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概是嫉妒的心情再次翻涌上来,踏进康木叶的办公室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不适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话剧社社长,竟然拥有教师级别的办公室——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嘛!

当然,一定是嫉妒心理作祟,虽然我自己也非常清楚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来自于过去的经历促成的对康木叶本人的厌恶。人类的心理真是难以预料难以剖析的因素啊,可以从多个方面去理解,也可以全盘否定从心所欲。

尤其是,明知道自己被剥夺了什么自由情感的力量,有些难以说明的感情从身上脱离的感觉,留在我脑子里的只剩下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和脆弱的理智作为最后的防线。

我会胡思乱想,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哪怕现在需要我认真安定下来,我也会胡思乱想。

简秋雨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水,我在思考水折射光之后的光还是不是原来的光。

阿加莎在给远志学长查看某个推理故事的诡异手法,我在思考阿加莎和柯南道尔究竟谁才是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推理和黄金时代。

远志学长拍了拍我的背,我却在大脑放空,过度的胡思乱想依旧需要偶尔的自我屏蔽来找到平静的时机,这让我得以在混乱思绪的体验之中能够喘口气。

我不善表达,一直都不善表达,所以我没有办法去形容,这种思绪的紊乱究竟要如何表述,就算是在脑海中撰写了长篇大论的讲词,我也没办法再加工转化为语言说出口。

——胡思乱想。

——胡言乱语。

——胡作非为。

当远志学长再一次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再一次从深邃的思考当中脱身出来,注意到已经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对着电脑打字的康木叶。

“稍等一下,剧本还需要再进行一下改动。”康木叶的语气有些恼怒,看来排练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不奇怪,用好几篇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胡编乱造整合在一起的话剧剧本,本身存在致命漏洞一点也不奇怪。

“果然原创剧本在排演上还是存在难度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校服的简秋雨叹了口气,手里抱着的箱子里好像装满了戏服。

“戏剧和话剧某些程度上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别不是吗?”远志学长小声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对于戏剧和话剧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某些时候我还会将音乐剧合并在其中。

“音乐剧如何?”

“音乐剧啊,如果你要拿来当作文学社发展的棋子的话,恐怕不太好驾驭。”

“实际操作起来应该还蛮有意思的吧?”我眨眨眼睛“大教堂撑起这信仰的时代~”

“不用法语来唱的话会失去韵味的说。”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我皱起眉头。

我所知道的音乐剧知识大部分都来自班级上某些对音乐剧有狂热兴趣的女同学——她们似乎恰好处于这种对演员的容貌十分执着,爱屋及乌地爱上了音乐剧这种表达形式的年纪。

尤其是类似于《摇滚莫扎特》《悲惨世界》这类演员实力出众还带有一丝耽美色彩的剧目,总是能在她们之中激荡起兴奋或害羞的尖叫声。

“所以shakespeare有特别喜欢的剧目吗?”远志学长喝了一口水“什么种类都行。”

“歌剧魅影吧……我比较喜欢《The Phantom Of the Opera》那一部分的曲调啦。”依稀还能回忆起来,小时候好像听过康木叶用钢琴弹过这部分的音乐,不得不说当时还是能给幼年的我留下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还以为会是莎剧呢?”

“不是自称shakespeare就一定要所有喜好都和莎士比亚相关哦?”

“因为你看上去不太像是会自然而然喜欢戏剧歌剧或是音乐剧的人嘛。”

“啊,我懂,果然还是艺术造诣的问题呢。”我装作了解地点点头。

“倒也不是艺术造诣的事情——有机会再和你说说艺术审美的事情吧。”

“喂喂,又是有机会再说吗?”

远志学长露出了不可莫测的微笑,阿加莎并没有在意我们的对话,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

“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康木叶从电脑前抬起头,走到我们的面前,随意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好啦,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交流一下感情了?”

