无意识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在离开了一层缥缈的云后,岛屿的一切完美清晰地展现在阿曼达眼前,她因为某些她自己也未能一下子明白的原因,将精力集中到观察岛屿上来——东部明显有个港口区,那么这里旅游业想必发达了,毕竟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海岸线,那边那座跨海大桥虽然看上去十分纤细,但是也挺引人注目的...岛屿形状也十分特殊,不像是天然岛屿...

她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这里是星光,是星光啊。她颓然地一下子笑出来,笑声中包含几分绝望,她想出来了,但是这个高度已经太晚了。周围乘客对她投来的目光她也绝不会再在意第二次了。

机舱内的照明灯在一瞬间熄灭,类似爆炸的震动同时传来,机舱重新回到了十七分钟前的混乱,但是阿曼达尽管捂住双眼没有看到这一切,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十七分钟前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