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准备好了吗?

我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仿佛要做的事情是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一般急切而充满使命感。当然,我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对自我的满足,一种自我安慰。但是若是这为我接下来的行动配给力量,那我不会有丝毫的罪责。

坐在书桌前看着闹钟,在等待某一时刻的到来,然后陷入幻想。

三点整的时候,我会翻开面前这本《文学的漩涡》,然后塑造一个远志学长的形象,然后去模仿远志学长创作,让他的心智回归到身体中去,恢复正常。三点整的时候,远志学长就会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精神科,正在面对着白色天花板和手上涂鸦的笔记本发呆,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关于文学的梦。

文学啊,我现在开始有些怨恨文学,甚至有些嫉妒。大致是因为,兴许是因为文学,才让远志学长变成现在这样;兴许是只有文学,才能让远志学长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也是因为文学,我才能遇见远志学长。

漩涡啊,一个梦境,一个虚构的幻想,慢慢侵蚀着现实,如同博尔赫斯所展现的文学世界一般,真实而虚幻,不真与不贞的触手透过无比真实的现实穿插着思想和平凡无法企及的领域。时间和空间的轮回与停顿、梦境和现实的转换、幻想和真实之间的界限连通、死亡和生命的共时存在、象征和符号的神秘暗示。混乱的规整,完整的破碎。

闹钟响起声音,我按下按钮。这是刻意定的,像是一种仪式,像是一个征召。

于是我翻开书,坐在家中书桌前的我陷入静止。有些昏暗的房间色调似乎变得温暖起来,光线穿过了墙壁充满了整个房间,仿佛随时都会溢满,被彩色的光晕和团块包围在其中,只剩下我和文学的漩涡。我才发现,这奥术的漩涡越是深入,越是蓬乱,连进入漩涡看到的光景都是在逐渐被填充的——即便原本存在于此,但若不规整与体触,则幻若无形。

我又想到了村上春树的《袭击面包店》,大概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村上的读本,内容不多却总有着不可描述的矜持。

像吞下了宇宙的空白一样的心情。起先其实是小小的,像面团中间的洞一样的小空白,但随着日子的消逝,它在我们的身体里渐渐增殖,膨胀,终于成为深不见底的虚无,成为充斥的幕后音乐般隐蔽而又庞然的东西。人类在冗长的进化演变中,追寻着食物的踪迹,总是在试着填补那不可见的空白。在文学的演化之中,人类在进步,而我在探索之中试图填充自己的空白。从涉足文学开始,这种欲望就在增长。

这就是远志学长吗?这就是对文学的渴望吗?学长的渴望,也是这么虚无飘忽,总是踏着什么,却如同浮在水中的不实感吗?

想多了。我收敛着混乱的思绪。

工作。工作。

现在,来塑造远志学长的形象吧。在我脑海之中的,源自初次见面时的印象,截止前一天探索了学长的私密世界,我对学长的了解至少已经足够去展现。

那么,从构思开始?坐在文学社教室里,扶着眼镜用笔逐字逐句勾画着书本上的文字,然后小声地朗读出声。

“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直到回到往昔岁月。”

对不起,还是加入了一点私心,我突然开始喜欢起了菲茨杰拉德,关于这个男人的笔辞,关于美国上流社会的描述,那些充满青春斗志和勇气,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们,在接触到现实之后丧失自我走向毁灭。这种近似于自传的自我体验式写作是吸引人的。以及,菲茨杰拉德的感情生活,被泽尔达支配的,把文学当作第三者的生活。

正如我与远志学长的关系,在远志学长与文学之间,突然横刀夺爱地出现了我,“shakespeare”的存在,导致了文学意义的支离破碎。

不,这种说法暗示着,我就是那个让学长迷失在文学之中的存在。

不。不会这样。我思忆着现实。并不是我将虚幻带进了学长的世界,而是学长,成为了我的漩涡本身——不会消散的美好,真实,猜不透的飘忽。大概曾经我是与学长毫无相干的星体,但是在那场交流中,他的旋臂一次次的用引力将我拖拽着,拖拽着,一点点接近,一点点俘获,让我所能散发的光,再也不会聚集到漩涡之心以外的部分。