“不如我们开门见山以便节省时间?”我直截了当地把心里话说了出口,远志学长捅了捅我的腰,但我并没有理会他。

康木叶也成功地被突如其来的发问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我明白了,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呢。”

“倒也不是等太久的问题……”我挪开眼神不愿和他对视“就只是不想和你寒暄什么客套话。”

“真无情啊。”康木叶摇摇头。

“很无情的。”我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说吧。”

“嗯……就是说,我们第二中学文学社想要和你们合作办一次活动。”我揉了揉下巴,康木叶的胡子打理起来很麻烦吧“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安排出时间来——”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虽然给了你直接说出口的机会,但是你好像一点也不讲理啊。”他摆了摆手。

“嘛……我们也是实在想不出来办什么样的活动才能让文学社的活动继续下去才找你帮忙的嘛。”我望向天花板。

“听你这么一说,你们正在面临——废社危机?”他挑了挑眉毛。

“大概算是吧。”

“那我,凭什么帮你。”他又倒上一杯水一饮而尽。

“大概是凭我们的交情。”

“蛮好笑的。”

“是啊蛮好笑的。”

随即我们的对话陷入了沉默。按照以往发展来看,我们的对话相较过去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不至于立刻展开争吵已经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让我们各退一步。”

“不要。”

我好像看到康木叶同学背后的替身使者正在随着他的怒火增大。

虽然我明白,现在文学社应该是处于一种低姿态与他们对话的。但是某种恶意的情绪始终围绕找我,无论对方如何要求请求,这种恶意占据主导便无可避免地被放大。

“给你一个机会,说说你们想要干什么。”康木叶揉揉太阳穴。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大概是从远志学长和阿加莎的脸上读到了担忧的感情,简秋雨难以置信地快要失去她的下巴,康木叶同学一脸懒得和我争吵的意思。

“能不能让我们文学社和你们一起演出?”

“不可能。”他和秋雨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

“为什么呢?”

“喂喂,这种要求无论是对话剧社来说还是对文学社来说都太高了吧!”阿加莎小声地嘀咕着。

“倒不是不给你面子,我们不敢保证你们文学社和我们话剧社合作之后会不会给我们带来负面影响。”

“什么?”

“当然,合作是有利的。”康木叶比了个手势,但是我似乎没太看得懂“但是不一定是完全的利益——对于话剧社来说最后的结果还不降低我们的风评也说不定。”

“嗯?”

“我当然不是刻意要激怒你的,只不过……恐怕我们真的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合作演出。”康木叶坐回到办公椅上,大致意思像是要驱逐送客。

“还真是残酷啊。”

“残酷啊。”

“所以说,话剧社也不过如此?”我撇撇嘴。

“啊咧?”康木叶和简秋雨同时愣住了。

事态大概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吧?我好像看到阿加莎和远志学长的脸色不太好看,我怎么能允许对方用这种方式来讨论文学社的是非呢?

“我说,第一中学话剧社也不过如此吧。因为不过是做了那么一点点还算看的过去的成绩就陷入自我兴奋之中沾沾自喜,实际上真正的实力到底如此,你们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吧?”

“你说什么?”简秋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

“从剧本方面来看,你们是因为实在没有值得用来选题的东西才选择的原创剧本吧?为什么呢,明明著名的话剧有那么多,再不济演出一些文学性更高一些的戏剧也能证明你们话剧社成员的实力吧?但是为什么非要自己原创剧本呢?”

“根本不是不能演的问题。”康木叶的脸色沉了下来“局限于传统的东西可能不足以给社团注入新的力量。”

“是不敢演?”我若无其事地回击“因为担心如果演出效果太过糟糕影响话剧社的风评,所以原创剧本,结果发现连原创剧本的实力都没有,开始陷入了困境之中?”

