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但是啊,一直到期末考结束了,远志学长也没有再回我消息。

我也没有再进入文学的漩涡的打算了。

考试结束后同班同学们嬉笑着吵闹,交换试卷比对答案,大声争执着什么。草稿纸和废弃的试卷散落了一地,教室里满是兴奋和受挫的大呼小叫。分明是将要成年的人了,还是有些幼稚过度,总想要争个先后。仔细一想,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喜欢逞强不是吗。

远志学长也是啊,一直进入文学的漩涡去了解各种各样的文学家,就算为此疯狂——为此疯狂,那副样子我还能回忆起,像是不属于他的一部分,也确实是他的一部分。

“啊啊,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去看阿加莎全集看个爽了!”阿加莎兴奋得打转,哼着小曲难掩迎来假期的快乐。

“很快你也会是高三学生了啦!”

“喂喂,成为高三学生怎么跟升级超进化了一样,跟原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还是说,你对高三生活有什么奇怪的见解?”

“明明你才是吧!”

我和阿加莎成为了朋友,正式的成为朋友。在和直白和她说出“我们做朋友吧”之后她恶狠狠吐槽了一句“原来我们不是吗”这样感动人心的话,然后被补充了一句“你怎么跟表白一样我是不会接受的哦”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发言。

期末考并不是很难,平时看看书的积累大概可以勉强拿一个好看的分数回家,阿加莎也很轻松的样子,不太清楚她平时成绩,或许是一个隐藏的学霸。

“暑假一起约出去玩吧。”

“去看书吗。”

“你怎么这么没追求。”标志性的白眼。

“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想重建文学社吗?”

“考虑考虑。”

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试着去重建起文学社。文学社确实还在,只要有人愿意分享书,能一起聊天,那文学社就还在。

“做远志学长的接班人吗。”

“不能这么说。”

我还没有想好,要重建文学社要怎么做,就像我当时进入文学的漩涡之后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做一样。

我理解了,生活就是一个漩涡,不断把新事物牵扯吸引进入,最后汇入中心,纠缠不分,所有的人都想着逃离这个漩涡,最后都不可避免地在漩涡中死去。

甚至是在文学的漩涡之中,远志学长、我、其他人,可能都受困于漩涡之中自己却毫无察觉,我们一点一点被文学渗透,被文学吸引,最后文学对于我们来说又什么都不是。马尔克斯学姐也放下文学社了,社长其实根本不是文学社的领头人,真正的带领者远志学长也没了消息,非常可悲。

电话铃响了,阿加莎看着我。

“还有人给你打电话?”

“怎么说话呢?”

我掏出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四个大字。“远志学长”。

“喂?是远志学长吗?”

我有些激动,又有些尴尬。

“是远志的同学吗?”那边的声音低沉,可以分辨得出不是远志学长的声音“我是远志的父亲,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嗯?好像,没什么事。”不,上一次联系远志学长好像过去很久了吧?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联系上,还是远志学长的父亲?

“之前把远志的手机收起来了,就没有看到消息,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之后可以不用再联系了。”

“啊……为什么。”

“抱歉,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远志的事情。”

“他怎么了?”

“他确诊精神分裂,现在在住院接受观察治疗。”

学长的父亲声音很轻,感觉带着一点沧桑。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周。”

我愣住了,迟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阿加莎急切地看着我,我回以尴尬的笑。

“我可以有机会,去探望他吗?”

“唉……”

“如果不行也没关系啦叔叔……”

“明天中午?市第一医院。”

“谢谢叔叔。”

“那,再联系。”

电话挂掉了。

“怎么了?”

“学长确诊精神分裂送进医院治疗了。”

“怎么会这样!”

“我担心。”

“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暗示,对吧?”

我看向阿加莎,她的表情坚决严肃。

“对吧?”

深夜联系的短信,在漩涡中见到的疯狂的样子,过去那个温柔文雅的学长,他究竟是怎么了。

我有点想哭,但是此刻我哭不出来,有种感觉堵在胸口喘不上气来,萌生出一种绝望的感觉。就像是在太宰治的漩涡里看见的,属于学长的压抑的一部分,还有在川端康成的漩涡里看见的,属于学长的孤独的一部分。那都是学长,我可以确定,孤独的灵魂在蠢蠢欲动,被压抑下去无法行动,然后被占据的感觉。

他一直在求救啊,我方才理解。从头开始,就一直在向我求救。而我却没有主动去了解他的意思。我把学长当作最了解的人,因为他也把我当作最信赖的人。

我会不会就这样失去他,失去一个灵魂合拍的人,一个能与我共鸣的人,从此以后我们各自享受各自的孤独。

我在马路上哭出声来,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泛上来,无法阻止。阿加莎蹲下来,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拍拍我的背。

 

而第二天我自己一人去了医院,在门口见到了远志学长的父亲。他领着我上了楼,我的注意力全程都放在叔叔身上。

“他给你的备注是Shakespeare。这孩子的想法一直都捉摸不透,这是你们的什么暗号吗?”出乎意料,学长的父亲看起来挺温和的,透着哲儒的气息,有一种骨子里的文化人的感觉。

“只是文学社的称呼而已啦。”

“嗯……才刚刚确诊不久,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叹了口气“最好不要多交流,我怕他接受刺激什么的。”

医院三楼的精神科有些骇人,走廊上可以看到旁边的病房里那些穿着患者衣服的人,看到我们来他们就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停下了手头上各种奇怪的事情。

“那是求生欲啊,想要从这里离开的求救的眼神。”学长的父亲轻描淡写。

我见到学长的时候,他穿着宽大的病服坐在病床上对着空白的纸写作,这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像是被囚禁在白色的方块之中,有些孤独。

“远志。”

学长抬头,伸出食指嘘声。我悄悄接近,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

他有些瘦了,但是那个熟悉的气息还在,手里的笔写个不停,看上去还是正常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什么精神病人。他的手紧紧攥着笔,那本笔记本已经被涂满了文字。

我仔细去看,是他在文学的漩涡里写过的东西。

“太宰治。”我轻轻念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我,眼神很浑浊,晦暗不明。

“你看得到希望吗?那是在绝望的普通人身上才看得到的东西。”他嗫嚅着,不像是在和我说话的样子。

我小心地翻开前面几页,也看到了熟悉的内容。

“这是王尔德。”

“你能触碰到快乐吗?它来自梦幻的比喻和讽刺里。”

“我是Shakespeare啊,学长,Shakespeare。”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啊。”学长歪着嘴笑了笑“我等你很久了哦。”

“等我干什么。”

“嗯。”

“嗯、”

“我知道啊,现在的我不是我,我在漩涡之中,被漩涡撕碎,随波逐流。”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但是这突兀的话语又一时找不到逻辑“不要再接近漩涡了,它也会撕碎你。”

“我听不懂啊,学长。”我没有发觉,我好像已经哭了。

“不要接近漩涡,不要接近漩涡。”

“我听不懂啊学长!”可以确定了,眼泪划过脸颊有湿漉漉的感觉。

“如果你是Shakespeare你会怎么做?”

他低下了头继续写作,一言不发。

“学长?学长!”

他没有理我,脸上是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