没错。这早已不是梳理。

这是倾诉。

这是坦言。

这是嘶吼。

我的心一点点涌出不知名的东西。

现在加入的,是学长对于文学矢志不移的爱。用四个书柜以及翻阅不完的对于各类文学作品的赏析来象征这一切,每一个午后遇见学长时手中抱着的新书、旧书、写满字的文学著作。

然后是,学长的温柔和耐心,在面对喜欢的文学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感情。

用慷慨激昂的语调朗读菲茨杰拉德的“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用深情款款的声音朗读纳博科夫“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最爱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我只望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或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亦或是三岛由纪夫“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那既是文学的美谈,也是充满矜持的理解。

以及,充满私心的,学长在私下谈论文学时的轻声细语,在图书馆为我借来大部头小说的儒雅,面对校长和语文老师们时的慷慨陈词。漩涡。他就是文学的纠结,拽引着我送向思索与渴求的深处。

抛开文学之后,学长是怎样的人?

我渴求到近苛求的思索着,被漩涡卷起的迷雾下的学长的身影。

但是不行。一瞬间所能联想到的关于学长的一切无非都与这“文学”二字有关。学长的形象仿佛是伴生着文学这棵大树的藤蔓,盘曲其上,贪婪摄取着养分——不是养分,他也在滋养着文学。

啊啊,远志学长的父亲所言,坚强执着的远志学长。

在年幼的作文里写下的,关于父亲的赞美。那不是幼小的阿谀,不是以主基调为主的唱诗。那是纯洁的文字和思维组成的眼睛下,注目生活之后的流露。正如叔叔之前与我交谈时提及的,阅读书籍后,就会在相同的事件中积累更多的阅历,而阅历越是丰富,对于书籍的理解就越庞杂,出乎意料。

无尽的循环,不止的漩涡。

所以不仅是我,所有人看不到的学长的那一面,是否会在深夜流泪,然后第二天会努力坚持,站起来高喊自己是自己的英雄。

但是,那也是我愿意看到的学长的一面。即便从未知晓,但是,我从根本上渴求着,并不是对于学长的优点,学长的好处,而是我在需求着学长的形象本身……学长的完整,本身。

还有呢?还有呢?在这个空间中,名为远志学长的幻影在缓慢凝聚着它的身体,与之对应的是学长的精神,学长的思想。飘忽着,欢愉着,凝聚在名为远志的思念下。

马尔克斯学姐,陈迟学姐眼中的学长是什么样的?富有责任心的,具有使命感的少年,为了文学社这个存在能紧密连接,用一个人的力量默默支持文学社的运作。

我回忆起,无数次看到文学社的教室之中,学校的大礼堂之内,以及我没有去过的任何一次聚餐,作为负责人的学长在为了文学社奔波,几乎担当了全部责任的学长。

如果询问他,这样做辛苦吗,有意义吗。

学长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扶一扶眼镜,笑眼依旧地告诉我,这些都是为了文学社应该做的。

除了优点,还有吗?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必然拥有他的缺点。只有完美人设的角色是不会有立体感的,当然也不会给人生动的感觉。

固执——说不上完全的缺点,但是是存在的,固执地认为能在文学的漩涡中找到与文人对话,解析文学的真理的他,固执地抛弃了自己的情感。

自私——和我一样。从刚才的固执衍生出来的情感,因为这份固执,所以不容许任何无关的人插足于自己的探索,想要把文学据为己有的自私情感,想要世界往他理想方向运作的自私想法。

占有欲——在得到饱腹之后萌生的想法吧,野兽就算是进食结束了也不容其他动物分食的占有欲。在把文学的秘密一口一口吞食下去之后,极少去分享这些发现,讲述出来的也不过一些皮毛而已。

感性——那个在阅读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后整天说着想谈恋爱的玩笑的学长;阅读了《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之后坐在文学社角落抹泪的学长,以及各种感性的,难以控制感情宣泄的学长。

不,这些所谓“缺点”依旧是学长的可爱之处——倒不如说,我还是一直在塑造我理想的学长的形象。

无论我再怎么想套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最后都会变成我想看到的,温柔的安静的学长。

直到最后自己也想宣泄一番:“这就是我所喜欢的学长的模样。”

然后那个模样就会完完整整地展现在我面前,朝着我伸出手,嘴里仿佛在嗫嚅着“shakespeare……shakespeare……”。他穿着简单的羊毛衫搭配黑色的西装,一如那时宣讲会上的英姿。

“远志学长。”

“shakespeare。”

“我来拯救你了哦?”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眯起眼来笑“你根本不了解哦,我也根本不了解你。”

“就算如此,我也要把你带离这个漩涡。”

“那,从文学开始吧。”

“嗯?”