“喂……shakespeare,如果他们不想合作的话就算了吧。”阿加莎扯了扯我的衣服。

“并不是因为你们不愿意合作我才要说这些的。一个社团的意义并非是为了‘让社团活动继续下去’而存在的,而是为了‘不忘初心’。你不愿意帮助我们,我没有怨言,或许第二中学文学社尚且还不成熟,但是你还是不愿意相信社团成员们的可能性,这太叫人失望了。”

很好,非常痛快的攻势,一鼓作气地把所有的内心想法全部吐露出来了,虽然其中又很大一部分是临时添油加醋增添的可能具有针对性的话语,但是能当着康木叶的面指出完美先生的错误,实在是能令人感到兴奋的事情。

“虽然我们的关系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弄得很僵了,但是我还是不会让步的,康木叶。你不愿意帮忙是你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让文学社能继续活动下去,你的嘲笑对于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我是不可能被你轻易击败的,就这样。”

随着对方的哑口无言,我招呼着远志学长和阿加莎起身准备离开。

“还是等一下吧,shakespeare。”远志学长站住了脚。

“怎么了。”

“我有话想和木叶同学说,你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吗?”

“诶,合作谈判不是破裂了吗。”

“不只是合作的事情啦——你不用担心。倒是木叶同学,愿意给唐突的默默无名的文学社部员一个交流的机会吗?”远志学长冲着康木叶笑了笑。

“无所谓啦……”木叶双手交叉,看上去十分无奈。

于是,被匆忙退出办公室的我和阿加莎,如同等待妻子生育一般在话剧社的门前徘徊着,非常诡异的事情是,就算贴在门上也完全没有办法听到里面到底有什么动静,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用手语或是文字交流,为了避免让我得知具体情况。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反应呢,刚才阿加莎询问了我这个问题,她的表情和几个月前一样迷茫困惑,而我们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核心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于我身上。

然而,只有我知道这个问题目前是不存在最优解的,而且我会永远地把自己的秘密隐藏下去。

但是没有办法隐藏的,就是这种敏感脆弱的感情。

在被剥夺了种种情感之后,剩下的不完全是空白,而是一根随时都会崩断的弦,任何一点来自外界的刺激都会让这根弦产生一定程度的形变,等到形变程度愈发夸张,它就会断开来。

我在试图阻止,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就算是违背承诺再次拿起文学书,想要靠文字来填补搪塞满满的空白,也不过是在亡羊补牢。

“shakespeare,你觉得远志到底在和木叶同学讨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诶,你对远志不是很了解吗~”

“嘛……你一直叫他远志不带学长这样的称呼我听起来好难受啊。”

“果然嘛,他在你心里早就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啊。”

“你是不是在说什么很危险的话?”我扬了扬拳头,坐在地上的阿加莎连忙用书遮住了脸。

“当然不是啦……你觉得远志能帮我们争取到合作的机会吗。”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他能好好揍康木叶一顿呢。”

“等一下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虽然文学少年做出这种事情也太不符合人设了,但是如果是远志学长的话一定都可以做到吧。”

“执念过头了啦!”阿加莎不满地用书背敲打我的小腿。

什么执念嘛,明明在解救了远志学长之后早就已经从念想里面解脱出来了,远志学长能完完整整正常地站在我的面前就已经达成首要目标了。

所以,现在的远志学长在我眼中是什么样的人呢?

之前的话,是遥远的值得崇敬和仰望的对象,那个时候或许还和学长的身份有关系。但是现在他已然是和我相同的地位,甚至是在我的身上还存在着“文学社社长”这样真假不清的名谓。

远志学长,就这样跌下神坛了吗?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个远志学长还是那个远志学长啊,文学道路的启明星,人生路途的引路人,站在十字路口的标杆,值得追随的太阳——

这样的比喻或许过于夸张的,但是这样恰好能够安慰我都有混乱复杂的心绪。

“shakespeare。”阿加莎捅了捅我的脚踝。

“干嘛呀。”

阿加莎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看着登陆界面的标题,似乎是最近比较火的生活浸入式体验游戏——另一种说法是现实入侵式游戏。大概含义就是这个游戏会和现实中的人挂钩,所有的游戏内容和系统基本上都可以通过现实操作来实现,对付拖延症选择困难症患者大概会有奇效。