那个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在动摇。他像是在抗拒,在漩涡中死死抓住了船桨又在疯狂挣扎,让我分不清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做些什么啊,做些什么,远志学长的文风是什么样的?

“他叫Ray。”

女孩无聊地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这个故事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她的母亲却总喜欢拿出来回忆。

她和母亲一样有着美丽温暖的蓝色眼睛,母亲说那是大海的颜色,不同于深海的恐惧和浅海的浮华,是真正纯净的海的颜色。

薰衣草的香气淡淡的,像是为房间笼上一层紫色的薄雾。

“他见过我吗?”

“或许吧。”

女孩躺在床上呓语着,母亲抱着白色波斯猫悄悄离开。

冷风又刮起来了,夹杂着些许的小雨落在园子里。

Lucy依稀还记得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季风季节要到来了,薰衣草的花苞也结起来了,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的时间更多了。而在小城里度过了整个冬季和春季的他也要离去了。

没有什么能够挽留一个富有冒险精神和无尽梦想的男人,这个男人不适合安逸,不适合宁静,他的生命需要大风大浪的洗礼,需要前往下一个未知。这只是个小港口,旅人停栖的落脚点,一个存在的短暂的港湾。

“我会回来的。”

“会吗?”

“会吧。”年轻的旅人露出了微笑,他的行囊早已准备好,他年轻的妻子站在家门口的薰衣草中为他送行。

“季风季节过去了就回来吗?”

“是的。”

但他那一年没有回来,只有一封信送到了小城里。

第二年的薰衣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全部开放,只有一封信和一只白色波斯猫送到了小城里。Lucy抱着孩子坐在家门口晒着太阳,那封信在孩子的手上挥来挥去。

“告诉他,我和Rose都很好,请让他不要担心。”

“就这些了吗?”代笔人放下手中的笔。

“就这些。”

“没有了吗?”

小猫慵懒地趴在地上叫了一声,薰衣草在微风中摇摆。

“告诉他,他的薰衣草还在这里。”

从此杳无音讯。

Lucy便和她的孩子一直生活下去。

季风年年都会带来一艘艘的船只和成群的旅人们,却带不回Ray和他的笑脸。薰衣草依旧开满了整个园子,淡淡的紫色的充满芬芳。

Lucy和Rose是这样一个小家庭的唯一成员,在那个大西洋上温热的小岛上度过平庸的一生。

没有人说得清这到底是个岛屿还是某片大陆角落处的半岛,从高大的山那边偶尔会有访客,那些访客通常在此住上几夜,便搭乘商船离开。他们话语稀少,总是把大脑浸泡在醇香的葡萄酒里,唯一能听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个月前就能知晓的东西。

有人说,山的那边是一片海,那里也有人在季风季节乘船到那,然后翻山越岭来探索这个小岛。有人说,山的那边是无尽的原野,有大片大片的种植园,那些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过是些出逃的苦工罢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去看过。或许这就是这个小城一直有的想法,仅仅只是安逸就足够了。

Rose总是眺望着大海,嘴里哼着从酒馆学来的水手小调子。她会偷偷穿上放在衣柜深处的衣服,那些衣服带着木头潮湿的气味,上面有着反复揉搓过的皱痕。她深信不疑,这就是那个男人的衣服,被Lucy藏起来的秘密,以及嗅得到的海风的味道。

就算是这样招摇地出门,也不会被人认出来是那户人家的女孩子吧。刻意压低了帽子,轻快地往小酒馆跑去。尽管被Lucy警告过很多次,绝对不能到小酒馆去乱跑,但还是忍受不了那些有趣的故事的诱惑。水手们一直都有说不完的奇谈,从大洋彼岸到大海深处,他们都是落难的作家吧,能直言不讳地说出那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听众里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有四处奔波的商贩子,也有一些被家人带来接触世面的男孩子们。在故事讲到惊心动魄的时候,总会有人配合地惊呼一声,然后水手就会敛起笑容,故作神秘地继续他的诉说。

人的好奇可是没有尽头的,Rose这样想,坐在一个离水手最近又不容易被人发现的位置上聆听着。

她学会了如何把薰衣草打理好,终日漫步在属于她的薰衣草花田里。她学会了查看季风季节到来的时间,能在那些大船来之前就和其他姑娘们做好迎接的准备。Lucy说她在渐渐长大,她微微一笑默不作声。