“你有玩这个‘Reality Controller’吗?”不出所料,游戏的名字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游戏的内容。

“有听说。”

“它可以加强你对生活和行为的控制哟,总觉得很有意思。”她的手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这样子的游戏难道不会有一种被监控的感觉吗。”

阿加莎白了我一眼。

“喂喂,认真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专门有个人规划好你的人生,然后你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任务就能拿到奖励,这种被控制欲极强的人操控的感觉,好像玩家本人就处于一个游戏之中一样呢。”

“是十分危险的地球Online玩家,请求记忆抹除。”

“你好像又说了什么危险的话吧。”

“才没有。”她吐吐舌头,拿起手机向我展示刚才翻阅到的界面。

简洁明快的UI确实是我挺喜欢的风格,当前的页面显示的是“社交关系”,上面有挂着一个问号当作头像的,名字写作shakespeare的小人,旁边一条满格为100的气槽停留在80的位置。

“你给我的评分还蛮高的?”对于这个结果我稍微有些惊讶,但似乎也在意料之内。

“只是给你举个例子啦,如果你和远志之间也存在这样一个好感度的条条,你觉得在你们两个人心中对方的好感度能达到多少。”阿加莎毫不客气地收回了手机,脸上飞过一丝苹果红。

“上限100?”

“实际上可以氪金增加上限更改进化路线啦……”阿加莎小声嘟囔着。

“诶,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大概就是成为恋人挚友这样子的进步啦。因为孤僻的文学少女阿加莎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是一分钱都不会往里充的哦。”

“诶,你是哪门子的孤僻文学少女啊,这个游戏还能强加自我设定的吗?”

“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大概各自都是五十吧。”

“这么少!”阿加莎惊呼一声。

“很奇怪吗?”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究竟在远志学长心中,我的位置会是多少。至少在我这里我已经放低了一些标准——这么说起来也有些刻意,如果把分数提高了自己又难以解释高分数代表了什么关系,如果分数太低又感觉不太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总觉得,从shakespeare的视角来看,远志的分数会高很多呢。”

“在你眼里的大家到底都是什么关系啊……”

“猜猜看。”阿加莎眨眨眼“就算你猜到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就更没有兴趣了。”

“所以你不打算下载来玩一玩吗?真的很有意思哦!刚才完成的‘和臭脾气部长出门’任务好像提升了我的善良点数呢!”

“你是不是欠揍?”

“才——不是故意的!”阿加莎幽幽地挪动了身子。

“你就是故意的!”

“随便你怎么想吧!”

当话剧社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时,我已经开始上手这款控制欲极强的入侵现实游戏了——怎么想都是阿加莎的错。

远志学长的脸色看上去还蛮正常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康木叶那家伙说了什么狂妄自大的话失去理智。

而康木叶和简秋雨,似乎也没有刚才被我顶撞时的那种可憎过激的反应了,反而是一种充满感激和欣喜的感觉。

诶,难道说远志学长真的没有暴打他们一顿?我稍微有些失望了。

“所以,合作谈妥了,真拿你们没办法。”康木叶的语气很明显放松了下来,不过他所说的……

“虽然我们只是爱好者的程度,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贵社的,也希望我们可以互相从对方那边学到点什么”远志学长放下了撸起来的袖子,合上了最上方的那一枚纽扣——等一下,他确实是打了一架吧?

“是好风景哟。”阿加莎在我耳边小声嘀咕。

“呸。”我推开阿加莎走到远志学长身边“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你还在生气吗?”远志学长下意识搂过我的肩膀,原本想用力点头的我选择了微弱地摇摇头。

“刚才冲动了嘛……”

“木叶同学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嘛。”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宣传我的啊……”康木叶摇摇头。

“道个歉吧?”远志学长把我推了出来。

“我不要。”

“说一声吧。”

“不要。”

“又不会掉一磅肉。”

“现在一点也不适合玩莎士比亚的梗啦。”

“实际上很适合哦。”远志学长轻松地笑着,好像藏了什么阴谋一般。