小城里的人总能看到她独自上街到处走走,他们称赞着Rose与生俱来的美丽,在大街上小店中寻找时机与她搭讪,聊聊美丽的薰衣草,聊聊她母亲的健康。她也明白这种善意,总是笑着回应几句。

她会写一些信,里面是天马行空的故事。但她不会附上名字,只是写上这个小岛在地图上的位置。她会把这些信装进玻璃瓶里,让它们随着海波飘摇远走。她希望在下一个季风季节到来的时候,能有人从海上把它们带回来。

她已经知道自己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女孩了。

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小酒馆的活变少了,人们脸上都挂起了笑脸。季风季节就要过去了,大船停在海岸边上等待扬帆起航。晚钟响起来了,白色的海鸟在半边星辰半边火红的天幕下飞行,划过一片一片浅色的云。

跳跃性的,重复性的,我在试图用远志学长的笔力去展现一个我曾经写过的故事。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一个全新的故事了,我的灵感似乎也在消退。

这个故事取材自音乐人dj okawari的《Flower Dance》,再准确一点,出自意大利电影《Space man》。我和远志学长同样喜欢dj okawari的曲子,或许如此选择也是为了迎合远志学长的兴趣。

我也没有办法去考量,这样的文字是不是属于远志学长的笔风,我在尽力去模仿,校正,更改,学习,设身处地创作。

就像是远志学长本人,在我身后拥着我,手把手地写下这些文字,一气呵成。我期许着这些会是远志学长所做的选择,展现出来的也是远志学长想要展现的。

送葬的队伍缓慢地前行着,他们低着头沉默不语,时而四处看看周围的样子,时而低声说些什么。

Rose小声地啜泣着,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人担心。她失去了太多,梦想,家人,眷恋。她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一种考验,当所有的都离她而去,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Lucy被葬在了山谷的深处,那里有许多的薰衣草相伴。季风不会到达这里,迷路的旅人不会漫步到此,一切都会归于平寂。或许还会有人想起,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到底讲到了哪,或许早已被忘记,掩盖在花田中,

依然有人停驻在Rose的门前,赞美着她的薰衣草。

“真美啊。”

“但是先生,要收获了。”

“为什么不留着呢?”

“因为花季就要过去了,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了。明年,它们还会长出来,继续在温暖的海风里开放。”

“我可以买一些吗,当作一点小小的礼物?”

“不可以。”

“为什么?”

Rose趴在栏杆上眯起眼睛看着人,微微一笑。

“它们把无用的东西转化为氧气供人们呼吸,所以它们就和空气一样重要。”

旅人顿住了,想要说些什么。

“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Rose端详着这个男子,看到了他眼中纯净温暖的海蓝色,看到了压低的帽檐下棕色的小卷发。

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哪个为她讲述故事的小男孩,那艘不再返航的商船,和小男孩手中攥紧的薰衣草香料。还有今年九月时漫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母亲在冷风吹袭的时候在火炉旁讲的过时的故事,想起了躺在山谷中的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

那个属于远志学长的模糊的身影也在慢慢消失。我不知道只是好的征兆还是,我全然已经失败了。从漩涡混沌的光景之中全身而退的我,只能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三点的秒针继续转动,光线又消失了,一切的努力也不知道成功与否。

放在我手边的还有一堆的考卷,光靠抄答案可能还是来不及,我想起来明天就是开学的时候了,父亲一直在鼓励我,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各种教育公众号的鸡汤文章,或是各种名师口中的热血名言。是啊,要高考了。

“你不能再继续看这些没用的书了。”

我没办法回答,也没有办法抵触,那些书被锁在了书房的柜子里,经过争议之后,也只剩下一两本自称是对学习有一定作用的书,这是最后的底线。

是的,最后的底线,可能从明天开始,正式投入到高三的学习中后,我就要暂时的远离文学了,所谓重建文学社什么的,也只是随口说说的臆想而已吧。

我把《文学的漩涡》装进书包里,想了想把它放到了床底下。在房间里来回走当,最后还是决定把书放到了书房的角落里,从这个时候起,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再也不去触碰它。

我要克制,我告诉自己我确实能克制住自己。曾经我浪费了无数的时间在进入漩涡中寻求渺茫的希望,站在思维的悬崖边上来回试探,现在我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步,最后的希望,我必须悬崖勒马,回到原来的那个我——

已然是不可能的了,我的精神一日更比一日恍惚,全靠着一点主观意识维系着自我。

在写作业的时候突然发呆或是昏昏欲睡,反复无常地发怒,平息,对着镜子里痛哭的自己咆哮,然后擦干眼泪走出去和孤独的自我对峙。我像是又回到了一个人看书的时候,那种孤独爬上了我的后脑勺,给我致命的刺激。

然后,我还是要站起来,握紧拳头捶着墙壁,反复告诉自己我还很正常。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我就会忘掉文学的漩涡这个东西,忘掉一切和文学有关的东西。

乘车到校门口的时候,路上已经很多人了,但是我还是很快辨认出刚刚走到校门口的阿加莎,大声喊了一声。

“嗨。”她朝我打招呼,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只是冷漠地应付式地挥手。她穿回了校服,我开始怀念起假期那个田园系的阳光少女来。

“对不起。”我主动走上前去。

“道歉干嘛。”她的回答很冷淡,让我感觉到有些尴尬。

她的下一句会是“我没有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啊。”她耸耸肩。

“我爸已经不让我看书了。”

“他已经知道文学的漩涡的事情了?”

“不,要全身心准备高考了。”我叹了口气“顺便一提,我也把书给藏起来了。”

“什么书?”

“就,《文学的漩涡》。”

阿加莎放慢了脚步,我觉得她有些心软了。

“学长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不挂念他了?”

“会,那又怎样。”我坦然地回答,装作若无其事。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被簇拥着又加快了脚步。她又对着我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没有恶意,我稍稍放宽了心。

“你还想重建文学社吗。”

“再说吧。”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你好像还在犹豫,是吗?”

“有吗?”

“有啊。”她鼓起嘴,表达不满“当时你不是这么说的,你是用超级坚定的语气跟我说什么‘我一定会重建文学社的’,既然选择了就要做下去啊!逃避是没有用的,嘴上说着是为了远志学长,你也得给我继续做下去!”

“好啦!会再考虑的!”

说实话,我也不想放弃文学社。

对于之前所想的什么“我会彻底忘掉文学”,对不起,现在我也要说一句“真香”。

就算是面临着高考和父母紧逼的危机,我也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喂,那我们还是朋友吗。”我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已经快要走到教室了,说不定再不说些什么就真的不会再联系了。

“废话。”她白了我一眼。

坐回到熟悉的位置上,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如果换做是以前的假期,他们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先谈论一番假期都做了什么玩了什么,然后互相吐槽作业进度如何。而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我指的是课本和层出不穷的教辅材料,已经开始丰富起来的考卷,看不到任何人有怠惰的意思。

已经结束了,文学也好,远志学长的一切也好。

我摸向抽屉,摸到了一本并不是很厚的书。

那是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什么》。我回忆起那一个早上的自习课,被我压在脸下当作枕头的这本书,嘴上还在祈祷着村上得到今年诺贝尔的我,在抽屉的底部找到了《文学的漩涡》。

不,不要再去想文学的漩涡了!

文学已经死在我的心里了。

“嘿,作业做完了吗。”同桌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

“加油。”

我才开始侧目去观察我的这位同桌,外貌平平的女孩,认真勤奋,做题时会一直不自觉撩起耳边的头发,因为天气还是很温热,所以发丝会黏在额头上。

我开始注意起其他人了吗?不,我开始更加注意其他人了,关于其他人的行为举动,外貌服装,想法和语言,这些细致的东西一览无遗,明明白白地展示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是因为在漩涡中的磨练使我更细致化地去观察分析其他人了,还是因为我托漩涡的福摒弃了我的粗心。

“看我干嘛。”她又捋了捋头发。

“没啥。”

新的学期,老师并没有换,站在讲台上干巴巴讲课唠叨的还是那个玻利维亚盐湖,看上去比我们疲惫,说出来的话感觉要比我们更乐观向上。有点好笑的是,他的头发似乎要更稀疏了。

手机在震动,我按掉了。

还在震动,到底是谁?

我偷偷才能够包里拿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远志学长”四个大字。我差点惊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同桌瞪了我一眼,而我觉得心跳加速——绝对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远志学长,就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